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地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虽是这么说,她却遏制不住自己胡乱猜想。设想十余年前,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长得粉雕玉琢,但却飞扬跳脱,在这院中读诗、舞剑、放鸟、钓鱼他表面上悠然陶然,可是心里却好像是苦的,甚至可能还充满了恨意,所以他才会在前厅的匾上题着“静观”二字,时时提醒自己这种印象,跟她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应大人,不知不觉重叠起来。他外表高雅,用起手段来却毫不容情。据二表哥说,北疆的戎夷,一看见应啸天的旌旗,就会吓得望风而逃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却很适合身穿红衣,也许他身上曾经沾满鲜血这些事在她心底反复翻滚,到了夜里,她仍是久久不能安睡,只觉得这几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扰乱了她宁静的心湖。她猛地一下坐起。是了,上香的那天,那解签的黄衣女尼曾说,不出三日,她便能见到想见之人。如今三日已过,她的确是遇见了玄衣男子和阿飞,以及二表哥和应啸天等人,莫非这签文便要应在他们身上她最最忧心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难道说,这些人中,就有她的良人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被她自己压下去了。不可能,她的生活怎么会跟这些人发生纠葛莫说二表哥是冉家的人,又是清贵翰林,应大人更是皇族,至于玄衣男子和阿飞,他们说不定真是独狼山的匪寇她心乱如麻,越想越睡不着,终于还是披衣起身,想去户外走走。值夜的徐妈妈被她惊动,揉了眼睛陪她出来。她在东厢房默默站了一会儿,便又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溪边。夜凉如水,淡月疏桐,屋影重重。她在溪边抬头一望,这才忽然发觉,隔着若耶溪,斜对面不正是那座叫做临仙阁的院子么也许,应大人也曾经静静站在此处,遥望那一处荒凉的院宇如果她没有猜错,临仙阁里住过的那位端王宠妃,其实就是他的生母否则,白日里他问起临仙阁的时候,便不会那般语意萧疏想不到他们同病相怜,都是没有娘亲的人夜深人静,弦月如钩。一旁的徐妈妈站着站着,便也清醒了,低声催促她回房。她仰头望了望幽静的月色,轻轻一叹,“妈妈,我想娘亲了十八年前的今天,是我的诞生之日,也是她的受难之日我现在无心睡眠,你陪我去思玉阁坐坐,好么”徐妈妈唬了一跳,“小姐,现在都已经夜深了”她看见婉媚凄然的神色,终于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一跛一跛地返回院中,找了钥匙和灯笼出来。两处院子本就隔得很近,两人又对思玉阁极为熟悉,婉媚不想惊动旁人,遂命徐妈妈到了思玉阁跟前再点起灯笼。只因苏老爷对亡妻极是怀念,这思玉阁虽是空置,却时时有人进来打扫擦拭,多年来一直保持得一尘不染。婉媚曾经有一个习惯,她每每心烦意乱之时,便会在思玉阁的书房静静抄写佛经,直到心情平静。此时虽是深夜,却也不例外。徐妈妈起先还在帮她磨墨打扇,渐渐便有些眼皮耷拉。婉媚抬眼见了,轻轻一笑,收拾笔墨便准备回院。就在这个时候,楼板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什么绵软而沉重的物事突然倒落在地。徐妈妈立时惊觉,婉媚也是心中惊跳。二人俱是不敢出声,彼此对望一眼,那眼神都是在说:坏了,楼上莫不是进了贼了婉媚心念电转,朝徐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仔细再听。等了半晌,四下里却是静得连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楼板上也再未传来别的声响。二人这才轻吁了一口气。婉媚镇定下来,取了一只灯笼,指了指楼板,竟是想上楼去看看。徐妈妈有些不放心,但她腿脚不好,没法跟去,只得捏着一把汗,忧心忡忡地看着婉媚踮着脚尖,轻悄悄地往楼上去了。周遭别无异响,婉媚心中惴惴。灯笼的亮光照透脚下的黑暗,她很快便找到先前楼上发出声响的位置。但是首先映入她眼帘的,竟然是一条细细的水流再一看,却又比寻常水流更为粘稠她心中由惊而疑而悟,霎时警铃大作。啊,她懂了,这不是水,而是血她只觉得两股战战,几乎将手中的灯笼跌落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紧紧攥着空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砰砰乱跳的心勉强平缓下来。然后,她举高灯笼,鼓起勇气朝血流之处看去。那黑漆漆的角落里,竟然半坐着一个一身深色衣裳的的男人他蒙着面巾,看不清面貌,只看得见英挺的鼻梁和好看的浓眉。看他的身形,原本应当是坐着,后来却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栽倒在了地上前进,还是后退沉默,还是叫喊婉媚的内心闪过激烈的挣扎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她终于还是慢慢蹲下身去,颤巍巍地伸出一指,探向了那人的鼻下024 迷梦浮云掩月,暗夜沉沉,思玉阁二楼的窗牖中,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小姐,你当真要救下此人”徐妈妈举着灯笼,忧心忡忡。婉媚兀自查看地上那人的伤势,“妈妈,他伤得很重,血流不止,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徐妈妈仍在迟疑。这人相貌堂堂,但是一身夜行衣裳,来历不明,若是惹出了麻烦,连累了小姐的闺誉,那可怎生是好“妈妈,事出紧急,人命关天来,你帮我把他翻过来,他的伤好像是在背上。”婉媚语速很快,不容拒绝。她一手拨拉着那人,一手把裙面微微提起,不让血迹沾到自己身上。徐妈妈咬咬牙,把灯笼放到地上,“小姐,还是让老奴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她拦不住小姐,但也不能由小姐亲自动手婉媚眉间一喜,“那好,多谢妈妈我这去楼下打些水,找一些布巾和伤药”说着便点起火折子,起身去了楼下。等她再回来时,却见徐妈妈惊惶地跌坐在地上,满手鲜血,颤颤地指着那人的后肩。那人的黑衣已被撕开一角,露出一道半臂长的伤口,伤口上翻出红肉,流出一线细细的鲜血。徐妈妈很努力地镇静下来,“小姐,这人的肩上,怎地有一处刺青”婉媚放下手里的物事,探头一看,那人肌肉虬结的右肩上,可不刺着一只小小的狼她第一次看见男子的o背,虽然只是一大片伤口,也不禁脸上烫红,微微别过脸去。她坦然迎上徐妈妈满是疑惑的目光,平静道:“唔,知道了,妈妈。你猜得不错,这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一定要将他救醒。”这狼纹刺青与那黑巾上的狼纹刺绣如出一辙,徐妈妈如何猜不透还不如索性明说了。但这个刺青却更印证了这人是来自于独狼山,徐妈妈若是知道了,大概会方寸大乱吧“既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何不禀报老爷,请老爷出面救治呢”徐妈妈心下稍安,一边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一边帮婉媚出起了主意。婉媚沉吟地摇摇头,“不可,妈妈。我猜他之所以躲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行踪。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徐妈妈手下的动作一滞,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婉媚其实不知如何是好。这人身上带伤,明显是跟人交手后奔逃至此,大概是见思玉阁漆黑无人,才会一头闯进来的。但他并不知道,思玉阁其实并不安全,到了天明,便会有人进来洒扫所以他最好在那之前醒过来,换一个地方躲藏徐妈妈很快将那人的伤口包扎妥当。婉媚叹息一声,好在他懂得自救之法,虽然伤口很长,流血其实有限,要不然早就失血死了她随即又命徐妈妈将楼板上的血迹洗刷干净,将那盆红红的血水淋进了几个花盆之中,然后便吹熄灯笼,与徐妈妈并肩坐在楼板上,耐心地等待他醒来。可是她等了好久,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他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她无奈地起身,伸手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后肩,迎面却见石榴端了一个水盆,利落地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奴婢好找时候不早了,奴婢服侍你梳洗吧辰时还要去给老爷问安呢”是了,被石榴这么一催,她也着急起来了,取过雪白的巾子,在水中浸湿,细细地擦了脸,然后再把巾子放到水中漂洗奇怪的是,那盘水竟然变成了红色她感到有些不对劲,傻愣愣地凑过去一闻,那水盆中却是一片血腥之气天哪,这是一盆血水这盆水怎么变成了血水她大惊失色,失手将巾子丢落在地,一连退了数步,惊慌地看着石榴石榴还是笑嘻嘻的,但是她的脸,以及那身浅绿色的衣裙,却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变成了一身红衣、湛然若神的应大人她顿时无比错愕,转头再看,只见连周围的景致,也已经从绮丽的绣楼变成了森严的府衙应啸天身材颀长,背负双手,昂然玉立,脸上挂着冷漠的微笑,身上的服色比盆中的血水还要鲜艳。她直直地看着他,身躯轻抖,下意识地缓缓后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样,苏姑娘刚才的血水感觉如何”应啸天邪魅一笑,慢慢地逼过来。“不,大人”她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后退,心中怕到了极点。“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这都是仇人的血、恶人的血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应啸天笑得睥睨自负,就好像他是量度罪行、主宰生死的地狱判官。“啊”她面色惊骇,更加颤抖起来,不明白他到底何意。“苏姑娘,我很清楚,潘世昌害你死过一次,所以你想要他血债血偿你放心,只要你交出仇诺,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他温柔地一笑,开始循循善诱。“不,大人,你误会了我,我并不认识仇诺”她困难地辩解,拼命摇头。“苏姑娘,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为人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应啸天面色一沉,语气开始变得冷肃。“应啸天,你有种就冲着我来”一个满身血污的玄衣男子突然闯进衙门,沉声怒斥道。“仇诺,你果然出现了来人哪,将他拿下”应啸天一扬手,冷冷地下令。“是”周围的兵丁齐声应命,立时将仇诺团团围住。仇诺凝然而立,但他的身形却开始轻晃,同时他肩上的衣料也一处接一处地迸裂开来,露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满身鲜血随之喷溅而出“不,不”她急急赶过去,伸手想要扶住他,帮他堵住那一处处伤口。“苏姑娘,你可知道仇诺是山贼,是通缉犯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与他同流合污”应啸天淡淡地出言阻止,唇边挂着一抹冷笑。她愣愣地止住了脚步。仇诺却自嘲一笑,突然伸手将她推开几步,“苏姑娘,你走开,不要管我”又冲应啸天道:“哼,大胤王朝,善恶不分,我仇诺宁死也不会落到你们手里”他刷的一声,从身后拔出一把利剑,猛然扎进自己腹中,向婉媚朗然一笑,“苏姑娘,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两不相欠”然后便口吐血沫,长躯一晃,扑倒在地“哈哈哈哈”应啸天喜极而笑,意气风发。“不”婉媚心中巨痛,低喊一声,忽然就醒了过来,额头上一层薄汗。周围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原来她刚才坐着坐着便打起了盹,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没想到她竟然梦得这般离奇,而且身在梦中,也仍然心虚而犹豫“小姐,你怎么了可是梦魇住了”徐妈妈也清醒过来,重新点燃了灯笼。“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婉媚呆了半刻,这时回过神来,疲倦地问道。“先前已经敲过三更了”徐妈妈眼神发蒙,似是掩不住疲态,竟然当着她的面,软软地栽倒在地。婉媚皱起了眉头,弯身想去扶起她,“妈妈,你别睡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可就在此刻,她的左肩忽然被人牢牢拿住,一张略感粗糙的大掌,紧紧捂住了她的下巴她张嘴想要喊叫,可是连嘴也无法张开她吓得牙关打起了冷颤。“放开我”她无声地抗争,在他怀中激烈挣扎。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娇嫩的肌肤就在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