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数种方式,大人选择居庙堂之高,而小人则选择行江湖之远。小人很明白大人浸淫官场着实不易,对大人从季三哥到季尚书的转变也很是理解,毕竟只有以其人之道才能还治其人之身,大人若不学会阴狠,是断难达成中兴大魏的宏愿的。”闻言,季君则露出惊喜之色。“只是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傅咸虽然理解,却难以苟同。”“苟同”季君则不解皱眉。“三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傅咸温眸坚定地看着他,“师傅之所以救你,是恋有旧情,兄弟们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三哥良心未泯。七弟嘴上说与你不熟,可我知道他自小就崇拜你,其实不仅七弟。”回忆往昔傅咸有趣笑着,再看他,“对于今日的季尚书,兄弟们或许失望,可只要季尚书还有一丝三哥的影子,我们便不会绝情。官路难走,只望大人莫要失了三哥的心。”“咸弟”见季君则眼中的感动并无虚假,傅咸不由避开双眸。逝去的永远追不回,唤声“三哥”只为勾起这人心中的些许内疚。因为他知道季君则这次起复定会权倾朝野,而他们不过蚍蜉小民,若想平安顺遂,多少得仰仗这位大人手下留情。这次是他在耍心机。心头浮起淡淡酸涩,傅咸知道自己一旦为官,沾染的腐臭绝不会比季君则少,正因如此他才拒不入朝。还好有这人的前车之鉴,还好。疏淡的眉间抹过庆幸,他依旧温煦地抬目,见季君则眼中的真情转瞬即逝,复又算计地看向那幅市井百戏图,傅咸心头的怅然戛然而止。情淡如水,不过如此,他目波不动看向堂中。季君则站起身,负手走到画前。“闲话圣德二年江都一行。”他念着画上题字,“两年前小师弟曾去江都那可巧,两年前为兄也在江都。”傅咸神色依旧,听他再说。“郡城沙飞,扬州清唱,立竿百仞唱戏局,静。花船于市,断桥书评,瓜灯孔中纳流萤,明。好画好词,小师弟真是笔墨细腻,天资聪颖,果有殿下之风。”“画是十一所作,词却不是。”傅咸道。“哦”傅咸避而不答走到画前。“十一性散贪玩,对读书学字没有耐心,打小就爱新鲜玩意。”“再调皮的孩子,碰到师傅也会乖巧的。”季君则判断道。“不,师傅并没管教十一。”“不可能。”季君则瞪大眼,师傅虽然心软,却是出了名的严师啊。“人总会变的,大人。”傅咸意味深长道,“师傅觉得满腹经纶远没有开心二字来得重要,十一既然无心向学,不如任其发展,大人你瞧,这画不是很好么。”“好是好,只是可惜了。”季君则轻叹。“可惜”“明明是得云行雨的天龙,却困在三尺画布里做小鱼,难道不可惜”“大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之乐在于不知其小也,若知,岂有乐”季君则回道,见对方不答,他语带试探:“襁褓幼童如何肩负大魏江山,天龙该是回归的时候了。”“大人就这么确定十一是天龙”傅咸好笑看他。眼角瞟见窗上的淡影,季君则心思飞转,久久一叹。“不论是天龙还是小鱼,我想太子殿下都希望遗志能被后人继承,毕竟中兴大魏是殿下未了的心愿。”那道淡影微微颤了,他眼底透笑,又道:“要让殿下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宁弃万里江山而画纸上方寸,殿下若知岂会瞑目”听他突然提起逝去的敏怀太子,傅咸心头微疑,就听窗外有人道。“十一,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七七哥”“你挡着门做什么,怕我进去”“没没”见十一眼珠乱滚,藏不住心虚。容冶保养得宜的俊脸略显狰狞,推开十一他推门便入。“哎,七哥。”气氛有点僵,十一还是头次看到六师兄如此狠厉的表情。“大人好重的心思。”瞪着季君则,傅咸恨道。充耳不闻,季君则目色和蔼看向十一:“小师弟可记得你的爹爹”“十一过来。”傅咸喝道。季君则看他一眼。“方才是谁说任其发展,咸弟难道想出尔反尔”见自家六哥气得微喘,容冶一把将十一拉到身边,斥道:“不管是任其发展还是出尔反尔,这都是我们天龙门的家事,季君则你未免也管得太宽”“容弟”听他言辞过激,季君则难免不悦。“容弟你还有脸以兄长自居”眼见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就听傅咸唤道:“老七。”容冶冷哼一声。“十一,你过来。”傅咸压抑着重咳。“六哥你别气。”娃娃脸有些无措。傅咸摇摇头。“刚才你都听到了。”“六哥我错了,我不该偷听的。”“谁说你偷听。”傅咸道。娃娃脸惊讶抬起,正被那双淡眸牢牢攫住。“十一,你觉得怎样才能守住秘密”“老幺说说出来的就不是秘密了。”傅咸满意颔首:“不错,既然有意透露,那又遑论偷听。”六哥的意思是这位大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在门后,那些刺痛人心的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为何一定要让他听到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大人啊。见状傅咸摊手,看向季君则。“大人你瞧,我家师弟连大人这小小的诡计都看不穿,又何谈一掌江山呢。”“咸弟此言差矣,小师弟如此聪颖,若用心钻研,睥睨天下又岂是难事。”“哦,用心钻研”傅咸笑了,转头问道,“十一你可有兴趣”见十一愣住,季君则当他不敢忤逆师兄,便道:“若殿下有意成为大魏天龙,又何须看人眼色。”这话极易撩拨人心,容冶不由担心起来。他刚想代十一开口,就见傅咸以眼神示意。让师弟自己决定老六啊老六,你也不想想这孩子连种钱生钱都会相信,只凭他那单纯的小脑瓜哪里能斗得过那只白眼狼容冶正回瞪着,就见十一放下手中的茶壶。“什么大魏天龙,十一胆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请大人不要再提了。”娃娃脸上满是困扰,看得季君则又恼又恨,又不得不耐下性子道:“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只要”“大人你看,我像龙么”季君则被问住了。“你瞧我文不过师兄,武不过师弟,身上又没有半片鳞,怎会是大魏天龙啊。”十一自嘲笑着,“小的时候我不爱念书,一听之乎者也就想睡,师傅只有以说故事来教我。我记得师傅曾说过前朝有个皇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换在民间人们定尊称他一声才子,可坐在金銮殿里就只能算是一个昏君。大人你猜,这个故事让十一明白了什么道理”“人贵自知。”十一郑重道,“那个皇帝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选错了位置,十一虽蠢笨,可也不会舍才子而当昏君啊。”有些意外,季君则不甘诱问。“殿下真的想清楚了么,不是一时起意”他哈哈一笑。“什么殿下殿下的,我听着别扭,大人要不嫌弃就叫我十一吧。至于走哪条路这件事,我早和小师弟商量过,绝不是一时兴起。”他显然沉浸自己的男子气概中,完全没见季君则气得脸色泛青。“十一。”难得他表现得这么好,六哥要夸他了么夸他吧,夸他吧,小狗的耳朵竖起。“茶冷了。”傅咸眼也不抬。“六哥”耳朵蔫蔫耷下。“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丑。”好毒啊,七哥,他心痛了,真的心痛了。以大压小,老幺做事,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要再做替罪老幺了看他沮丧离开,容冶躲在扇后暗笑,做得好。但一想到某人,笑容便垮了下来。容冶重扣扇骨,睨向身侧:“该听的都听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季君则面色不豫,起身便走。“大人可否想过,对大人来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上上之选呢。”跨过门栏的脚滞住,季君则回过头。堂中傅咸温笑而立,身后那幅市井百戏图如流动一般,让季君则不禁目眩。“连矢志相同的圣德帝都会变,又遑论心性未定的少年。既然如此,不如选一张白纸尽情书画。大人不想试试么,教导出一个合心合意的大魏天龙。”“他不会再打十一的主意了吧。”望着季君则远去的身影,容冶问道。傅咸微微颔首,那人显然是动了心,不然也不会那般失态。将这些抛在脑后,他看向容冶:“玉管家来信了么”早在上官意离京时,他就拜托了随行的玉罗,一有老幺的消息就给他们捎信。今日他见老七回来得急,就知有消息了。容冶从胸口抽出那封信,俊美的脸皮隐隐抽着。“你自己看,你自己看”见他气得咬牙齿切齿,傅咸便知没事。心中大石稳稳放下,他展开信纸凝神一瞧,一瞧,再一瞧,温煦的表情崩盘了“胡闹”第二十三章 呼伦大会负责接待的官员换人了,看着正和上官意假笑寒暄的瘦矮身影,余秭归微讶。“听说那个灰眼色鬼死了。”死了她看向不知从哪里搞来消息的从鸾。“昨夜暴毙,是在妓嗯,就是那种地方被人一下断了脖子。”“政治仇杀”听卫濯风这般猜测,余秭归也觉有理。毕竟这里汇集了北狄的各方势力,官为权生又为权死,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从鸾刚想附和,却瞟见青梅竹马叹气的表情,小道消息之王的鸡血沸腾了,她一把抓住躲避的某人。“难道是你”同行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从鸾话没落地,就见数道目光锐利刺来。看得萧匡一阵心虚,他硬着头皮瞪从鸾一眼:“你别造谣生事”“阿匡你眨眼了哦,每次说谎你都这样。”从鸾嘿嘿靠近,“快说那个灰眼色鬼究竟怎么了昨天我就看你瞧他不顺眼,是不是,嗯”她神秘兮兮地比出个姿势。“我哪有”萧匡大呼冤枉,“虽然我看他不爽,但轮不着我去下手吧”“不是你,那是谁”“是”萧匡看着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余秭归,忽地反应过来,“未来舅母你套我话。”好狡猾,这么无声无息地一声,让他差点就破功了。虽然他也不敢肯定,但就昨夜起夜时他和舅舅合住的毡房里只剩他一人来看,这事应该八九不离十“哦这事是阿匡做的”身后轻轻一声,萧匡僵住了。“舅舅。”“阿匡,你怎能如此莽撞。”上官意很不认同地瞪他一眼,“莫要再犯了。”这一句盖棺定论,算是把这个黑锅扣实了。看其他几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萧匡血气上喉,差点呕出心肝。“是”他咬牙认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锅他背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两个十个八个的。“北狄大王将在呼伦大会上接见我们。”上官的一声,将众人的目光从萧匡身上移开。呼伦大会余秭归心一跳,对上那双深深的瞳眸。呼伦者囫囵也,狄人冬日无事最爱囫囵,囫囵而求偶,囫囵而敦伦,男女囫囵滚上一夜便以夫妻相称。阿牛,这绝非愚父妄言,北人之狡蛮可谓天下第一,喝下马奶酒等于接受求爱,可怜愚父不知实情,竟被灌下一十八碗。若非乃母彪勇远胜狄女,愚父早已长留北地,惨遭夜夜“欺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牛切记看着侠客游记上的哀怨笔迹,余秭归的目光缓缓轻移着,全然不觉这寥寥几行字已是读了又读。直到天光昏暗,再难看清纸上文字,她这才抬起头来。远处,青黛色的天,丁香色的雪,画在山与山之间。斡尔朵围就的空地上燃着新起的篝火,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奶香,随处可见热情的小伙和姑娘。夜才刚刚开始,可惜她无暇享受。将书册贴身收好,她凝着胸口的位置许久,而后站起身。不期然一个姑娘踉跄扑来,余秭归先是伸手欲扶,忽而想起自己的男装打扮,又收回双臂。姑娘打了个晃儿,余秭归歉意笑笑,不想却对上一双热情的眸子。“吉日嘎拉。”马奶酒的热气扑朔在脸上,余秭归愣怔一下立刻婉拒。那姑娘只当她害羞,豪爽一笑更加积极地劝酒。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余秭归苦笑着,就见一道宽袖落入眼帘,而后被人搂进怀里。“她是我的。”上官意用北狄语道,而后垂眸看向怀中人,“我说你不喜欢外族女人。”余秭归可劲儿点头,见状姑娘眼珠都要掉出来。“什么”姑娘瞪着亲密的两人,愣道。眸中抹过精光,上官意无奈叹气:“她不信。”“不信”余秭归靠着他低声喃喃,未觉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最后还是那位姑娘先回过神来。“哦,我的长生天啊,两个男人”马奶酒洒出大半。“除非你能证明,否则我一定要让他当我的讷呼日。”眈眼惊叫跑走的北狄姑娘,上官意十分“忠实”地翻译着,末了还不忘解释,“讷呼日就是相公的意思。”“讷呼日”见他依旧颔首,余秭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