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庶吉士,他却几乎拥有翻天的能耐。她很想开口问一问,可她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出口,只冲着沈澜一福身,便转身离去。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闺中年少无知仅凭他人的闲言碎语评判他人胆大妄为的张绣茹。沈澜沈慎之,他再如何,也都与她无关啊。沈澜看着她上了车,摇摇一个作揖,送她远去。随即,沈澜便让人收拢了长亭上的东西,上了马车,回转沈府。此后虽然京城风波一直未定,但沈澜和牧叶的小日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和。直到十一月初,大理寺正式下了通告。沈氏一族斩首的日子定下,就在本月下旬。沈明锦行刑那日,沈澜并没有去看他,只是在安置着莫紫烟灵牌的暗室内站了一整夜。牧叶有些担心,却又知道这事只能靠沈澜自己想清楚,就算是他,也帮不得他。可是他又不愿意沈澜一个人,便陪着他也站了一夜。直至天色微白,沈澜才终于抬头,他拉着牧叶的手,在莫紫烟灵牌前跪下,三叩首,默默祝祷了几句,便拉着他出了暗室。迎着熹微的晨光,沈澜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侧眼看着牧叶:“阿牧,我饿了。”牧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听了他这话,不由得下意思责问:“你也好意思说,昨个一天,你有用了膳么”话说完,牧叶就已经清醒过来了,他正对上沈澜的笑容,微叹口气:“我去替你熬些粥”沈澜看着牧叶远去的背影,唇边笑意越加柔和,在清晨的淡雾里朦胧美好得不可思议。待到牧叶捧了白粥馒头小菜过来,竟发现沈澜心情较之方才松快了许多。虽然不知缘由,但他心底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眼中笑意也更浓了些。两人一边用早膳,一边商量:“阿澜,我们要不要准备些银钱”沈澜手撕着馒头,直接便问:“你是看中了那些田产”这次连根拔起并被抄家的世家大族可是不少,里头更有许多值钱的玩意儿和田产。虽然大部分都入了国库,但也有些会被拿出来由户部拍卖。牧叶点头:“嗯。”沈澜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我只两人,一辈子又能花费多少还是算了吧。”牧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就此将这件事放开了。不说他们如今的家底,就说沈澜自己赚钱的手腕也很是不俗,足够他们活三辈子了。而且沈澜说得也是,他们就两个人,又都不爱铺张,何苦揽了一堆银子回来说到这里,沈澜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陆璨华那边,没有什么事情吧”牧叶帮着陆璨华易容,替他安排身份,辗转到了齐暄身边,化作陆浅秉,帮着齐暄办事。这件事沈澜可是知道的。牧叶又给沈澜夹了一著小菜,笑道:“若真有事,我们还能安安生生到现在”说到这个,沈澜也笑了:“是我想漏了。”如果陆璨华真的有事,只怕顾城早就寻上门了,又怎会让他们如此安生两人说笑着用完早膳,便将阵地转换到书房。这段日子京城乱得很,他们也并没有多闲。若不是沈澜才用了早膳,不宜立时上榻休息,只怕牧叶就要催着沈澜进内室了。因着沈明锦的事情,沈澜可是一夜未睡呢。沈澜听话,并没有异议,却也硬拉着牧叶一起。牧叶内功已成,一夜未眠对他来说不过小事,可如今被沈澜硬拉着,也不好挣扎,只得陪了沈澜一道。两人相拥而眠,便又消磨了一日光景。只是,这般如秋日一般晴好的心情,却也只限于刚出房门。才出了房门,牧叶便看到了自门房那边传过来的话。他定定地看着门房,面无表情。门房垂手站立,半响不敢作声。“你是说,今日沈府那边来人,说请老爷明日未时初过府一趟,有事要与老爷相商”自沈澜另开一府之后,沈澜就去了公子的称呼,直接称为老爷了。对外,牧叶也守着规矩,当然,对内,那自然是两说。“确实是这样没错的。”牧叶转念一想便知道所为何事,他心中不满,却也没想着为难自家的门房,便又问了几句,就直接让他回去了。沈澜梳洗出来,打眼一看,瞧见牧叶这副样子,便知道定然是有事情了。他见四周无人,便直接过来拉了牧叶的手进屋,坐下仔细问:“这是怎么了有人惹着你啦”牧叶摇摇头:“没人惹我,倒是有人找上你了。”“哦谁”“沈府。”沈澜点点头:“也是时候了。”确实,他们两个也都知道,这事儿,总会找上门来的。这一次朝廷动荡,各方势力大洗牌,沈氏一族也陷进去了大半。忠勇公府一脉、沈明锦一脉,乃至与这两脉相交好的支脉,凡是被齐暄拉拢了过去的,都是抄没家财,男丁斩头,家眷发卖的下场。被抄没的家财已经登记入库,它们是要不回来的。至于男丁,昨日已经斩头了。除了替他们收殓入葬,沈氏一族幸存的这些人什么都做不了。但剩下来的就不一样了。发卖的女眷,他们还可以将她们赎买回来,如何安置尚且再说,总不至于让她们到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去。沈氏也是一方豪族,如今是遭难了,留下的不是与他们几家不和的就是明哲保身的,究竟要如何行事,还是要大家仔细商酌。沈澜和牧叶也都知道,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但牧叶就是不愿意,这些人当日是如何对沈澜的,他记得清楚。如今一朝落难,就要寻到他们面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沈澜拍拍牧叶的手,笑道:“族中还有祭田呢。这次,应该是为了别的事情。”被沈澜这么一提醒,牧叶也明白了。沈氏少了好几支,族里的利益自然是要重新分配。“那,需要我与你一起去么”沈澜摇摇头:“这事儿,我一个小辈,人微言轻的,能说什么。不过就是走一趟而已。我一个人就行了。”牧叶也不坚持:“好吧。”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嫩豆腐亲扔的地雷,谢谢、第六十一章族议其实沈澜和牧叶说的话也对也不对,他人微不假,言轻却未必。毕竟,沈澜如今头上还有翰林院庶吉士的名头呢,沈氏一族经此一难算是伤筋动骨,沈澜是他们族中颇有前程的年轻一辈,他要说话,族里的人也多愿意考虑一二。沈澜先是去了沈济林府上,与沈济林等回合去了族中现存辈份最高的一位长辈府上。先被提出来商量的,便是沈氏一族获罪女眷的安置问题。沈澜嘴边噙着一缕浅笑,安静地坐在下手,听他们商讨。这件事很麻烦,但又不能不拿个主意,坐在上首的长辈都是一推四五六。沈澜听了一阵,见他们争持不下,低头想了想,弯唇笑笑,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他先是冲着沈氏一族长辈躬身一揖,缓声道:“慎之有话,轻诸位族爷爷听慎之一言。”沈名章和沈明路都是一皱眉头,看着下方的沈澜,很不赞同。倒是沈济林只是单手抚着自己长而白又精心打理的胡须,没有任何异样。看着挺身站在下方,仪表堂堂风华满身的青年,堂上最为年长的沈济析看了周边一圈,点头道:“你既有话,便且说来听听吧。”沈澜一揖以示谢意,他态度恭谨,眼神清亮:“族中遭逢大变,实力大损,确实艰难,但获罪族人已然领法,女眷也都打入奴籍当街发卖。慎之见此,心中也是郁郁,难以开怀。经此一事,我沈氏一族伤筋动骨,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日后定也多受陛下责难,势必行事艰难。但我沈氏一族族人尚在,如何能眼见我族女眷自此供人随意驱使,受人,再损我沈氏一族族声故慎之认为,为我族声名记,彼等女眷,可由我沈氏一族赎买,将其归置。如此,我族尚有一丝颜面立于京城。”沈澜说完,又冲着上首深深一揖,便垂眉低眼立于堂中。沈澜没有明说,但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次沈氏一族真的算是损伤惨重,便连族中官职最高实力最强的忠勇公府也都被连根拔起,他们沈氏一族又能留下多少有用的人如此,自然就要为族中寻找援手。沈澜这么说,是认为获罪的这些女眷中,有人能为他们带来援手可是,既然都已经可以眼看着她们当街发卖而袖手旁观了,那她们的家族又怎会愿意给他们援手但转眼就又有人想到了,他们出手赎买这些女眷,是给这些人家一个示好的机会。如果有心,自然能通过这个桥梁与他们沈氏一族走动,就算无心,当然也能留下几分交情。再者,在这一次京城大清洗中,也有不少家族落到与他们沈氏一族差不多地步的。若能有个机会,几家建立联系,守望互助,也能增添几分实力。可是,他们细想着沈澜的话,终究还是有所犹豫。谋逆是何等大罪,三殿下齐暄本是陛下得宠的儿子,他母妃端妃娘娘也一直圣宠不断,他们还有一个皇十一子,可也是因为谋逆,三殿下直接被除了宗籍,虢去身份,圈禁府中,而端妃娘娘也被打入冷宫,林家更是受到了陛下冷遇,自此之后一直被打压,就连年幼无辜的皇十一子,也都被交给了一个年老无宠无权无势的昭仪,日后更难有出头之日。由此可见,陛下对这次谋逆是有多痛恨了。他们沈氏一族更是有不少族人直接参与其中,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沉寂。躲过这一朝,隐忍下去,保存实力,暗自培养族人,留待新朝。可是他们不甘心。族中能够留存下来的,要么与忠勇公府一脉、沈明锦一脉素有嫌隙的,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的,就因为那些人,所以他们被连累,甚至要就此退隐,离开朝堂,这如何让他们甘心还未等堂上的族老下定决心,下方就有人嗤笑出声。众人望去,是年二十六,与沈澜他们一辈,族中排行第十四的沈汀。他比沈澜年长一些,却还只是一个举人,尚未参加会试。家中仅有一老母,日子不算难过,但当日也多受沈湛欺辱,对沈明锦一脉的人多有怨气。不过他对沈澜向来只是一般,并未迁怒。见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畏缩,大大方方地从座上站起,走到沈澜身边。他看也不看沈澜,直接对着上首的族老一作揖,便直起身到:“十六弟此言差矣。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威望厚重,他们参与谋逆,妄图干扰皇位传承,是动摇国本,对陛下不忠,连累族中,是对祖宗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落得如此地步本是理所当然。她们身为女眷,本应相夫教子,可她们却未能劝阻夫君,拦下儿子,更未曾告知族里,此为失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将此等妇人收回族中”沈汀也是恨,当日沈湛对他多有欺凌,他寡母知晓后心中不忿,不过寻了机会与张夫人说了几句而已,直接就被刺了回来,往后更是直接被拦在门外,连门都进不了。往日沈济林势大,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做不得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如今可就不同了。沈汀看了沈澜一眼,往外站了站,却也没有说什么。沈澜虽然算是沈湛的兄弟,是沈明锦的血脉,但沈澜一直受张夫人制肘,后来更是直接被张夫人安了个克妻无子的名头,赶出了沈府。所以沈汀看沈澜也没有怎么着,可他就是不知道,明明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这个沈澜却像个傻子一样,竟然还想着出手帮忙。哼沈汀的话一出,确实提醒了不少人。是啊,如今徽帝还未到知天命的时候,精力旺盛,并未到给自己寻找继承人的时候,如果让他知道,他们族里有人参于谋逆,族中不见悔改,还敢收纳他们的女眷。到时候,整个沈氏一族哪儿还会有好果子吃再说了,齐暄如今是彻底没戏了,就算是他的弟弟十一皇子,只怕日后也就是个闲王。他们真这样做,只怕还会得罪新君。厅堂里的气氛立时就变了,沈澜站在厅堂中央,见此情况,他眼睑抬起,只在堂前诸人身上轻轻扫过,最后无声一叹,对着上首的族老一拱手:“此时,还请诸位族爷爷作个决断。”说完,他又冲着站在他身边几步远的沈汀微微一揖,转身回座。沈澜的作为很干脆,让开始以为他要力保那些贩卖女眷的族人也都一惊,这时才想起他与那位张夫人之间的恩怨。襁褓丧母,在侍郎府长大,之后就被送入宫中,在宫里又生活了近十年,最后却被赶出了侍郎府,出来之前身上还带了一个克妻无子的名头。也是直到他自侍郎府里出来,又在外游学三年,三年归来参加科举,短短一年时间自白身成为新科进士,名列二甲第一,是为传胪,后又入翰林院,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如此翻转由截然不同的人生,说明了沈澜自身的能力,也说明了沈澜当初在沈侍郎府的日子之艰难。如此这般,众人心下也都不由认真地考量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