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孟小姐若在昆明,怕不早就回孟府认亲了。这明明又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之徒,谁有兴趣去辨认她。”皇甫敬沉吟道:“不管怎么说,皇上既知会我们,岂能不去。咱们还是应个卯儿走一遭罢。”少华应是,没精打采跟在父亲身后上朝。到得午门,已是百官齐集。郦明堂今日也在班列,见少华蔫头蔫脑的,知他并不相信,不由暗叹:“真个富贵人之所欲。不知谁家女子又来贪图这场富贵。但愿她能装得像些,骗过众人耳目,顶了孟丽君名儿,我便好从容脱身,逃出性命。”想想又觉好笑:“我倒也算得神通广大,连上映雪,已有了三个替身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一时景阳钟动,成宗升殿。他心中明镜也似,情知又是个假货,只为怀着“二后并立”的私心,却企盼这次的假小姐能有几分姿色,能搪塞得过去。因传谕:“召云南昆明送来的忠孝王妃孟丽君上殿。”殿外莲步姗姗走进一个女子,不高不矮身材,略显丰腴,半抬着头,露出一张脂浓粉腻的白净面庞。一双细细长眉,斜飞入鬓,眼形长长,一双乌亮的黑眼珠儿,在眼眶中左顾右盼,滴溜溜不停转动,透着三分精明,含着两分狡狯。头上青丝挽了云髻,插一支凤头钗,簪一朵珠花,耳上垂着长长的翠叶金花耳环。穿着梅红绣折枝芙蓉衫,系月白百褶裙,裙幅长长拖在地上遮住了双脚,缓步走来,乍一看竟有五分和真容画轴相似。明堂吃了一惊:“这女子穿着插戴,倒和我在家时相像。莫非她见过我的”待她走近时,格外留神打量。这才发觉,那双长眉是画出来的,原有眉毛似已拔得光光。本是一对圆圆大眼,却在眼圈眼角涂上浓浓黛色,把眼形扮长。鼻子、口形倒生得不坏,只鼻梁稍塌,嘴唇稍厚,又加上浓妆艳抹,嘴唇涂得鲜红,配上翠叶金花耳环的长串儿,透出满脸俗气,和那身色调调和的衣衫全不相配。明堂忍不住想笑,暗道:“这人定是见过我的。她这般刻意模仿,反倒掩去了本来丽色。这姑娘原也生得不丑哪。且听她如何说话,相机暗助她过关便了。”那女子走到阶前跪下,操着纯正昆明腔,娇滴滴又甜又腻的道:“臣女孟丽君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行了三跪九叩参君大礼。此时皇甫父子和孟氏父子都大为吃惊:“这女子倒真有几分像真容哪”成宗也是惊疑不定,忙命她跪上来几步,仰起面来。定睛看时,不由哑然失笑:“这女子满脸俗艳,没半分灵秀气质,偏偏打扮成这副模样,却不是东施效颦只她长得倒也不难看,搪塞忠孝王大约也搪塞得过去了。”当下问道:“你是孟丽君当年因甚离家,这几年落足何处,为何早不来京认亲,要皇榜访寻才出可将始末根由细细奏来,寡人与你作主。”项南金原就记住孟府许多家事,要冒充孟小姐,更在一路之上和侯五嫂精心编排出一篇瞒天过海的谎话。她本就伶牙俐齿,有着无中生有,撒泼放刁,一全套能耐,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活灵活现,不由你不信。听成宗问话,她便连说带比,从射柳订亲说到半夜离家,接着诌下去道:“那晚走到天明,足痛腰酸,到一户人家讨水喝,这正是项员外家里。他听说我是无依无靠的穷秀才,就留我在家当教书先生,教他几个孙子认字。后来发现女扮男装,就收我当干女儿。只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怕有欺君之罪,不敢出来认亲。只死死守着忠孝王,现在都没有嫁人。”她说得曲折生动,到那伤心之处,还挤出两滴眼泪来。许多不明真相的官员,纷纷被她打动,认为她真的就是孟小姐了,都用同情眼光看她。孟士元好生奇怪:“她怎能知得如此详尽”悄问身后孟嘉龄:“她像你妹妹么”嘉龄摇头,轻声道:“不像。妹妹满腹诗书,儒雅斯文,飘逸潇洒,有若玉树临风。这女子年纪比妹妹大,身量也粗矮些,出言俚俗,牙尖齿利,没半分大家闺秀气派,分明是个假冒。只有穿戴倒像,说的那些门户琐事也不假。这也不奇怪,想她必是昆明当地人,妹妹的事在昆明可说是知者不少,她必是得自传闻,起意蒙骗罢了。”孟士元点头道:“我也是如此想。你听她刚才说的只是大概,于关键细节就含糊不清了。倒是门户、院落、二门外的景物说得历历如见,可见她能认识的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物。你妹妹生来骨秀神清,丰韵天成,刻意仿效也只能得其形,无法传其神来。这样粗浊之辈,也来图侥幸冒充她,太也不自量力了”父子二人不由都看向忠孝王。忠孝王皇甫少华这时正在生气,他乍见那女子进来,也吃了一惊。及至走近,便看出破绽,不禁微微冷笑,满脸不屑。听她说起话来咭咭呱呱又说又比,把个束得紧紧的肥腰肢扭来扭去,血红大口不住翻动开阖,吐出那造作娇声,只觉恶心得想吐暗道:“那广平女子,还有两分温柔清秀,引人生怜。这个浊物,莫非患了失心疯,也敢来充孟小姐,没的玷污我那敏妃的名头”把脸掉开,不愿再看她一眼。却听皇甫敬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个孟小姐只怕是真的了。你看她模样既像真容,又说得出许多孟府的家事。”少华摇头不答。皇甫敬道:“你也不要太挑剔,将就些儿娶了她完事。”少华不理会父亲,却把眼偷偷溜向郦相。只见他正看着那女子,唇边漾起两丝笑意。少华暗暗点头:“他也在笑这只癞蛤蟆妄想吃天鹅屁哩。”元成宗在座上,听这女子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也在暗笑:“这倒是个草台班的出色演员,演技不坏。想必她在昆明对孟府的事听了不少,说不定和孟府的什么人有些瓜葛。想来她对孟先生父子也是认得的,就叫她当殿认出父兄,岂不更加令人相信。看她说话俚俗无文,考文字怕要出丑。”故意沉吟,向那女子道:“你既是孟小姐,还能认得你的父亲、兄长么可在殿上认出他们来。”第三十回 贪富贵 万里献王妃 怀私心 九重欺臣下4项南金大喜,她原就怕和孟大人对面不相识露出破绽,向侯五嫂仔细打听过那父子两个的长相。当即坦然答道:“自家的阿爹、哥哥怎会不认得,这便去认。”当下站起来,转头向班列中看去。她原不知文武官员排列规矩,是以先望向了武班。武班之首正是皇甫敬父子。项南金心中一动,这两个都穿的蟒龙袍,老的依稀是皇甫总督,这小的一定是忠孝王了,我能嫁他,这辈子也不枉了。一双眼不由牢牢盯住少华。却好少华一心拿她破绽,也抬眼看她,和她目光迎个正着。项南金忙向他露齿一笑,抛了个媚眼。少华登时臊了个满脸通红,恨不得两掌掴扁她那张贱脸项南金这番卖弄风流,算是撞了南墙,栽到家啦。看遍武班,没有像侯五嫂所说的孟大人,便转向文班来。头一个便看到文班之首保和学士郦君玉。项南金又惊又爱,暗叫:“天爷爷,竟有这么俊的男人比那个王爷还胜一筹哩”忍不住又摆出她自认为千娇百媚的俏模样,娇滴滴向着那人一笑。明堂也不禁皱眉:“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自重,到处卖弄风情。”项南金这番学得乖了,撇开那些蒙古、色目大官,只在汉官里找。一眼看到梁鉴,正是白面长须,移步上前便要叫出阿爹。忽听一声轻轻咳嗽,忙侧头看时,正是那绝俊大官正向她轻轻摇头,目光向白面长须人身后示意。项南金暗忖:“他是在帮我是说这人不是孟大人么”滴溜溜眼珠连转:“咳,我好糊涂。侯五嫂不是说孟大人的样子和他儿子有些厮像么。我只看汉官里有那一老一小模样相像的不就是了。”站住足,照明堂示意的方向找去,这才看见了孟士元和站在他身后的孟嘉龄。暗忖:“这两个只怕是了。”抬眼望向明堂,见他微微颔首。犹恐出错,再遍数文官,再无一老一少面貌相似的,这下才拿稳了。走到孟士元面前,拉着他叫声爹爹,再走到孟嘉龄面前拉着叫声哥哥。众人大奇,都相信这女子真是孟小姐无疑了。少华早看出这女子的踌躇,也发现她对保和丞相媚惑勾引,却没看出明堂在暗中助她。明堂心中却是十分高兴,忙趁热打铁,暗示爹爹认她,说道:“孟老前辈,这一次令爱千金是真个回来啦。下官可脱了干系,快快认女儿罢。”项南金听他如此说,铁定认得不差,立即跪下来抱住孟士元双足,用袖子遮住脸,哀哀哭道:“爹爹,女儿离家这几年,天天都在想念爹妈哥嫂,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说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幸得天爷可怜,今天把亲人看见了。”孟嘉龄被她拉着叫哥哥,心里已在暗笑:“我哪来这样俗蠢妹子”听她如此做作说话,忍不住笑道:“幸亏你想得这般厉害,才尽长膘,白白胖胖的和旧时大不相同哩”南金仰头道:“好哥哥,我是长大了呀怎还像小时候那么细纤纤的。你不知道项家爹待我有多好,天天堆着许多好吃的尽我吃。你和嫂子这些年帮我孝敬爹妈,我是知道人情的,留着一些珠宝谢你们哩。怪值钱的”嘉龄笑道:“你的珠宝值钱,我的人格就不值钱么,你以为只有珠宝才贵重”南金道:“珠宝值钱么,当然贵重”猛地缩住口,顿了一顿才道:“我知道啦,你是读书人,又是当官的,你爱的是书。不是说书里都是黄金屋子,装着千种畜牲,还有什么盐、肉、煮芋艿,又值钱,又有得吃,自然比珠宝更叫人喜欢了。”嘉龄忍俊不禁,明堂却在一旁暗暗皱眉:“这傻丫头怎么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几句话弄成黄金屋子装畜牲、盐、肉、煮芋艿去了错得这么离谱,敢莫她不识字咳,不懂就藏拙么,偏要胡说丢丑”成宗在座上已忍不住笑了起来,忙替她遮饰帮腔道:“孟先生,你看令爱都欢喜得糊涂了倒是怪可怜的,你快快扶她起来,一同回府去罢。”皇甫少华听皇上话头不对,心中大急,忙出班奏道:“皇上,我岳父还没把她认下,怎能随便带她回去。”回头看定孟士元:“岳父,你老人家是真说真,是假说假,千万莫要葫芦提害了小婿呀”成宗笑道:“国舅归班罢,孟先生自己会认的。”孟士元站在那里,蹙着眉头好生为难。听成宗口气是要他认下这个女子,瞟瞟一旁站着含笑看着他的郦保和,猜不透这刁钻古怪女儿到底心意如何要迎合皇上认了这个假的,不但误了女儿终身,也对不起女婿,老妻定要找我拼命心里犹疑,一时作声不得。嘉龄附在他耳边悄声道:“爹爹,千万乱认不得,是欺君罪啊”金殿之上,哑然无声,成了僵局。成宗大不耐烦,催促道:“孟先生,恁般不爽快。这女子既知过往所有情节,又当殿认出父兄,还会是假的么你犹豫则甚”几面一逼,倒逼出孟士元的计较来,奏道:“皇上明鉴,女儿虽是我亲生,但男子主外,当父亲的到底和女儿相聚时刻不多,不容易辨识真假。若有舛错,却不是辜负了圣恩。老臣求皇上召臣妻韩氏来金殿辨认,就不会错了。”成宗暗道:“这老儿倒不糊涂。他明知此女是假,不认怕忤了朕意,认了将来戳穿便是欺君之罪如今把这难题推与夫人,纵有差错,对女流之辈就不会太过认真论处。也好,就召这韩氏来,料她闺门妇女也不敢触犯君威,违了圣意。”当下笑道:“原来孟先生是惧内的夫人不点头,连个女儿也不敢认。好罢,就依先生,召夫人上殿认女。免教你犯了阃威,受罚论处。”命个太监去孟府传召。众官员听成宗嘲笑孟士元惧内,都不禁含笑。成宗叫南金稍候,待你母亲来认领。南金心里不由一阵七上八下,有些胆怯。不多时孟夫人韩素音到了,上殿见驾。项南金不待皇上宣谕,已上前跪下叫道:“母亲,你女儿在这里,几年不见,想煞人了”韩夫人上殿时就看清了这个女子,正在肚里冷笑。见她扑跪过来,忙退后两步,定睛细看。项南金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拿袖子遮住脸假意悲啼。韩夫人道:“别哭,别哭你脸上抹了铜钱厚的粉,还糊着胭脂,仔细弄成个三花脸儿,不成模样。”吓得南金连忙住了悲声,生怕弄成三花脸,坏了美貌。成宗听这夫人口气不善,忙道:“孟太君,你女儿已细说了当年经过,件件相符,又认出父兄,确是真小姐无疑了。只为孟先生惧怕太君家法森严,不敢擅自领回,才有劳太君来走这一遭。如今各地都是回了话的,是与不是都只得这一个了。寡人也再无闲暇来理会你们这些闲帐。你自己瞧着办罢。”韩素音自然听得出皇帝的弦外之音,见他板起面孔瞪视自己,摆出人君威势,分明是要她不论真假,都要认了这个假小姐。心中暗道:“任你厉害,最多不过是杀了我罢。可女儿是我亲生骨肉啊,我能睁眼说瞎话,任由这个骗子去占她王妃封诰,害他终身失所么你纵然杀我头,我也决不乱认”举眼看住成宗道:“皇上,可容臣妾再诘问她几句”成宗心道:“量你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因点点头道:“盘问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