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绿叶,上面伏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蝉儿。精巧别致,十分可爱。温玉婵托着它,呆呆望着,一面解开领扣,从内拉出一根细细的赤金练儿,练儿上也拴了一只玉蝉,和手里托的这只一模一样。温玉婵把金练解下,将两片绿叶镶在一起,立刻成了一片天衣无缝的整叶。那两只蝉儿靠近成了亲昵的一对。温玉婵看着它,眼泪直流。映雪惊道:“娘娘,你怎么哭啦”保和握住玉婵那只冰凉的手,柔声道:“好姐姐,别伤心。有什么烦难,不妨说出来,咱们大家凑个办法解决它,好么”温玉婵哽哽咽咽把自己身世告诉了他们:“这蝉儿就是我父亲亲自设计,亲手雕琢的,他和我娘各佩着一只。娘被掳进将军府,把这蝉儿贴身佩戴,片刻不离,看得重逾性命。我进宫时,娘已决意削发为尼,把这蝉儿摘下来给了我,要我留心探访爹爹下落。若得玉蝉成双,便可亲人相认。我这名儿玉蝉也是凭它起的,不想进宫时被人错写成婵娟之婵去了。我心里只觉娘太也痴心,爹爹这许多年杳无音信,我一入深宫,便是与外隔绝,哪里还能妄想和亲人相认。万不料今日玉蝉居然成双,但不知我那苦命的爹爹如今却在哪里”她一行说,一行流泪,苏映雪也忍不住陪着她掉泪。保和公主沉吟道:“我猜你必是长相肖母。”玉婵道:“正是。义父苏隆就说我和娘年轻时一模一样。”保和道:“你父亲今年该有多大年纪他有什么特征记认么”玉婵屈指计算:“他老人家该是五十五、六岁,听娘说他左手有枝指,右腕有一块蝶形红斑。”保和微笑而起,拍拍玉婵肩头道:“别哭啦,我包管你明日便能父女相认。”玉婵抬眼望着他,不敢相信:“你别哄我这种玩笑谁也禁不起哪”保和笑道:“岂敢相欺。不过你要听我调度,和我配合。”玉婵道:“这个自然,我总依你便是。”玉婵去后,苏映雪到底放心不下,追问保和温老先生在哪里保和附耳道:“他便是慈云方丈。”映雪再要问时,保和已盘膝练功,入静去了。次日太后吩咐发放布施,准备起行。保和道:“母后可否再留一天昨晚儿臣和方丈大师谈禅,得知本寺藏有观音贝叶心经真迹”太后忙道:“啊呀本后素来尊礼菩萨,有他的贝叶真迹,岂可不瞻仰。咱们就再留两日罢。”保和道:“这件事还有个难处。方丈大师说:今年岁犯天刑,藏经楼封锁。若要启封开锁,取出贝叶经书,必要有龙年闰月出生的人前去开启,请出之后,还要这人抄写三遍,或念诵千次才能躲过刑厄刀兵。只不知道我们这群人里,有没有龙年闰月出生的人”温玉婵一听话头,连忙配合:“啊呀,这么巧只我便是龙年闰月出生的呀”太后大喜,忙叫保和快带温妃去求慈云长老依法施为,请出贝叶心经瞻仰。保和领旨,拉着温妃疾走,把宫女、太监抛得远远的,这才附耳道:“你和慈云长老独自相对时,把那对蝉儿交给他,就能父女相见了。”两人到得方丈,求见慈云。这时众宫人才赶了来,随侍在门外。保和把刚才那番话一说,慈云心中雪亮,知他已解破机关,有意周全,诌出这个理由,让他们父女相认。这贝叶心经一事,原镌在禅林碑碣之上,被保和学士随手拈来做了绝好掩护。不由得一阵心潮激荡,合掌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丞相请少坐相待,温娘娘且随老衲来。”保和听他宣出这声佛号,居然把自己比作救苦观音,不由微笑,命众宫人且自方便,午刻时分再来接我们。自管在蒲团打坐,练起内功来。功行周天,收功而起,看午刻已过,小沙弥送上素斋。保和见温玉婵还未回转,心中暗叹:“尘缘难断。像慈云这等慧悟禅机的人,父女相逢,也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当日玉婵至晚方回,一双眼睛红红的。保和说她是赶抄经书把眼熬红了,遮掩过去。次日请出贝叶经,供在禅堂,太后盥洗焚香,瞻拜过了,在寺中又多留了一天。第七日才离了集福寺,再往前行。温玉婵抽空向保和公主谢了又谢。苏映雪得知慈云禅师果然便是失踪多年的温如玉,替温妃高兴,又替她难受。一行人拜了普济寺,便攀登北台顶,到灵宝寺来。北台顶是五台最高峰,海拔三千余米,虽是五月天气,早晚之间犹是寒意侵肌,要穿上夹衣才不觉冷。灵宝寺原是文殊菩萨道场,供奉有文殊、普贤、观音大士。太后领着保和等住在文殊院客房,随行士卒都在寺外支起帐篷住宿。这里地势高,看灵鹫峰越加清晰。望着那白云环绕的青峰,太后决心归途中绕道求仙,试一试自己有无仙缘。因吩咐厨师预备干粮糕点,又请灵宝寺和尚画了一幅路线简图,标明仙山方向。保和默算途程,若去灵鹫峰,比走大路下山要多绕出五、六十里,且都是山间小路,便和太后商议,把兵卒分为两队。一队运送辎重,走大路下山,在路口驻扎等候,只选五十劲卒随行护驾访仙,拜过仙山,到路口和大队会合。太后喜道:“这样最好。我正发愁这许多人马,攀山越岭的,单粮食、草料、饮水就大大不便。如今率性再精简些,我们六人每人只带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其他人等通统跟大队走,却不更方便些。”当下挑选了五十劲卒加上太后等主婢十八人,保和又增选了两名太监照应太后,连同厨师杂役共有八十余人。虽然仍是嫌多,却已无法再减。保和吩咐带上罗盘、烟花信号、千里镜,每人都要备上刀、剑等趁手兵器。太后笑道:“敏敏好小心,这一路上都不见风吹草动,还这么戒备森严则甚”保和道:“有备无患么。这陌生地方,山高林密,若有甚蛇虫出没,惊了圣母,儿臣吃罪不起啊”太后道:“小心无大错,由你安排罢。”一行人出灵宝寺,按图寻路,径往灵鹫峰进发。那山路初时还可辨认,到后来越来越荒凉,只能仗罗盘定方向,一路劈荆拨草前行。走到天晚,连灵鹫峰都望不见了,只一片荒山野岭,冷僻无人。成团蚊子扑面涌来,一咬一个大疙瘩,又疼又痒。保和忙亲去相度地形,选了一处干燥高阜支起帐篷,一面埋锅做饭,一面命人割来许多艾蒿,扎成火把薰赶蚊子。太后叫温玉婵取出那条红云毡,赐与保和公主,说道:“他们南方人睡不惯帐幕,也抗不住冷,要铺厚些。”这红云毡原是鞑靼贡物,比寻常毡毯厚实长大许多,映雪铺下一试,果然又软又暖和,忙替保和铺好。一宿无话。次晨继续上路,第三日未末申初,终于到了灵鹫峰下。太后满心欢喜:“咱们倒都是有仙缘的。趁天色还早,攀登上去,能走多高就走多高,也离神仙近些儿。”众人应喏,鼓勇攀登。顺着那条盘山小径,一步步愈上愈高,空气变得湿润润的,含着树脂、野花香气。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片林间空地,颇为平坦干燥,前方兀立一座乳白色巨岩,陡峭壁立,阻断了去路。众人只得停了下来。保和公主吩咐就地扎营,今晚就在这里安歇。把太后安顿好了,保和公主径自打量这座巨岩,观察有无通连峰上的道路。两个小郡主和青萍、紫剑都紧跟在他身后。这岩高有十余丈,两端望不到尽头,像是一道天然围屏,把这里和灵鹫峰主峰隔开。伸手摸摸岩面,平滑如镜,触手生凉,岩上寸草不生。灵鹫峰近在眼前,可就是无路可通,可望而不可及。乌云其其格大不服气,拉住索兰妮道:“咱们探探去,把这岩壁走尽,总能找出条上峰的路来。”两人沿着石壁往一端跑去。保和忙叫青萍快快赶去把两位郡主拦回来:“这里荒山野岭,环境陌生,冒失不得。”青萍应声追去。猛听得连声惊叫晃眼间见前边似是一个缺口,乌云其其格显是收脚不住,滑了下去,索兰妮一把没抓牢,也失足滑下去了。吓得青萍大叫救命狂奔过去。一时惊动了坪上众军士,忙不迭抛下手中工具,纷纷赶过去。太后也忙忙下了轿,扶着柔丝、菱叶跌跌撞撞奔去。人人都知救援不及,不过聊尽人事而已。正慌乱间,倏地眼前一花,两团黑影从崖下飞扑上来保和大惊,高叫:“快护驾”语声未住,两团黑影已落在岩边地上立定。却是两个村童打扮的孩子,一人搂住一位郡主纤腰,站在那里嘻开嘴憨笑。众人松了口气,看两个郡主脸色雪也似白,靠在村童怀里,索索直抖。太后忙叫人快去扶郡主过来服药压惊。保和一眼认出这对村童,正是肖喆、罗砚英正要开口招呼,却见他两个只瞟了自己一眼,肖喆径自向太后嚷道:“你们好大胆到了这里还想往前走。不知道这崖下就是仙凡涧么若非凑巧遇到我兄弟两个路过,十条命也丢了”保和听出他二人不愿露相,忙把那声招呼吞回肚里,也作出一副不相识模样,走到太后身后。太后含笑问道:“两位小哥是这山里人么这下面可有路径通往灵鹫峰”罗砚英吐舌摇头:“啊呀呀,老太太,你说得好轻松这里和灵鹫峰还隔着仙凡涧哪过了仙凡涧就是神仙,凡人哪能上得峰去。”肖喆从地上拾起两块拳头大小碎石,一扬手往岩下掷去:“你且听听这响声儿。”众人果然凝神细听,过了好一阵才传来卟咚两声。众人无不咋舌。站在缺口附近的青萍等人,小心翼翼探头下望,只见乱石杂草,雾濛濛的,哪里瞧得真切。太后道:“两位既从仙凡涧救了我两个小孙女儿,想必是两位仙童了”罗砚英哈哈笑道:“我们连仙凡涧都过不去,哪有什么仙气儿。倒是常在涧边追兔子、捉鸟儿,有时替仙翁传话带信,倒是有的。今日就是替仙翁来找弘吉喇氏”众人齐喝道:“小子大胆放肆,还不住口”太后忙挥手道:“别吓唬他们。”向两童道:“只管说,别理会这些人。”肖喆接下去道:“仙翁吩咐,今日此时有个弘吉喇氏和孟丽君要来到这玉屏岭,叫我弟兄带两件物事给他们。”太后道:“我便是弘吉喇氏,”回头指指保和:“他就是孟丽君。”罗砚英笑道:“怪道说帮人便是帮己。咱们帮了那两个妞妞,倒碰巧找着了人。”伸手解下腰间一个鼓鼓的包裹,解开来,取出一个竹编匣子递过来。菱叶忙接了过来。肖喆却从怀里掏出一只竹丝匣儿,只有蝈蝈笼子大小,递给保和道:“这个是给你的。”紫剑伸手接了。这时乌云其其格拉着索兰妮双双走来,向两个村童谢救命之恩。太后叫柔丝端出一盘金、银锞儿作谢礼。肖喆道:“这是什么东西,亮晃晃的我可不想要它。”罗砚英笑道:“为什么不要啊,用来弹雀儿不是满好的么”随手抓了两把,揣进怀里,拉着肖喆,一旋身往岩下跃去。众人齐声惊叫,探头望时,除了乱岩巉石,风动草摇,早已不见那两个村童影踪了。太后道:“这两个孩子,决不平常。单看他们能接住飞坠而下的两个郡主,就不简单,何况还能带她们跃上高岩,不过是真人不露相,不肯明说罢了。且先看看盒子里是什么物事。”菱叶捧过竹盒,太后亲手揭开盒盖,只觉一阵鲜甜果香沁入鼻中,却是两枚碗大仙桃,红润鲜香,十分可爱。忙叫保和公主:“看看你那盒里是什么”保和从紫剑手里取过匣儿揭开,那匣里素纸衬底托着一粒豌豆大小碧绿的药丸。太后喜道:“仙翁果有前知之能,已知我们来意,赐下仙果仙药。”叫人来焚香点烛,向着灵鹫峰再拜叩谢。众人都随太后行礼叩拜。一时帐篷搭好,晚餐已备。用过膳,天色入暮。太后叫柔丝、菱叶把两个仙桃洗净,把一个桃放进桶里,捣得碎了,加上蜜糖,汲山泉浸成一桶,分与随行兵卒等人,每人喝上两口,也沾些仙福;另一个桃切成小块,和公主等分吃了,每人虽吃得不多,却是入口甘芳齿颊留香。众兵士等喝了桃水,都欢呼千岁,叩谢太后。太后命留下桃核,带回京城,种到御苑中去,若得成活,却不是胜过凡间桃种。叫大家早早安歇,明日寻路转到下山正径,和大队会合。众人散后,保和公主也回到自己帐篷,收拾安寝。他是每晚睡前都要练功的,今晚虽是静坐如常,心里却总感烦躁不安。肖喆、罗砚英的影子总在脑中晃闪,暗忖:“这小弟兄两个在此现身,决非偶然。难道只是送果送药而已”看看放在枕畔的小竹编匣儿,心中一动:“莫不是这匣中藏有玄机”耳听四周一片宁静,映雪等都已沉沉睡去。伸手拿起匣儿,揭开盖子,把那粒药丸倒了出来,放在枕边手巾上,把匣儿反复审视,不见异状。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