不论沧海桑田、日月替换,岁月总是不紧不慢的,一点点平缓流逝,不为人喜、不为物忧,没有任何烦恼能干扰到它。一年多时光,就这样幽幽静静的过去。叶宜守完了三年孝期,顺延三年的成亲之日也快到了。叶东海在听闻顾莲的“死讯”之后,暂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回了长清,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不声不响待了一年余。然叶宜的婆家在离京城不远的鹤城,不免要牵扯送她回去嫁人的事宜,因而叫了她来,歉意道:“送亲的队伍我已经安排好,除了涟漪跟着你,还有两班镖师护送,所以我就不亲自去了。”“应该的。”叶宜忙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二叔那里丢得开这些年,多亏二叔你的照拂”想到这一嫁以后再也难见面,忍不住心酸,“二叔你多保重。”京城,叔叔大约是再也不想去了。叶东海的确不想再去京城,再去那个伤心地,不然父亲身体康健,自己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给侄女送嫁,只当是游玩一趟有何不可因见侄女伤心,想了想,“你先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安慰她,“以前是我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盘算,等我调停一下,回头将田家的人调到长清来,你也可以时常回门,看看七七和宥哥儿。”、偷梁换柱“当真”叶宜复又欢喜起来。叶东海笑了笑,“二叔什么时候哄过你”虽然心里关心侄女,嘴上却没有太多闲话可说,讲了几句,便道:“离你出嫁的日子还早,即便提前动身也得下个月,你先回去,等都准备好了再说。”“嗯,二叔歇着。”叶宜微微羞赧,欠了欠身出去了。“爹”冷不丁的,七七从侧门蹿了出来,“大姐真的要嫁去京城啊那爹你可要说话算话,早点打算,将来好接大姐再回长清来。”又问,“大姐嫁去京城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也跟着去”嘟了嘟嘴,“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回去看过了。”叶东海不想回京城,但是却不方便跟女儿解释原因,只是打岔道:“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怎地还是玩心不改”倒还真有一些担心,“毕竟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小时候跟着爹四处乱走,还没什么,大姑娘再不安定总是不妥。”万一被将来的婆家知道了,多半不喜。继而不由哑然失笑,女儿才得六岁,自己怎么就想到她要嫁人了不过就是这么想一想,便是万分不舍得。心下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把女儿嫁得近一点儿。七七哪里知道父亲这么多想头只是缠着他撒娇道:“不是爹你自己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路的吗还有啊,我跟小姐妹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们听我说起外面的地方,都好生羡慕呢。”叶东海笑道:“我家七七,本来就比别人家的姑娘厉害。”七七抿嘴一笑,“爹你不会想说,全都是因为遗传了你吧”因为叶东海性子温和,加上一双儿女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充当了亦父亦母的角色,同时亦师亦友。而且七七本来就性子早慧、大方稳重,平日里不仅懂事,还能帮着父亲约束宥哥儿,因而父女俩的关系十分亲近。叶东海被她逗得一笑,“你这个小鬼灵精嘴上伶俐不饶人,就像”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不由顿住,“像个大人一样。”“爹,我们也去京城吧。”七七没有留意到父亲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宥哥儿还问起他娘呢,要是咱们去了京城,就正好可以看看蝉丫姑姑。”她从来就没有喊过黄蝉为母亲,习惯遗留至今。叶东海听了,心里不是太好受。不为黄蝉,而是儿子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七七又道:“对啦,我还想去给公主姑姑上个坟呢。”“什么”叶东海闻言一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私下以为,当时女儿年纪小,又过了这么两年,早就应该忘记了才对。“公主姑姑对我很好啊。”七七没有太多心思,只当生母是记忆里一个美好回忆,“她长得好、又温柔,每次我过生辰的时候,都亲手给我做漂亮的衣服穿呢。”跺了跺脚,“再说了,爹你和公主姑姑成过亲,我们还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我还喊过她母亲啊。”这下子,叶东海是彻底的震惊了。“你居然记得两岁时的事情”“是啊,我记得。”七七一脸骄傲得意,“我厉害吧”挺了挺小身板,“其实我还记得更早的呢。”她道:“那时候李奶奶抱着我去皇宫里玩儿,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叔叔过来抱我,别人都喊他皇上”说着,不免有一点小小兴奋,“爹,我小时候还见过皇上呢”叶东海不仅兴奋不起来,反而吃惊不已,甚至,有一点小小担心,当时不会发生了什么凶险吧可是又有一点点期盼,盼着女儿能够回忆过往之事,带出妻子的一些残留片段。七七倒是没有辜负父亲,回忆道:“当时皇上抱着我走得很快,跟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小花和蝴蝶。”继而一声惋惜,“可惜后来公主姑姑跌倒了,皇上就把我放下,然后抱着公主姑姑走了。”叶东海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女儿这段平淡的回忆叙述背后,隐藏的却是惊心动魄。试想莲娘怎么会无端端的跌倒可见当时情急,她为了追上徐离所以才,不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跌倒这样的话,徐离就会停下来了。对,一定是这样。她好傻七七到底年纪不大,懂事归懂事,对于大人情绪的微妙变化并没留意,而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要是回京城的话,我想去公主姑姑的坟头看一看。”又担心,“听说皇宫里面的那些人规矩大,不知道让不让我去呢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让,我就远远的找个地方上一炷香,尽了心意就行了。”叶东海听得心头一酸,难受起来。不过父女俩不知道,那规模宏大的护国长公主坟茔,里面只有一具空棺罢了。而此刻,叶东海做了一个决定。“你说得对。”他道:“等你大姐回京出嫁的时候,我们去送亲,爹带着你和宥哥儿一起去。”不论如何,去给她的坟头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今年十一月初二,是乐宁长公主徐姝的二十岁生辰。皇宫内的热闹布置和排场自不必说,宫外的皇室宗亲和外命妇们,亦是盛装打扮准备进宫道贺,如今可就只剩下这一位长公主了。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妹,太后跟前最最得宠的小女儿,千金万贵的,别说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皇帝膝下的三位年幼公主,也是远远不及。所以,就算像徐宪的两个女儿,大郡主和二郡主这样矜贵的身份,为了恭贺姑姑的寿诞,一样精心准备了礼物,一大早就早早起来收拾。趁着无人,二郡主悄声问道:“姐姐,你说大姑姑她”“不许说”大郡主性子更稳重一些,当即打断妹妹,“你怎地又提起这茬儿是能提的么叫人知道了,就算是你我也难摘干净”“知道。”二郡主嘟了嘟嘴,“我就在姐姐跟前提一提。”叹了口气,“她真可怜,最后跟二婶婶闹成那样,她死了,二婶婶也死了。”“行了,别瞎操心了。”“好好好,我不说她。”二郡主转了话头,“不是说三妹妹才病了吗那要这样,今天可没法子进宫了。”她口中的三妹妹,是徐策唯一的女儿三郡主淑姐儿。端敬王妃被赐死以后,身边的积年旧仆也因牵连而被处死,整个端敬王府的下人都换了一遍,留下徐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今年不过才十岁,一团孩子气,全部依赖皇帝派去的人照顾过活。虽说皇帝不曾刻薄过侄儿侄女,但是父亲远离、母亲亡故,身边熟悉的人也统统被换掉,想来日子不会舒心就是了。“淑姐儿病得巧,别说她了。”大郡主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二叔那一脉已经被皇帝忌讳,淑姐儿他们的将来,比自己和弟妹这种无父无母的还要糟,小小年纪,活得战战兢兢的真是可怜。想来淑姐儿和她身边的人,断然不敢故意装病,要么是凑巧了,要么,是皇帝不想让她进宫。而后者,又可以分为两层脉络。其一,是皇帝厌烦江陵王这一脉;其二,会不会是皇宫里面有忌讳所以不想让淑姐儿看见。这一年多,京城里面虽然平平静静的。可是自己和妹妹都怀疑过,那个“大姑姑”可能没有死,毕竟叔叔看得那么紧,怎么会轻易让她死掉她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主子都看不好,脑袋还要不要可是怀疑归怀疑,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想到这里,不由叮嘱妹妹,“今儿进宫,可要仔细谨慎一些。”“知道了。”二郡主虽然同样年幼丧父丧母,但是在姐姐的呵护之下,性子要相对开朗活泼一些,笑嘻嘻道:“如今姐姐订了亲,越发稳重了。”眨了眨眼,“我说姐姐今天这般严厉,不为别的,只为小姑姑府里的梁大统领,是咱们大姑爷的亲哥哥,也要格外仔细一些呀。”郡主不同于公主,成亲以后,没有单独的府邸可以居住,是要跟着公婆一起过日子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不过是身份矜贵一些,有皇室撑腰,婆家的人尊敬客气几分罢了。大郡主皱了皱眉,刚想喝斥妹妹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嫁了人,姐妹之间就难得如此亲近,不免浮起一阵心酸。把那些训斥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敏姐儿,将来我去了梁家做媳妇,虽是郡主,可到底没有父母给自己撑腰,皇上和皇祖母再好,都是隔了一层。”她道:“所以,我是要守着规矩过日子的。”一席话,倒把二郡主说得敛了笑容,着恼道:“就算你做了梁家的媳妇,就算咱们没有父母,那又如何咱们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郡主,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谁敢欺负姐姐,我就”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委屈,有些忿忿,“我就上去打烂他的头”“瞧你,胡说些什么”大郡主不想让妹妹太过担心,压下那些克己的话不提,微笑道:“我就怕你性子燥、爱胡来,白白交待几句,怎地扯出这么多话来没别的,只是想着以后你自己住在内院,府中虽有政哥儿,到底是兄弟,比不得姐妹间亲密,怕你一个人孤单罢了。”“什么呀”二郡主嘟噜道:“你嫁了人,难道我就不能去看你等我去了,咱们还不是一样说话么”“是是是。”大郡主好脾气应承妹妹,笑道:“你说得很对,原本是我想偏了。”有侍女进来催促她们,“大郡主、二郡主,该起身进宫了。”一路上了马车,二郡主还不忘在姐姐耳朵边八卦,“我听说,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瑛嫔,只是常年病着,不大出来,去岁年夜上头都没有见着她。只是前几年也曾见过几面,长得平平,既不如襄嫔瞧着好看,也不如惠嫔气华高雅”出了门,大郡主不免变得更加严厉谨慎,训斥道:“我就说你的嘴没个边儿,这才多大功夫宫里的娘娘们都被你编排了一遍不许说了,再说我就让你回去病着”也难怪二郡主有些兴奋,她们上头没有父母,王府的戒备因此格外森严,两个姑娘家更不能随意走动。除了节庆日子,能够进宫一趟透透气,从年初到年尾,日日夜夜都守在那一小块天地里面,便是个老僧也会觉得闷的。区别在于,大郡主比较能够忍耐,二郡主年纪小些耐不大住罢了。对于二郡主来说,姐姐不仅是姐姐,还是半个母亲,被训斥了只能低下脑袋,小声讪讪的撒娇,“好姐姐,我再敢不说了。”大郡主不免又对妹妹耳提面命了一番。然而进了宫,情况还是出乎了这对姐妹的预料此时尚早,外命妇的道贺还要晚一些,两位郡主正在皇太后跟前陪着说笑,忽地有个宫女进来禀报,“瑛嫔说,今儿是乐宁长公主的大寿,要过来道一声贺。”皇太后颔首道:“让她进来罢。”“我去瞧瞧。”徐姝神色十分高兴,竟然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只听她在外面和人细细说话,“你身子弱,慢着一些走。”听得敏姐儿心里一阵惊讶。小姑姑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体贴人了从前没听说她和瑛嫔交好啊,莫不是因为瑛嫔得宠,所以就高看她几眼但,也用不着亲自出去迎接吧。正在胡思乱想,逆着光,迎面看见一个殊色照人的妙龄女子。眉如黛、眼似星,鹅蛋脸儿,身量纤合度,一头青丝挽做九天飞仙髻,其上金钗花钿、光芒闪动,映照得她盈盈含笑之间,颇有几分横波流盼的似水气韵。浅紫色的流云纹大衫,千堆雪一般的百褶绡纱织金长裙。简简单单,白与紫二色深浅有度、搭配得宜,头上珠翠九翟、环佩珊珊,身上广袖博带、云裳霞裙,一路翩翩然仿若临波仙子。就连旁边一身盛装丽服的徐姝,都失去了光彩。二郡主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咬牙,双手更是紧急握成拳,不这样,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尖叫出声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