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暴怒,大发雷霆,使娘受斥责,爹爹罚俸。心中一似剑剖刀剐的难受,却还要做出一副不依不饶狠模样。午门上轿时,见哥哥扶着老母颤巍巍走出来,忍不住眼泪直涌,只得昂起头,拼命忍住。一待回到弄箫亭,哪还憋得住,三脚两步奔进卧室,拉过锦被蒙头盖脑一罩,便伤心饮泣起来。素华大惊,忙遣走婢仆,惶惶奔了进去,搂住明堂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啦你倒是说话呀”也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明堂才把头从被里探出来,推素华道:“别哭了,是我今天惹了祸”素华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听明堂说罢今天的事,忍不住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太太明明是维护你,才不肯认那不要脸的假货。你倒反过来帮那贱人说话,又害老爷、太太受责罚,自己再回来伤心伤意的难受。真是何苦来倒不如说了真话,料皇上也下不得手杀你。”明堂叹道:“皇上纵不忍杀我,还有别人呢。我们几家都是汉官哪”素华不服:“普天下就数皇帝最大,他不吐口杀你,别人谁敢生事你又没挖了谁家祖坟,错断了人命大案,谁能那么恨你,一定放你不过”明堂叹道:“哪里还须我自己做什么错事。只要是掌握枢要的官员,就不可避免会卷入政局斗争的风云。官场里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是你这长处深闺的女子能以想象的。皇帝高高在上,全仗脚下基础层层垫上来,江山是蒙古人打下来的,也就是仗着这蒙古的世爵贵胄做他的垫脚基础。基础垮台,皇帝也从云端跌下来了。他是看重他的宝座,还是看重几个汉官他选拔我执政,是为的惩治宗室里的野心家,我执法无私,大振了君威,也就和这些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关系的贵族们结了仇。只要乔装一露,这些人能放过我那时皇上再不忍,也只有丢卒保帅杀我啦”素华忧心忡忡:“怪不得常说官高必险,当官也实在不容易。”明堂道:“所以我官越大,心里越害怕。只想早早脱身归隐,求个平安。偏爹娘和芝田他们都看不破,总陶醉在眼前的富贵荣华之中。我真不知我是什么收场结果”素华心里沉甸甸的,勉强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当初那么艰难我们都熬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捧水过来,服侍明堂洗脸、更衣,让他睡下歇息。明堂满怀愁绪,柔肠百结,担心母亲,又担心这一闹再挑起旁人疑心,哪里排解得开。那假千金项南金和父亲回店,项隆兴高采烈,庆幸这票生意成功,赚大发哪项南金更是得意忘形,暗道:“原来我是王妃贵命,怪不得张、李两个小子无福消受,短命死了”想到孟夫人指认保和学士是她女儿,只觉可笑之极:“这个老太太真是老糊涂啊看人家生得俊,就说是她女儿。若保和丞相是她女儿,怎会处处帮我,把这泼天富贵,王爷丈夫白送给我。他须没有发疯明明他是男子,才会爱上我的美貌,出力帮忙。我当了王妃,再勾上他这样一个知情识趣的俊俏情郎,那才乐死人哩”心里胡思乱想,侯五嫂赶来相问,项南金把今天金殿认亲的事,加油添醋细细说了。自然把自己的狼狈模样瞒住,只自夸自赞的说自己如何机灵,如何能说会道,连皇上和保和丞相都喜欢我,出力帮我又把秋素狠狠骂了一顿:“险些儿被这笨货弄砸了锅”侯五嫂见风使舵,把个千岁夫人叫得震天响,又卖弄说自己一见项南金就认出她和孟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如今姑娘果真当了王妃,好歹别忘了我夫妻两个。”项南金志得意满,俨然以王妃自居。听了侯五嫂的话,忙许愿道:“那是自然。我为人原就极好,怎会忘了你的功劳。进了王府,就委你侯五哥当大管家,你呢,原是我的贴心人,就当管家娘子罢。王府有的是金山银山,尽你两口儿受用便是。”听得侯五嫂喜出望外,忙拜谢了,更是一盆火儿般捧着她。从此项南金做张做智要摆王妃架子,终日艳抹浓妆,花样翻新。埋怨皇帝把期限订得太长,巴不得立刻便有花轿来接,让她快快花烛洞房。正是:秃雀学凤,窃得鸦翎充彩羽虾蟆吹泡,干咽馋唾扮天鹅第三十一回 慑君命 翁姑聘赝女 诉肺腑 乳母劝乔装第三十一回慑君命翁姑聘赝女诉肺腑 乳母劝乔装却说皇甫少华满腔气苦,回到王府也不去见母亲,闷着头冲进灵凤宫,揭开纱幔,望向真容,只觉悲从中来,郁怒怨愤难以抑止。铮儿、剑儿日常随侍在他身边,深知他心事,只不敢多话,悄悄侍立,大气也不敢出。锄云、篆烟这几个小厮见王爷面色不好,面面相觑,虽不明就里,见他这般气恼,也替他难受。舞彩宫里,尹良贞、苏奶奶和刘燕玉主仆久候多时,只觉今天午朝时间格外长。好容易等到申刻时分,才听云板传报:王爷回府。众人精神一振,不由得都站了起来,眼巴巴望向门口。却见只有皇甫敬一人进来。尹良贞忙问:“芝田呢难道跟着孟小姐到孟府去了”皇甫敬苦笑摇头:“要真是这样才好哩。他在生闷气,回灵凤宫去了罢。”太妃惊道:“这是怎么说难道今天这个女子又是假的不成”皇甫敬双手一摊:“我也不知她是真是假啊。乍看起来,那容貌倒有几分相像真容。只是孟亲翁和亲母都不肯认她。”当下把金殿辨认的经过说了一遍。“那女子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倒像真的一般。孟亲母却列举出许多事实驳得她理屈词穷,眼看就要原形毕露。可惜亲母不该性急,在殿上当面指认保和丞相是她的女儿,惹得郦相辞朝,天子震怒,立限芝田一月内和那昆明女子成亲。是以芝田闷着头生气去了。”太妃未及说话,江妈已抢着接口道:“亲爹娘都不肯认的,当然是个假货。早先小王爷怪着不该娶我们郡主,惹得孟小姐生气,不肯出头。如今娶个假货,还要占去那正窝儿,孟小姐就不生气,肯出来了么”说着冷冷的把嘴一扁。刘燕玉心里正自气不愤,听江妈一口说出,正合心意,不哼不哈,要听公婆如何处理这事。皇甫敬皱眉道:“圣旨都下了,谁敢抗旨不遵。说不得只有娶她,管她是真是假,不娶交不了差的。”太妃不觉忧形于色:“你说得是。既是限期迎亲,皇上又在生气,违旨必然惹祸像孟亲翁和亲母那样受斥责、罚俸还是最轻的呢。好歹娶了她,也让芝田和燕玉同房,快快替我生个孙子罢。江妈,你就不要真啊假的言三语四了,咱们这也是出于无奈哪,只求保个平安,别的就顾不了那么多啦。”燕玉、江妈都大不乐意。燕玉口里不说,心中暗道:“这次我是不能再让了。她敢以王妃身份压我,我可有好听的给她骂出来。看样子公婆丈夫都会帮我的。”苏娘子一言不发,只默默听着,却暗自伤心:“女儿是死了,只指望着小姐。若小姐再是个假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虽是半分喜气也无,终要办理迎亲,而且限期紧迫,要以王妃礼仪隆重,又摊上个钦赐成婚,皇甫敬夫妻也不得不敷衍一番。两人商议,我们聘的是孟小姐,总该知会孟府,否则岂不是大大失礼。因此皇甫敬亲自捧了请登堂受拜的全红帖,到孟府来请。孟士元冷冷淡淡的回话道:“我和拙荆深知你父子难处。只是这女子不是我们女儿,皇上指定项老儿发嫁,和孟门全无牵涉,恕我们不来贺喜了。原帖奉还。”皇甫敬回来说了。太妃大觉脸上无光,只是叹气。她原不愿娶这假女,只怕违旨招祸,才勉强张罗。苏娘子也只好无精打采的来帮忙。一众家人,见主人勉强,也跟着马马虎虎敷衍差事。少华自那日下朝归来,一头扎进灵凤宫,再没出来过。皇甫敬只得替他告了一个月的婚假。连着忙了十几天,择定行盘、迎娶日子,请尹上卿权充男媒,送了吉期过去,请项隆来王府会亲。项隆满心欢喜,穿了个里外簇新,打帐当丈人,享阔气和那一众王侯贵人周旋。谁知王府中并没请其他亲友,只在偏殿设了一席,由皇甫敬一人作陪,冷冷淡淡劝了两杯酒。说小王爷忽生重病,以后再相见罢。项隆回到下处,说与南金。这项南金已是惊弓之鸟,不由得满脸愁容:“皇天菩萨,金殿相见还是好好的,一要迎亲,怎便病得不能见客了我真是克夫命么难道这只煮熟的鸭子又会飞了”少不得求神拜佛:“只求让我坐上花轿进了门儿他再死,我王妃寡妇,最不济也能再找个侯爷嫁哪”王府中会亲酒请过,就该行聘了。尹良贞胡乱凑了几抬聘礼,发出去。只差那张王妃花诰,便叫两个仆妇到灵凤宫去取。不多时那两个婆子跌跌撞撞奔了回来,变脸失色的道:“太娘娘,了不得啦小千岁提着宝剑护在龙亭,谁也不许走近。他说:那花诰是孟小姐的,只有真正的孟小姐来了才许动。谁敢替那无耻冒名贱人来动花诰,我活劈了他吓得我们魂都飞了,哪还敢去取啊”太妃恨道:“好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圣命难违啊,谁又愿意娶那假货不成。花诰不过取出来虚摆一摆,又弄不坏的,也要拿刀动杖使性子,吓唬下人。”气狠狠扶着小丫头玉馨儿亲往灵凤宫来取。一进宫门,便见少华歪扣着一顶软翅冠,斜披着皱巴巴绣龙袍,提着那口青虹,气哞哞站在龙亭之前。铮儿、剑儿两个左右紧扶防他站立不稳,扫叶、锄云几个小厮噤声垂手,呆木头般站在傍边。十多天没见,他就瘦得脱了形两颊潮红,鬓发蓬乱,一副憔悴病容。尹良贞原是盛气而来,要把花诰强行取走,一见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酸,哪还发作得出。又急又气又心疼,跌足道:“啊哟,芝田怎地病这么重还不言语一声犯的什么傻”又骂铮儿:“你们这几个奴才,还了得么小王爷病成这样,怎不禀报想作死么”少华冷冷的道:“是孩儿不许他们禀报的。娘爱的是娶媳妇,还顾得关心儿子性命何必来报,搅了娘的高兴,误了你讨媳妇的大事”太妃气道:“这是娘愿意的么不得已呀只看你孟岳母任性倔强,违忤了圣意,白受顿羞辱,还被罚俸,有什么好处来”少华道:“我却极佩服孟岳母哩。她不怕君威,敢说真话,比岳父刚硬得多。皇上明明不讲理,欺负人,生逼着把个冒名女子塞与我,我岂能要这无耻贱人,玷辱我清白门第娘来得正好,容我先把话说明白。姓项的送来那女子,娘要娶由你娶,我可不认账,不许她沾我的王妃花诰,不许她踏上灵凤宫这条甬道。拜堂时任由娘叫阿猫、阿狗什么的和她去拜,也不许见到我面,只要一看到这贱人,我就一剑砍了。那时候娘可别来怪我。”尹良贞急得伸手就掩他的口:“我的小祖宗,你别嚷嚷好么。叫外人听去还了得么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呐你还能把个钦赐成婚的王妃一剑砍了皇甫家只有你一根独苗哇,你偏往死路闯,也不替爹娘想想么”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下来了。少华仍是冷冷的道:“孟小姐恼了孩儿,再也不肯出头认亲,我已是了无生趣,倒不如让皇上杀了我,也能表白我不负前盟宁死不屈这番心意,比活着受那冒名贱人的折磨强。”太妃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就宁可死也不肯要这女子么”少华斩钉截铁的道:“孩儿宁受千刀万剐,就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要那贱人”娘儿两个正闹着,外面皇甫敬又打发人来催:“怎么花诰还没请出来外边吉时已到,媒人立刻要动身了。”尹良贞没了主意,忙忙赶回舞彩宫,叫人请老王爷进来,把这事细说与他:“看样子,芝田是气极了,铁了心啦”皇甫敬也急得搓手顿足:“就怕真个做了出来,杀了那女子,就是一场大祸哪”外面家人又来催花诰:“舅老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不动身就误了时辰呐”尹良贞发火道:“我这里百爪挠心哩,还管它什么急时慢时那花诰就叫账房先生找张红纸,胡乱写几个字去充一充罢。别再来烦我。真的她也消受不起”才打发走那家人,苏奶奶和燕玉主仆走了进来。尹良贞一见燕玉就埋怨道:“这些天为办这档子婚事,我和苏亲母都忙得足不沾地,芝田病得脱了形也不知道。你也不多关心他些,常去灵凤宫看看,劝劝他也好。”燕玉忙低头站住,不敢分辩。江妈插口道:“我们郡主可是惦记着小王爷的,这些天少说也去了七、八次,每趟都是白跑,被挡在门外。小王爷把卧室门关得紧紧的,就闯进去也见不着,还有法儿劝他么”尹良贞不语。皇甫敬愁容满面道:“那昆明女子,轻浮粗俗,牙尖齿利,模样虽算得中上,只是撒泼放刁,怕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还不及广平女子温柔知礼。也难怪芝田不喜。难在是钦限完婚,不拜堂还可推病,杀了她就是欺君之罪如今该想条妙计,最好让皇上收回成命,若不然为个假小姐惹出塌天大祸,实在不值。”刘燕玉听到那句“不是善良之辈”,不禁担忧,让个冒名女子占去王妃之位,已是心有不甘。若再是个凶横泼悍之辈,自己将来还能活得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