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有训言,我大周朝皇帝不能撕毁奏折,这本奏折就是高宗皇帝撕毁之后由内侍重新粘好入档,我高宗皇帝宽大,尚看了此折动怒,若是换了前朝那亡国的皇帝,你姻氏早已经灭族,”说着顿了顿,“我可以杀你,并不似外面那些儒生说的,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现在不屑杀你,我要让你们瞧瞧,你们的目光到底有多短浅。打着儒士的名号,似是有忠君报国之心。实则是愚不可及。”说着吩咐内侍,“带姻奉竹和朕上团城。”皇帝走上团城,姻奉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台阶走到半路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旁边的内侍忙伸手来扶,皇帝低头撇过去。脸上划过一抹冷笑。高高的团城,站在上面能观整个北海,还可眺望京城。“姻奉竹。这个江山可曾变过这土地、百姓是不是也因大周朝更变了或许这些都没变。只是大家没看清你们姻家逐名之心。”姻奉竹听得这话忙跪下来,“臣庶是愚不可及。”“朕赐你忠勇侯你可知为何”姻奉竹叩首道:“皇上是让臣庶知耻。”皇帝冷笑一声,“你倒还知晓。才子的名声还不算白得来。”姻奉竹这些日子跟在皇帝身边,知晓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去南书房,晚上宫中众人都歇下了皇帝还在批阅奏折,光是这样亲政就不知强于前朝皇帝百倍。心中已经彻底折服,只是忠孝难以两全。昨日听康郡王一席话,而今就听得皇上这般说法,再看京畿儒生因姻家高抬孔先生闹事,心中一时羞愧。“你们江南的才子,不愿意为我大周朝效命,整日聚在一起妄谈政事,”皇帝走到姻奉竹身边,低头看姻奉竹,“这就是你们的忧国忧民没真正为百姓做事,没资格谈国谈民。”皇帝头也不回地下了团城。姻奉竹低下头,这番话和几年前康郡王说的何其相像,“皇上,臣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帝没有止步,越走越远。琳怡回到康郡王府,巩妈妈迎上来道:“郡王妃总算回来,可担心是奴婢了。”广平侯府已经遣人来问了几次,她又听说外面什么儒生闹起来,心里更加害怕。琳怡换好衣服,梳洗好卸下钗钏,这次终于可以松口气。巩妈妈还在等着琳怡说话。琳怡微微一笑,“我没事,让人去广平侯府那边说一声。”巩妈妈这才安心道:“奴婢这就让人过去。”经过今晚,从前的局面该有所改变,多亏周十九想起来姻奉竹一直在写律疏。借此想要保姻奉竹一命,虽然不容易,索性皇上对这个始终不能臣服的姻家起了征服之心。一心想要折服姻奉竹,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将姻奉竹带在身边。用权利让一个人死,不如让这个人完全匍匐在脚下,皇上乃明主就因他有这般野心,所以姻奉竹才能活命,姻氏一族才能得以保全。至于这些日子关于姻家的传言琳怡早就在点卯的时候让新进府的下人给婶娘和甄氏捎了口讯,若是就此相安无事则罢,否则她这个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为保住这个家安宁,必定睚眦必报。桐宁这时候来道:“郡王爷今晚当值就不回府了。”琳怡吩咐橘红将周十九的那件石青素锦的披风给桐宁。桐宁欢欢喜喜地走了。巩妈妈也去吩咐门房落栓。步兵统领衙门毫不手软地镇压了儒生,将为首的几个关进了大牢。皇帝处理好政务准备离开南书房,身边的内侍低声道:“已经将姻奉竹送回房里,不过今晚姻奉竹恐是彻夜难眠。”皇帝将手里的玉龙丢给内侍,利落地整理袖子,“也该让他好好想想,若是再想不通,姻家也就没救了。”内侍忙低头陪着皇帝前行。等到皇上坐上步辇,内侍才问,“皇上是去养心殿还是”皇帝微闭上眼睛养神,半晌才道:“景仁宫那边灯可还亮着”“亮着呢,”内侍立即道,“要不然奴才去通禀一声。”皇帝颌首。内侍忙遣人去景仁宫通传。皇后娘娘穿戴整齐在门口接驾,皇上的神色看起来比这几日都好许多。显然胸口的怒气已经发放出去一些,姻奉竹的人头还在颈上,真是不易。皇后让人摆了小宴端上临窗大炕。皇帝依靠在引枕上半晌才抬起头看皇后,“漪澜堂可还热闹”“热闹,”皇后娘娘亲手沏茶,嘴边挂着一抹闲适的笑容,“太后娘娘说烟火极好看的,今年的灯谜的很有趣儿,太后娘娘、惠妃、德妃、淑妃妹妹准备的赏赐一件都没剩。”皇帝听得这话脸上有了些笑意,“你的呢”皇后微低下头脸颊上飞起一丝红晕,“那就看能不能被猜中。”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听得这话忙轻手轻脚地走下来,眨眼功夫就捧来了一只花灯。皇帝看了会儿精巧的花灯,这才起身,“好,那朕就来猜猜看。”皇后娘娘嘴边的笑容更深,走到灯影处,皇后的笑容收敛了些。从前少年夫妻是满怀真心,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世事变化,此情终究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如今她和姻家也没有什么区别。“拿纸笔来。”皇帝忽然兴致勃勃。景仁宫的烛火一跳,仿佛整个宫殿也跟着亮起来。梨鹅香,软金帐。整个内殿仿佛比平日多燥热,帐子里人影缠绵,持续了好久才安静。宫人换好干净的被褥,帝后躺下静等着安眠。不知是不是触到了年少时的情怀,皇帝少有地提起政事,“外面闹的那么欢,漪澜堂里就没有动静”“怎么没有,”皇后将听到的都说出来,“现在烧在康郡王妃头上,若是不伸手拦住,恐怕很快就要殃及臣妾,毕竟臣妾也召见过姻语秋。”皇帝闭上眼睛,“这已经是朕第二次听到关于康郡王妃的传言。”皇后道:“传言向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那也不一定,若是都摆在眼前,是非对错一眼即分明,康郡王如今已经在他身边,不如调用周元景他也仔细看看这对表兄弟。皇帝淡淡地道:“你可知晓帮着姻家说话的都有谁”并不是在问她,而是想要她静静听着罢了。“除了郑阁老就是才取的探花郎。当初被搅进科场舞弊案里,在大狱中不肯屈从,复考之后又中探花,没想到经了这么大的磨难依旧性子秉直,在南书房当值时,朕偶然问起他,他竟然敢替姻家人说话,就算是为了大周朝社稷,胆子也委实不小。”皇后半晌才道:“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一直臣。”直臣难得,就算有愤杀之心也要忍住。这是高宗皇帝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能不杀直臣的皇帝实在是少之又少。皇帝伸手拍拍皇后,“劳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皇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琳怡这晚睡的很沉,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人在摆弄她的手指。碧绿的玉扳指轻触在她手背上,仿佛正静等她醒来。周十九当值了一整晚,竟也不觉得疲累。琳怡想要收回手。“嘘,元元不要动,马上就要抓住了。”琳怡这才停下动作。外面渐渐亮起来,不知是谁在窗子上放了一面小镜子直接将阳光送进屋子,周十九拉着琳怡的手向前伸,手指润在阳光下,温暖而柔软,一只雀鸟落在窗口,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手接着向前伸,圆圆的光团落在手心,似是握住了整束晨光。第一百九十一章倾倒从海外流传过来的镜子照出的光格外透亮。照的琳怡从袖子中露出的半截手臂都格外莹白。周十九将手指反扣,头沉下来在琳怡脖颈上,“太阳也落在元元手心了,怎么办呢元元是不是很喜欢,喜欢就攥住千万别给旁人。”这男人在外面衣冠楚楚,在家中就像小孩子。琳怡要起身,耳边就传来周十九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琳怡换了件蓝色折枝花褙子从内室里出来,白芍道:“桐宁正在外面候着。”琳怡觉得意外,会有什么事。琳怡坐在椅子上,白芍将桐宁领进门,“怎么了”琳怡喝口淡茶。桐宁进来行礼道:“郡王爷匆匆忙忙回府,小的没有跟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小的就等在一旁。”琳怡下意识地睃了一眼挂着鹅黄色苏绣帘子的内室,现在看来周十九不像是有别的事,难不成急匆匆地回来只是为了放面小镜子。琳怡道:“郡王爷歇下了。”她对周十九不是完全了解,但是至少她知晓周十九在有事的时候不可能睡着。桐宁放心地下去歇着。琳怡将府里的事整理了一遍,这才去周老夫人房里请安。昨晚中元节,周二太太郭氏主动留下来在郡王府帮衬。“皇后娘娘怎么会问你这些。”周老夫人装作一无所知。琳怡干脆直言不讳,“因为都说消息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周老夫人惊讶,郭氏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桌子上,旁边的丫鬟忙过来伺候。周老夫人道:“多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将你叫过去问,否则我们真是洗不清冤屈了。”琳怡皱起眉头。“经过这件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总要害我们家。”脸上是一副没有主意有委屈的表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算计。周老夫人仿佛在思量。“不是说有很多人和郡王爷政见不一朝堂上的火烧到内宅也是常见的,只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能明察秋毫,我们也少了冤屈。”话说的轻松,是早就想好了退路。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能将自己择清。“婶娘,”琳怡软声道。“有时间您带我去多拜见宗室营的长辈,这次见面才知道还有许多亲戚不认识,将来到了外面见到却说不出话来。那有多尴尬。”这是间接地在说她没有做好长辈的本分。借着这件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让她没有法子拒绝,“好,”周老夫人亲切地道,“等过些日子我常带你去宗室营串串门。”琳怡这才笑着端起茶来喝。“郡王爷身子怎么样”周夫人平常地问起来。正好戳中琳怡最大的问题,琳怡和周十九要慢慢地小心翼翼建立起信任。互相了解对方,走进彼此的生活。“郡王爷这段日子辛苦。昨天一晚在宫外当值,今天早晨才回来,”琳怡说着顿了顿,“我已经让厨房炖些补品,现下入秋正是最好的时候。”郭氏听得这话笑着插嘴,“关切郡王爷谁也及不上郡王妃。”周老夫人也笑起来,满怀深意地看了琳怡一眼。从周老夫人屋里出来,郭氏和琳怡边走边说话,“总算告一段落,你也该歇歇了。”琳怡道:“二嫂身子怎么样昨晚府里都靠二嫂。”郭氏笑道:“你都安顿好了,我不过就是做个摆设,倒是听说今年北海很热闹,要不是有儒生闹事也就圆满了。”郭氏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很实在,没有特别的热络,说话也不大遮掩,让人不大能挑错处出来,甚至于之前当着她的面还提醒她有些传言不好。郭氏是聪明却仿佛并不刻意去害人。郭氏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娃娃送到琳怡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且试试,要摆在头顶的小柜上,”说着脸颊微红,“只要有了子嗣,情形就会好起来,新媳妇总是难的,一言一行都有长辈瞧着。”说到最后颇有些松口气的感觉。这样一想郭氏也颇不容易,明面上嫁给了宗室,周元贵却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虽然每月领着朝廷的供奉,却因没有分家事事都要听从周大太太甄氏的,甄氏有个怪脾气,从来不用旁人用过的家伙儿,自然就用家里最好的,周元贵夫妻分在房中的则是甄氏看不上眼,要不是周元贵惧怕周元景,郭氏又是没脾性的,家里恐怕早就闹个不安宁。郭氏这份忍性就不能让人小瞧。郭氏想到一件事小声和琳怡道:“上次因老爷玩虫伤了郡王爷和郡王妃,老爷收敛了不少,如今家里只剩下几只虫罐,”郭氏说着向琳怡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郡王妃才好。”那件事着实成全了郭氏,不但除了童妈妈这个心腹大患,还让约束了周元贵。琳怡笑着道:“二嫂再这样客气,一家人要怎么相处。”用郭氏手里接过小瓷娃娃,别的话也不多说。郭氏跟着琳怡去厨房里看琳怡做药膳,又跟着琳怡学做了小糕点,妯娌两个这才说说笑笑地分开。回到房里,巩妈妈也打听到了消息,“二太太和大太太在宗室营那边闹了不痛快,二太太怀着身孕想要多加菜,大太太生怕大厨房做出的饭菜不合二太太口味,让二太太那边开了小厨房。”小厨房开销自然要用郭氏自己的,甄氏将这个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想而知郭氏平日里在宗室营那边能不能拿到好处。巩妈妈接着道:“大太太还说从前有老太爷和老夫人那份家里还算宽裕,现在老太爷和老夫人去了康郡王府,家里下人却没有减多少,公中的银子每月都捉襟见肘,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家的人怎么说怎么有理,你若和她强辩她就会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元贵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