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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就知会她了,他简直要被她气死,恶声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且说说,做什么要瞒着我贻误了时机懂不懂晚上不好办事,万一明早宫里下令,我要活动都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两年就打算交代在兰台么还是知道贺兰在,你心里是愿意的”布暖本来打算把事情和盘托出,好好和他说说自己有多恐惧,有多担心父亲和他。可他最后几句话化成冰碴子,凶狠扎在她心上。她一寸一寸灰败来,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自信,渺小、卑微、寄生仰息。如今他当着面的质疑她,她赖以为生的天地瞬间就坍塌了。她想解释,可是眼泪流到唇上,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口。“哭什么”他烦躁不安,他是沙场上练就的,到底是男人,男人大多时候是固执的,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同她周旋。近来也越发奇怪,面对她时,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便会脱离躯体飞出去。他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因为她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耿耿于怀。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难以自控。他想他大概是病得不轻,昨夜三更方安置,睡下去不到一刻就梦见她和蓝笙拜堂成亲了,然后一夜难眠,直在床头坐到天色泛白。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看着她,这个自小就和他特别亲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令他惶惑了她垂着眼时他希望她真挚些,可以迎上他的目光。可当她和他对视,他又有些疙瘩,生出一丝局促和惆怅来。他有时忍不住伤嗟,现今的自己就如同那曲阳关三叠,转承起伏,拖着长腔没完没了。他垮下肩,只纳不下这口气,“我问你,贺兰同你说了什么可是他查过了你的身世,拿这个做筏子算计你”布暖的依托早就成了泼在地上的水,再掳掇不起来。她朝远处看,似乎天都变矮了。他明明能猜到,还要拿那通话来凌迟她,究竟存的什么心是嫌她给他惹了麻烦,言语上发泄解恨么她唯恐连累他,耽误他的前程,看来这份小心用得很对路数。既然到了这份上,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曲解她、不爱她,都不要紧。她只要成全他,不祸害他,就对得住自己一片深情了。离开沈府未尝不是好事,就像蓝笙说的,总在这样的环境里便永远拔不出来。她亟需救赎,外头有不一样的光景,纵然不能转移感情,至少还有活路吧她擦干眼泪徐徐笑了,“舅舅这样凶,吓着我了。到兰台做女官不好么女官有品阶,将来役满了也没坏处。而且贺兰是好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低下头拿脚尖锉地上的落花,“其实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我不愿意总在一处呆着,树挪死人挪活,我喜欢上外头瞧瞧去。如今有了机会,也见识见识大唐顶高贵的地方。”她这样说自己,令他大大不悦。自轻自贱也要有个度,她来长安这些日子,她的为人他会不知道么偏要作践自己是为什么“你是在替他打圆场”他握紧了拳,“你认识他才几日,倒敢说他是好人贺兰是什么样的德性,我比你更知道。你若是听信他的话,那就是在自掘坟墓我劝你自省,这阵子不许出烟波楼,余下的事我来解决。”她急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上兰台去”他本打算转身走了,听她这番话重又回过头来,脸上阴霾骤起,蹙眉道,“你说什么你反了天了,不要我管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既然来了长安,我就要对你负责。眼睁睁瞧着你被花花公子愚弄,我怎么对你父母大人交代”她倔强的别过脸,斜阳的余晖落在长长的眉梢上。她说,“我阿爷阿娘都是开明的人,我一不偷二不抢,不过是上兰台供职,怎么就让你不好交代了”她撇了撇嘴角,“何况我早就及笄了,自己的主也做得。日后落不着好不和你相干,你终归只是母舅罢了。外戚,原就是不痛不痒的关系。”她似癫狂,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了不免懊悔,不敢觑他脸色,也不敢猜想他会怎样气急败坏。大约他会扇她个大耳刮子,那倒不赖她也觉得自己该打心跳得闷雷一样,小腿肚不由自主痉挛。她大口吸气,他怎么不言声了她等着他大发雷霆,或是彻底无视她,拂袖而去。但是没有,她听见让她痛不欲生的话他带着鄙薄的口吻一哼,“你不要脸面,我却丢不起这个人”第八十章晚恨她如遭电击,险些栽倒下来。上将军果然好口才,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能把人活活抛进地狱最深处去。他终于承认了么承认他瞧不起她,承认嫌她给自己抹黑她早该清醒的,非要等到这句话才能死心她转过脸看远处灯火阑珊,梅坞是个冷落的地方,除了蓝笙偶尔留宿,平时没有人住。仆役们隔三差五来打扫,晚上不需要掌灯,所以入夜后梅林这头基本人迹罕至。日头终于落下去,天阙尽头只剩惨淡的红。暮色四起,他的脸隐匿在黑黯里,模糊了轮廓。他很高大,白衣胜雪,神祗一样的存在。就在她面前,却隔了千里万里,遥不可及。人心和人心之间的距离永远是两个极端,不能贴近,便天堑相望。她慢慢退后一步,浑身无一处不在疼痛。她该找个地方祭奠她来不及盛开就凋零的爱情了用力闭闭眼,清醒清醒吧,她是那样骄傲的人,却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笑话。“对不起。”她使尽了全身力气,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丢了你的脸,对不起。”他默然,后悔是肯定的,只是断拉不下面子来同她道歉。他总归有长辈的威严,虽然怒极了口不择言。为什么她要让他这么失望平安喜乐做个闺阁小姐不好么活在他的羽翼下,让他疼爱着,保护着。他是个极顾家的人,就像天黑前要把东西收回来一样,属于他的绝不撒出去,否则便会寝食难安。他承认自己占有欲很强,天晓得他只想日日能看见她,别说进什么兰台,这会子就算放她回布家去,恐怕他都不能松手。“你不用说对不起,乖乖留在烟波楼就是了。蓝笙那头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想明白了再告诉我。若是不愿意不必勉强,我去给阳城郡主赔罪。”他说,“还有贺兰敏之,你用不着怕他,一切自有我料理。只要你听话,哪里也别去。”他又不爱她,非要留住她做什么她拧起来,转过身道,“蓝笙的亲事先搁一搁,舅舅不必费心,兰台鳞选只要能过,我是去定了的。”她灼灼望着他,“你说得没错,贺兰知道洛阳的事,知道又如何选秀要盘查出身,他替我把事情办妥,宫里走了一遭,将来谁敢翻旧帐不论说成谁家女儿,有了女官的品阶,不是也是了”她嘲弄一笑,“至于以后怎么样,我都不担心,舅舅担心什么横竖我没打算嫁人,就这么孤独终老也成。当然了,舅舅舅母若是收容不得,我也作好了搬出沈府去的准备。”气话你来我往,渐渐变成了伤害。她从消极里挣脱出来,反而变得出奇的强硬。肩背绷得紧紧的,像只愤怒的斗鸡。容与从没想过她敢这样对他说话,她一直优雅淡泊,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模样她似乎在恨着他,每个字里都夹带着一口刀,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气得脸色煞白,“你到天上也是我外甥女,这辈子别想撇清”是啊,是外甥女,永远变不成其他关系。她点头,“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因着我的坏名声连累你,怎么办呢要么去同贺兰交涉一下,正室夫人做不成,当个偏房姨娘总是可以的。”她努力维持着尊严,所有的凄苦都可以咽下去。她情愿他恨她,也不要这模棱两可的庸溃。只是牺牲未免太大,她到底还是狼狈不堪。明明可以不管不顾的把问题通通丢给他,可是直到现在她还在计较,不能让他和贺兰斗。他功绩再高,怎么同皇亲国戚抗衡李唐江山表面升平,对于臣子的打压一刻都没有懈怠过。尤其如今是武后掌权,朝野动荡得毫无章法,要废黜个把功臣,有的是欲加之罪。她累极,撂下那通话就想走。她实在没有力道去面对他,本来凛凛然的敬畏,如今又添上羞愧,她除了逃遁不能自救。他却不让,使了蛮力把她固定在原地,走近了瞪视她,眼里寒光闪烁。声线不由拔高,“你才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有些恼羞成怒,奋力挣脱桎梏,“我说我愿意给贺兰敏之做妾,这下子你听清了么”他几乎被她气疯了,高高擎起手,若不是仅剩的一点清明,真就要剌剌甩她一耳光。“你”他语不成调,“你为什么你爱他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你瞎了眼么”她原本勇敢的仰着脸,甚至要学那些撒泼的妇人追加两句“你打”,以表现她是坚强悍然的。可不知怎么,突然像被抽光了底气,腿弯一软便跌坐下来,捧着脸呜呜咽咽的哭诉,“你才瞎了眼你不单瞎了眼,连心也一并瞎了你怎么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容与是作好了接着训斥的准备的,她突然转变让他措手不及。她坐在台阶上,长长的水绿的高腰襕裙铺陈成河。他听见自己紧绷的神经蓦然松懈,化成了河里的水,翻滚起伏,淙淙有声。她说他不懂,他是不懂,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他的人生不复杂,尽忠尽孝已经是全部。他从没想过要去了解一个女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他在人际上并不艰啬,唯独对付女人比较朴讷。他做不到贺兰敏之的炜丽触目,所以他“连心都瞎了”。她哭得凄惨,他觉得那样痛。即便是石头做的心肠,露天得久了也要风化的。他再一次把所有不如意归咎于贺兰敏之,若不是他掺和在里头,他们个至于闹得如此不快。都是他的错,算计也好,诱惑也好,都是他的错和布暖不相干,她还小,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孤零零无依无傍,胸口缺失了一大块,把所有眼泪都填进去也填补不满。他就在她身侧,这样的缠斗好累她把脑子哭木了,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伸手去抱他的腿,喃喃叫着舅舅,“我不能不去,我没有办法”他倒放下心来,她好歹松口了,是被迫,不是爱贺兰,这就好其实只要她一句话罢了,他那么固执,只为了这一句。她可怜兮兮的抽噎,扒着他的腿,那模样让人动容。他弯腰去扶她的肩,她赖着不肯站起来,他又不方便下手硬拉,只得无奈道,“还使性子叫人看见了笑话”她不为所动,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反正是豁出去了,她不在乎别人看见。大不了说她幼稚,没心肠,还有什么她爱得这样辛苦他一点都不知道么在将军府的时候不多了,和他分开后也许越走越远,渐渐就没有了交集。他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必定也是兢兢业业全心全意的。日后偶尔见了,笑一笑,点个头就过去了,今生便无缘了。她惶恐起来,就像生命里稍纵即逝的焰火,霎那芳华,燃烧过后幻灭,然后死寂。她攥起五指,他以后不会再牵引她,不会再蹲在水洼前背她了他会牵着知闲的手,一辈子都不松开。灭顶的绝望袭来,她抚胸低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肺病,为什么连呼吸都带着疼痛他对她向来都是宽容的,对待别人可以据理力争,甚至可以揎拳掳袖用武力解决,可在她面前行不通,唯有嗒然。她越发任性,他束手无策,只好在她边上坐下来。她垂着头,髻上的红绢散落,拂在她光致致的肩头,自有一种别样的妩媚。她调过头来看他,“舅舅,我走了你会想我么”他窒了窒,“你要往哪里去我不会让你走。”她抿着唇微笑,“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就算不进兰台,将来也要离开的。没有贺兰敏之,不是还有蓝笙么我到了年纪,终归要嫁人的。就算是入道,也要找个道观修行呢”他觉得这样的话题很无趣,将来的事他不愿意去想,到了紧要关头总有办法,这一刻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尽够了。他又重复,“你哪儿都别想去,我不能答应让你进兰台。贺兰敏之是个糟粕,我沈家人不能和他搭上关系。”还是脸面要紧么她苦笑,“你忘了,我不是沈家人,我姓布,对你来说只是个外戚。”他不耐起来,“别同我说这些,我不爱听。”他只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出于本能的想保护她。她大感失望,他不拿她当女人么自己这里早就方寸大乱,他却一无所知。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煎熬压抑久了就会厌烦,会生出反叛的心思来。世上有谁是不自私的吃再多苦她都认了,却不能忍受自己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沈容与还在那里圣人一样的,振振有词的对她横加指责。凭什么她要独自背负她咬着牙想,得不到响应无所谓,至少也叫他良心不安,瞧瞧上将军还做什么清高姿态她开始因着这个念头热血沸腾,猛然楸住他的手,大眼睛在黑暗里也能够耀然生彩。容与颇意外,转过头看她一张花容月貌,近水楼台似的在眼前。她憋得脸孔发红,她说,“舅舅,你喜欢我吗”第八十一章夜怨天上一弯毛月亮,黯淡的,隐约一点绿的光棱。沈府里人口不多,主子不过寥寥几个,底下仆役有三四十。因着宅邸很大,人都分布开去了,比如梅坞这种地方,简直像游离在尘世之外的。四野清冷,唯有连绵不绝的虫鸣,吱啦吱啦一声高一声低,直刺进人的脑子里去。她费力的要从黑暗中寻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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