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以前从不曾在嫔妃们的事情上打探太多,可是在她眼中,容嫔跟其他人不一样。小燕子自嘲,她定是贪容嫔漂亮,又浑身香喷喷,不然怎会如此上心。说认真的,容嫔早看出来小燕子对福康安的心思,她却从没有张扬过。小燕子被她知道了这个“秘密”,也并不惊慌。这不仅因为容嫔手里没把柄。小燕子从容嫔身上,感觉不出危险的味道。小燕子初入宫时,步步小心,令妃、皇后,乃至紫薇,最开始,在小燕子眼里,全都是一个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渐渐分出亲疏远近。唯独福长安和容嫔与众人不同。小燕子与紫薇,是相处出来的义气与信赖;与福长安和容嫔,却好像脾性里相投一般。至于乾隆和福康安,那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了也白算,不如省下力气好吹香。人群的最前端,有位老僧迎出来,招待太后。一行人进了庙里,先轮番上香。小燕子也跟着紫薇磕了好几个头。小燕子从跪着的蒲团上,抬眼朝佛像望去,正见着观音菩萨怒目瞪视着她。直吓得小燕子心内一竦。她忙忙站起身来,给后面的人让位子拜佛。她自己又走至侧面,再壮着胆子,偷瞄那尊眼神凌厉的观音像,竟是一副完全不同的面相。那个千手千眼的观音,明明慈眉善目,脸颊丰满,嘴角微扬。小燕子不信邪,看太后她们走进后院,稍坐饮茶,她便反回来,跪在蒲团下,仰望观音。观音瞪人。一旦错开位置,观音便对着她笑。小燕子爬起来,溜到众人聚集的地方,偷偷拉拉紫薇的手,示意自己回来了。紫薇知道她又去胡闹,好在今日人多,不扎眼,也便由得她。禅堂内,那个老僧正在跟太后讲什么“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小燕子完全不明白。她最多只能领会“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里的一点意思,因为对于“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还是深有体会的。老僧又说什么“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哎哟,这两句好像能明白唉紫薇看小燕子眼睛忽然冒光,便忍住笑道:“你放心,绝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一会儿,老僧谈禅的独角戏唱的差不多了,最后来了几通最浅显的教谕。“有四恶人常应离之”论:一者乐说他过;二者乐说邪见;三者口软心恶;四者少作多说。小燕子无声嗤笑,心内想,人来人往的,谁敢说自己不是一恶人。她自认便是此等四恶俱全之人,却也没觉得很需要忏悔。老僧说完之后,便开始套太后的话。这下子小燕子可是弄明白了。敢情浪费半天吐沫,是为着化缘来了。下山的时候,众人是一波波离开的。太后被老僧挑起了性质,想找人继续谈禅。晴儿却不在身边。皇后又是个只上香、念咒,却绝口不谈公案的人。其他妃嫔更不用提。皇后猜出太后的心思,便笑道:“万岁爷常说,和安公主是读过几句佛经、笔记的。老佛爷干坐在车上晃荡,也怪没意思的,何不让她也上来,请您考考她的知识够不够”太后欣然同意。即刻便有人飞奔来传紫薇过去,也不让带着金锁。紫薇只得匆匆走了。小燕子知道老佛爷看得上紫薇,自然开心。老太太是个识货的。她见车子快要走起来,便对明月道:“漱芳斋中,数你最会划拳。今日咱们一起分个胜负。”又对金锁笑道:“你不许再躲。你若再躲了不学,我就去招惹你们家小姐划。说到做到。”明月见金锁噘嘴,便知她接下来要骂人。小燕子也是个犯贱的脾气,每日不教金锁和彩霞骂两句,就过不了日子似的。之前紫薇对金锁讲,她不能带着金锁嫁人的话,漱芳斋里的人都知道。金锁当日也同意,却没说她有什么打算。可她也没露出什么惊慌的模样。明月看小燕子待金锁的模样,心内暗想,金锁若跟着还珠格格出嫁,倒也是个好归宿。明月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人又聪明精细,早看出些宫中主子们的门道来。她晓得小燕子的出身不好,不能去蒙古,也嫁不到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可看乾隆对她的情分,总不会亏了她,必定也如太后身边的晴格格一般,就近嫁到京城,方便日后进宫见面相聚。最让明月犯愁的是彩霞。她每日懵懵懂懂的,跟小卓子一起笑笑闹闹,到处乱玩一通,仿佛在漱芳斋还能留好久似的。明月曾经跟小燕子提过几句彩霞的事情,小燕子开始时似乎很上心,可过了一日功夫,却再也不提了,也不知道考虑过没有。至于明月自己,她早已有了打算,只等放出去那天。正巧今日来拜佛,借一句吉言,到那天,她可就功德圆满了。作者有话要说:、第八十六章紫薇和小燕子不同,她本身是太后的亲孙女。紫薇心思又细密,颇懂得说话做事的进退之道。她陪太后说了一路话,竟然很得太后喜欢。太后留她在松鹤斋晚膳之后,才让她离开。紫薇回到和小燕子一起住的地方,小燕子却不在家。彩霞说她被乾隆叫去吃肉了。紫薇听完,心内暗暗好笑。她独自看了一会儿书,左等右等,小燕子还是不回来。她便抛了书,叫着金锁她们一起出去溜达。偏偏她们正在下面吃饭。紫薇不耐烦,干脆自己出去了。金锁忙赶出来,找了个厚实一点儿的褂子,让紫薇穿上。这里的白日和夜间温差太大,不小心很容易受凉。承德离宫山峦众多,此时又是多雨时节。紫薇她们去拜佛,一路阳光明媚,可是山的这边,却下了一场大雨。紫禁城虽然也很大,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风景,却绝不可能有。至于一望无际的荷塘,更是想也别想。紫薇眼下就站在一个广阔的荷塘前。风息雨歇,四面无声。雨后的池塘,再次恢复了平静。池水清澈,水面如镜,池畔建筑的形状倒映在荷塘之上,冰冷妩媚。可惜这面镜子,照得出骨骼,却照不出真正的颜色。水面的倒影之中,唯有深浅不一的色块,在暗示着,这里或许也有色彩的存在。紫薇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如果只看水面的话,有谁能知道,这个人是粉衫黑裙,还是白衫蓝裙。其实,这个人是紫薇,是紫荆,是蔷薇,是杜鹃,又有什么分别。各个都端庄娴雅,温柔大方。各个都面目模糊,不分你我。一阵东风忽然吹过,打碎了这面镜,引出来一圈圈涟漪。池畔的一排杨柳随风舞动。枝叶上未干的雨滴,被这阵东风吹拂,纷纷落到荷叶上。啪嗒,叮咚。绝胜烟柳满皇都。乾隆围猎,容嫔仍陪伴在旁。乾隆此次要趁机给紫薇挑一个夫婿。本来喀喇沁部合适的人选就不多,乾隆又要挑相貌、气度上佳的,把这些人看过一圈儿之后,心内又涮下去几个。最后上马拉弓,完全不成器的,也不能要。看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喀喇沁左旗的丹巴多尔济。偏偏这个丹巴多尔济,讲汉语就像背书,咬音也不准。乾隆看着这么个英武的小伙子,讲话却磕磕巴巴,满心的遗憾:怎么蒙古王公家里,也有汉话不好的孩子么乾隆试过他的蒙语,流利清楚,脑子也好使。所以虽然遗憾,可乾隆也能够接受他。丹巴多尔济现今袭着固山贝子,日后是要做喀喇沁左翼旗的扎萨克的。喀喇沁左旗从未有皇女下嫁,以前多是以亲王、郡王之女遣嫁。这次不妨高抬他们一下,别让喀喇沁右翼旗占尽了风头。让乾隆安慰的是,五阿哥已经赶到承德。在这次围猎中,满蒙的年轻人里,最出彩的仍是五阿哥。小燕子赶到的时候,乾隆正由容嫔陪着,在帐外烤鹿肉。小福子带着一帮人站在旁边伺候,也无什么外臣、侍卫。小燕子见状,一路小跑过去。边行礼边瞄那几块肉。乾隆故意道:“今晚只给你吃馍。你白日间才拜过菩萨,回来就一顿肉,也不怕冲撞。”小燕子自然不依,闹腾了好一会儿,自己才卷起袖子烤肉吃。说是吃,还不如说玩。容嫔也不知何时何地听了一个说法,忽然提议要换个法儿吃。她身边只有乾隆和小燕子,这两个又是愿意跟她折腾的,自然连声附和。于是,小福子便照着容嫔说的,找来松柴,生上火,又取来几双二尺多长的筷子,给他们一人一双。容嫔道:“把肉切成不大不小的片,掉火里烤。咱们就拿着这筷子,从火舌头里抢出肉来吃。”小燕子吓了一跳,不信道:“直接朝嘴里填”容嫔大概也幻想了一下小燕子说的场景,是够恐怖的。小燕子一眼瞥到乾隆,见乾隆正在悄悄儿给自己使眼色,一手又做个包、卷的架势。小燕子会意,便道:“咱们也找来蒙古人吃的干烧饼,从火里抢出肉来,就用烧饼夹着吃,好不好呢”容嫔“咦”了一声,问小燕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蒙古人的吃法”小燕子晕了,她刚才纯粹胡扯的。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不敢再搭话,只等着看那蒙古烧饼长什么模样。丹巴多尔济原本是没有可能做继承人的。他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前面还有三个哥哥,继承人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他们家的大哥和二哥教育最严格,不仅汉语流利,满语和藏语也能说上几句,还整日价有从京城请来的退了职的先生跟着管教。到了老三和他这里,管束就少了许多。可是对他们的教育也从不放松。跟丹巴多尔济最亲的,是他的师傅。师傅也是蒙古人,丹巴多尔济自懂事之后,就没怎么跟师傅分开。除了某一年的时间。那一年,二哥生病,他和大哥一起被送去京城,在宫里住过一阵子。这次师傅也跟着丹巴多尔济一起来到承德离宫。这日围猎回来,师傅见丹巴多尔济坐在桌前读书,一看,不是别的,正是尚书。师傅笑道:“你好。今日奏对之时,就差嘴里蹦了。”丹巴多尔济道:“师傅你不也说过,跟清廷的人来往,你说的汉语越是咬音不准,他们就越尊敬你;你若是说出一口北京话,他们绝对懒得理你。”师傅一笑道:“这个你倒是记得清。不错。你北京话的流利程度,与他们对你的尊敬度,成反比。”丹巴多尔济道:“这回我是第一次到承德。前几日在京城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这回才真正知道大一统的厉害。”师傅道:“你读史记的时候,还没懂么。自秦皇开始,已经定下千年万年不移之基业。”丹巴多尔济笑道:“我以前痴心妄想,以为那些大一统什么的,是对清廷管辖的中原各个省份。我们不算的。哪知竟不然。”师傅道:“当初盟约之时,讲好了,清廷不干涉蒙人事务,只需定期会盟。我们与中原之事也不相干,又有满蒙联姻,长城自此无需再用。”丹巴多尔济嘲笑道:“井水不犯河水啊。唱的比说的好听。”师傅道:“盟约,合约,也不过如此。当日清廷还未打下中原,尚有用得着蒙古的地方,别说男人在前面的尊荣,你只算算,多少个蒙古格格嫁给他们王子贝勒。清廷把蒙古人都捧得高高儿的,厚赏高爵。结果刚打完中原,就在诏书里把蒙语抠掉。再然后,彻底用不到咱们了。蒙古格格在京城被满洲姑娘压一头,不要紧;亲王、郡王的格格不愿被遣嫁蒙古,也不要紧,井水不犯河水嘛。可是眼瞧着蒙古人的爵位越封越高,清廷的手在蒙古的草原里就越深越长。你算算,自你记事开始,到现今,这十几年来,咱们那草原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再等两年,讲汉语的人就比说蒙语的人还多了。”丹巴多尔济自从来到承德,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说这么多话。他想想才道:“乾隆初年,先在我们那儿插了一个什么厅。这连四十年都不到,便忍不住了,将那个厅改成县,弄出来个汉蒙分治,县归他,剩下的归我们旗。再过十年,还不定哪儿又冒出一个府呢”师傅扬扬眉毛,道:“撑死是府,难道是省不成。”丹巴多尔济被他气得笑了,只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又呆了一会儿,丹巴多尔济才道:“咱们那些王爷也看得明白,也还是这么着。虽然再怎么向着清廷靠近,他们也不会被当自己人。退一万步说,草原最后会荒芜,会被风沙吞噬,已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逃避不了。所以眼前那一块肥肉,自己不吃,会被别人吃,饿着肚子也更改不了结局,所以不如自己吃。”师傅道:“你吃不吃呢”丹巴多尔济一愣,问:“您说什么”师傅道:“上面传话,让你尚主。是皇女,不是郡主。”丹巴多尔济笑道:“吃。撑死也想吃。”作者有话要说:、第八十七章乾隆选定了丹巴多尔济做紫薇的额驸。他去告诉太后知道。太后想了一下,愣是不记得这人。皇后倒是有些印象,乃道:“莫不是当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