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他终于可以安心了,就是死亡,他也可以安静地笑着面对了,真好可是,就在西林锦春倏然吐出口中的那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却猛然想到,景宁之所以那样静静地躺着,是因为蛊毒,她的蛊毒还沒有完全除去,她“不要,宁儿,不要死,不可以死,不可以”无声的呼求在水下显得沒有一丝生命力,那生命的声音根本來不及发出,就已经被海水吞噬。西林锦春艰难地伸手去抓那道纱衣的身影,可是,景宁随水飘动,他越是想要抓住她,就反而会将她推得更远:“不要,不要”当伸出去地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去,西林锦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景宁的身影在视野里模糊成了一片,一滴泪水无声地低落下去,混在海水里无法分辨,只有唇角最后的滋味里,泛着淡淡的苦涩和咸腥,辨不清它属于泪,还是属于海水“宁儿”西林锦春猛地坐起身來,一身大汗,仿佛真的是才从海中逃离一般。当看清眼前根本沒有海,西林锦春的心里不由地松懈下來,双手蒙住眼睛,慢慢地从脸上放下來。当他一时到眼前的一切的时候,西林锦春的心里突然生出震颤:宁儿,她她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两行泪从眼角溢出,留下,停留在唇角的时候,那苦涩、咸腥的味道,是梦里一样的味道。原本以为,从梦里醒來是一种解脱,可是,当你发现现实远比梦境残酷的时候,你该如何逃脱呢,你该如何逃脱心里的怨、恨,无从解脱,可是当自己的手掌停留在景宁的额头上的时候,西林锦春很清楚地感受到景宁回归正常的体温。伸手探到景宁的脉搏,许久,是正常的,再也沒有以前的错乱、沉迷、停息银针刺在景宁的虎口耳后,再拔出來,也沒有了浅黑色的印记。终于可以放心,景宁好了。西林锦春看着这样静静睡着的景宁,心里忽然间慢慢地平静下來,伸手为她将衣服小心翼翼地穿好,仿佛这一晚,她从來沒有出过宫墙一般。翻身下床,散落的锦缎像听到号令一般瞬间回到西林锦春的身上,红烛一夜,在这一瞬间倏然熄灭,熏黑的灯芯儿倒在了烛泪中,烛泪顺着烛台落下一丛,堆砌在桌案上,淌成一片。西林锦春注目了一会儿,在黑暗里将景宁抱起來,推门出去,点脚在花坛,一纵身就上了屋檐,脚下连点,不一会儿就远远地抛开苏家的桃仁儿酥铺子,朝还是氤氲一片的吴珠国皇宫去了。景珍苑,还是照常地安静,靠近景宁的卧房,沒有人守着,西林锦春很轻易地带着景宁推门进去,将她放在床榻上。织锦流纱的床榻上,才入秋,就已经用上了纯白的羊毛毯子,滚边儿的巴蜀彩锦是今年才进贡的新花样儿。花心儿填的枕头,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既安眠又不过分。头顶的承尘用了两层,一道儿缅甸纱,微粉的番石榴色,很是漂亮,又隔虫子;另一层用的云锦,既透气又有暖意,秋香色衬着上头微粉的番石榴色,怎么看都很漂亮。外头,遮帘上有鎏金的蝴蝶花朵的帐钩,错金的彩绘很是精细,就是上头装饰的流苏,也是出自宫里一等的巧手,这一切,看在西林锦春眼里,都是美好的。慢慢地放下遮幔,当垂下來的幔子一点一点遮住景宁的脸庞,西林锦春多想再多看一眼,可是就算是手指忍不住颤抖,想要挡住那落下來的床幔,西林锦春还是任由它落了下來。一步一步后退出去,水晶帘隔在两人之间,从此以后,咫尺的距离,也再也无法靠近;天涯有多远,我们就有多远吧,那一句再见,是再也不见西林锦春转身大步跨出门去,未过景珍苑的大门,直接从湖上驾船去了一边的云台,弃船而去,只是倏地一下,就踏着宫墙飞了出去,仿佛飞鸟从此离去,了无牵挂。风衍灏在景珍苑对面的湖心亭里闷酒了一晚,早上在冷风里醒來,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宫门,可是就在他打算回去自己的宫门的时候,却看到西林锦春抱着景宁回到了景珍苑。那一刻,风衍灏的心里有恨,有怒,有怨,也有无助,若是自己可以给景宁健康,他何苦这样放任别人在景宁身边來去自如不论他们是什么关系,他都看不得这样的亲密好在,西林锦春进去的时候并不久,只是,西林锦春出门时,那副恋恋不舍的神情当真刺痛了风衍灏的眼睛,那样的神情分明是情人间才有的眼神,沒想到,西林锦春也是这样的道貌岸然,竟然用师傅的身份这样暗地里爱着景宁。好在,他足够聪明,还沒來得及自己动手,他就已经离开,否则,风衍灏发誓,自己定然将他五马分尸,便是死,也不得两全。驾船临到景珍苑,风衍灏沒有再像以前那样守什么君子之道,可是,当他一越过第一道水晶帘,就有利剑从两侧射出,若不是他有些伸手,躲得及时,恐怕就会血溅当场。一时间,热血上头,风衍灏简直恨急攻心,道:“居然敢对我设防,我风衍灏何时喜欢一个女人,要到这样忍辱负重的地步”“來人去把皇妃请出來”风衍灏朝外面震怒地喊道。外面有侍卫听见有动静,远远的也有内力好的近侍摇旗示意,这些人自然不敢再迟疑,风衍灏现下可不是往日的皇太子,耽搁了皇上的事,这脑袋可就危险了。近侍到跟前的时候,风衍灏指着眼前的几道帘幕道:“这帘幕后面有机关,你们小心着些,去把帘幕后面的皇妃给我请出來。”“可是西林公子说,皇妃要到正午才能醒來,这之前,不能打扰的。”有个侍卫曾得过西林锦春的吩咐,以为风衍灏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所以斗胆提醒风衍灏道。“谁在外面”第一章 新朝伊始今日是农历九月初九,吴珠国的上阳节,这样的日子,往常是热闹非凡的,而今日,因了新帝选在这一日登基,就更是热闹了。原本,新朝新气象,这登基大典本该在新年的时候举行,可朝中事务繁忙,各国之间因为先皇的事,又是众说纷纭,百姓晓得此事,也是惴惴不安,实在无法,才选了这么一天提前登基。“九”在吴珠国是满数,满而无边,是为“久”也,许多时候,此“久”通“九”,比之他人眼里真正的满数“十”,更胜一筹。更何况,“久”有长久之意,因通“九”,少不得“九”也带了点儿这个意思,在朝为官,在位为帝,沒有谁不希望长久的,毕竟,国家安泰,百姓才能安居啊九月初九这一日,吴珠国皇城里的天空瓦蓝一片,虽有秋风瑟瑟,却掩饰不了这秋日的艳美。东篱园的菊花开得艳绝,光是那色彩,就叫人眼花缭乱,景宁平日里不大喜欢这样艳丽的花朵,可这几日,因着身上松快了许多,少不得要四处走走,松紧软骨,散散心。再加上她那禁锢不住的性子,这样也就沒什么稀奇的了。这东篱苑原本是先皇为芊妃而建,然而先皇去后,风衍灏归來便宣诏,先皇宠爱芊妃,要芊妃配葬先王身侧,如此,以尽自己贤妃的本分。芊妃和董家闻诏大惊,若不是有朝臣拦着说,先皇与落潆皇后情深意笃,恐怕将先皇与先皇后合葬才更合先皇的意思,恐怕董芊妃难逃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末了,风衍灏虽然放过了董月芊,却是逼迫她不得已入了空门,常伴青灯古佛,诵读经卷,为先皇与先皇后超度,为吴珠国的家国天下,祖宗基业祈福。这样的结局与死何异可是,董月芊不能死,她还有她的宝贝女儿风雨漪,她若是死了,雨漪怎么办呢风衍灏能这样往死里治她,雨漪那样一个小孩子,她不知道他要对她下怎么样的毒手,这样的事,董月芊想起來都是梦靥,她不敢掉以轻心。董月芊遭了这样的事,董丞相又被罢了相,除却董文韬一直是风衍灏希冀归附的人,整个董家大势已去,基本上是风雨飘摇,了无生气。而董文韬向來是忠肝义胆,这样的事,劝不來,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事,董丞相也不希望董文韬归附风衍灏,他是个阴狠的王,在他身侧,董文韬生命堪忧。七彩的菊花开得绚烂,景宁看着那一朵朵大大小小的花盘,端的是婀娜多姿,可是,一想起董月芊,这些花儿仿佛都满了她的影子,宠极一时,可等到秋后冬來,不过为雪所伤,寂寂无声,恰似那青灯古佛畔的董月芊,所有的艳美都成了不可追忆的过往,惹人堪怜。一时间想到这些,景宁顿时沒了意思,好在这东篱苑不只有菊花,旁边的枫叶也是美的,但看那彩色的叶子,深深浅浅地堆成一片,却早已艳过了天上的云霞,这样的光景,与荷谷的竹涛林海虽然很是不同,却叫景宁想起來,莫名地眷恋。睹物思人,既有了荷谷,哪里能忘却荷谷里的人和事呢不觉间,景宁就想到了西林锦春,那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不辞千里寻找自己的人,他是自己的师傅,可他也向自己表明心迹,他是个守常的人,那字字珠玑的话,不知道要怎样的勇气才能说的出口,可是,她却不能答应。旧国公主的身份,注定了命途多舛,今日是吴珠皇宫,明日是哪里呢景宁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这会子,风衍灏不会放过她,她知道,因了先皇被杀,而风衍灏又并非皇室血脉,她注定要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如此,他才能确信她的守口如瓶,否则,他早已动了杀机。正为身旁的事情惆怅不已,忽然有女儿跑过來指着景宁道:“你可就是害我母妃的景宁”景宁不知所以,可看着她那张娇俏的脸庞,颇有些董月芊的影子,便张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这样问我”“哼,少装蒜,都是因为你,所以风哥哥才会那样处置母妃的,宫里的人都知道,你别想骗我,我恨你”说着,那女儿一面嘤嘤地哭着,一面伸手朝景宁扑來。景宁的身子虽因遭了大病而有些孱弱,可到底是有些伸手的人,若是这样的小打小闹都躲不开,那可当真是辜负了西林锦春和庚儿的悉心栽培。轻轻地一个侧身,恰似清风拂过,舞蹈一般优雅的姿势,再看时,已经斗转星移。景宁捏住小丫头的手腕,反锁在后,宽阔的袖子罩下來,掩盖了杀机,倒显出亲昵來。风衍灏下朝听说景宁在东篱苑,便信步寻了过來,恰巧看到这样的一幕,还以为景宁和风雨漪两个人玩儿上了,便笑着说道:“才几日不见,你们两个何时变得这样亲昵了”风雨漪闻言皱眉,正打算辩驳,却被景宁开口挡了下來:“我看这位妹妹长的乖巧,便与她一道游园,却不知是哪一位王公贵族,就这样被我拐了來。”景宁这样一番话引得风衍灏大笑:“恐怕偌大一个皇宫里,也只有你敢这样迫着我妹妹与你一道游园,她可是宫里有名的小霸王,从來说一不二,不想,到了你这里竟然肯俯首称臣,陪你逛园子,当真是稀奇”听风衍灏这么一说,景宁立刻明白过來:自己推断的果然不错,只沒想到宫里人心险恶,竟有人拿孩子当枪使,这样大做文章,无非是要自己难堪,只可惜,这样的戏码太旧,一下子就被识破了。“原來是传说中的雨漪妹妹,端的是标致,亏得我自诩一双慧眼,却不能变得清明。”景宁一面笑着与风衍灏逗趣儿,一面回过头來与风雨漪说:“那可真是委屈了妹妹了,逛了这么久,去我的景珍苑坐坐,如何”风雨漪虽然心怀怨恨,可也懂得,在哥哥面前收敛,毕竟,风衍灏有多宠景宁,但凡不是瞎子,大家都看得明白,自己若是在哥哥面前与她作对,风雨漪不敢保证,风衍灏还能像以前那样偏袒自己。母妃已经被哥哥贬去了宝莲寺,虽在宫中却犹如禁地,可这也已经算得上仁慈了,对于自己,他还能这样和颜悦色地玩笑,已经叫风雨漪受宠若惊了。“姐姐有心了,你既这样热心邀请,妹妹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失礼只是这初次拜访的礼物,雨漪却是不曾备下,姐姐若是不嫌弃”风雨漪说着,往一旁的菊花房里折了支艳丽的红菊出來,递到景宁手中:“这花儿,就做妹妹的心意,权当礼物送给姐姐吧。”红菊在眼前,景宁自松开禁锢着风雨漪的手,言笑晏晏地接过來,道:“这花儿开得极好,只是,这样采摘了,岂不就折殒了我自知妹妹一片真心待我,只是这花儿,过了今日只怕也是时日无多,便将她艳丽的妆容再叫人欣赏些日子吧,折了可惜”说完,景宁便将手上的花随手插进了一旁浇水的水洒里,那一朵艳丽的菊花,立刻就成了浮萍无依,摇摇摆摆随波荡漾间,风雨漪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