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听见风声,不过以为他们出海倒卖些日用品于蛮夷,并未放在心上。现下一查,当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马文才一直静静地听了,忽地伸手拍了拍他的侧脸。梁山伯炸毛,“干嘛”炸完才发现自己语气太凶,自己也愣住了。马文才笑笑,“你这样子倒不常见。冷静些想想,不是件好事么”“好事”马文才也不点破,两人肩并肩走了一阵。“梁大人”远远的一个红脸小姑娘朝他挥挥手,“梁大人今日我们铺子里做了好几锅豆腐分给乡邻”梁山伯笑笑,“我已经吃过了你有如此好心,如玉当真有福。”“这就是如玉的”梁山伯点点头。五儿被这么一说,又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登时脸更红了,随便寒暄了两句便支支吾吾地跑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梁山伯微微蹙眉,“你是说如今赵、孙两家势力大不如当年,却又不甘看刘家独大,势必排挤刘家。如此一来,实际上是三败俱伤”马文才点点头,“若你再趁机作为,他们也无可奈何。”“我只怕刘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主”“山伯,你抬眼看看。”马文才拍拍他的肩膀。梁山伯抬头望去,街道尽头是一轮血色的夕阳,含着一道银红色的海岸线,隐隐可以看见正在建立的堤坝。两排灰色的砖房挂着白布,在呜咽的海风中瑟瑟抖动,炊烟敧斜,依稀可以听见婴孩的啼哭。“此事一出,鄞县上下一心,刘家再走不远。”梁山伯目光平视,竟被那惨淡的景象逼出泪来。马文才怔愣,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刘百威那混蛋。”梁山伯咬牙切齿,梗着脖子,双眼扑闪,“此役死了我一百七十四个乡民”“那日我跟着大林冲进敌阵前一秒他还活生生的一晃就没了”“妈的他身上被砍了八刀血都流干了”“还有大雷哥的三个弟弟全全”马文才低下头靠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他就像一个第一次犯错的孩子,不敢声张,独自哽咽着,嘟哝着,吞咽着自己的泪水。他一直目视前方,瞳仁随着飞扬的素缟来回颤动。一个小孩从旁边的门里钻出来,“哗”地泼了一盆血水,忽地讶异地抬头。梁山伯尴尬地抹了眼泪。这时,那孩子却张开豁了口的嘴,猛地“哇”地大哭起来。这一声就好似导火索,整条明海街的角角落落涌起了浪潮一般的号哭,好似傍晚的潮水,一波一波轰隆隆地拍打着腥咸的海风。二十四日中午,来自宁海、剡县的人到了,主要是协助鄞县官兵巡儌、修堤,还有建造御寇壁垒。吴淞江入海口自咸和年间建了沪渎垒后,海寇侵袭不曾听闻,现下也有仿照之意,从鄞县连会稽再到钱塘以防敌袭。梁山伯正好趁着此机,以“修筑壁垒”之名收回了三家人的海岸份地,自然又一不小心地多划了些,掏了些银钱装作慈悲堵他们的口。三家人哪肯答应,梁山伯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说现下鄞县元气大伤,大伙儿应齐心协力共度难关bhbh,又将此事以布告贴了叫乡民评议,再不然他身后还跟着个钱塘太守之子桓熙帐下新兴红人保镖坐镇,背后还仗着谢家的势力,他们纵使心存怨怼又能如何宁波的第一批救济金已经放下来,这回梁山伯态度强硬,自不可能叫人吞去。赵、孙两家现下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了,刘家则成了过街老鼠。虽然他自个儿是口口声声喊冤的,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呢。于是这样又过了两日,梁山伯忙得好似一个陀螺,只是事态终究是走上了正轨,他也渐露喜色来。“晚上想吃什么大爷给你做。”马文才一愣,这些天他一直跟着梁山伯四处奔波,两人独处的时间也真不多。不过他已十分满足,虽说他魂牵梦萦之人现下只是个小县官,而且混得不可谓不落魄,但见他处理县中大小事务,也已有些杀伐果断之气。看他这模样,他很欢喜。马文才笑笑,“你们鄞县有什么拿手的”他却没想到梁山伯还真亲自下厨,给他炖了一锅黑鱼,挑了刺,切成片,又加以菌菇、香菜等等,味道十分鲜美。除此之外还有小菜七八个,主食是梁山伯新开发的香芋味汤圆。纵然是马文才也有些受宠若惊了。饭后梁山伯又端上一碗冰镇草莓,直吃得马文才翻白眼了才告一段落。“你后天走”梁山伯收拾碗碟,手指匀长。“嗯。”其实原本预计是今日便该离开,只是“唉,”梁山伯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下次相见又不知何时。”马文才扑哧一笑,“你怎么小媳妇似的。”梁山伯白他一眼,“我是抬举你。”马文才帮他擦了桌子,“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艰涩地开口,“县里虽琐碎了些生活还算清闲。边疆之地的日子你不明白,恐怕”“说什么呢,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米虫”马文才心里一动,按住他的手,“你愿意跟我走”梁山伯掀了掀嘴唇,“谁跟你走。”半晌,乒里乓啷的碗筷碰撞声停了,桌上的红烛爆了一颗火星。“我们一起走。”73、晚饭吃得太撑了,马文才推开院门出去走走。梁山伯留在房内誊写公文,汇报鄞县休整进程。不想出门却是撞见了井边择菜的庄婉宁。他稍稍一愣,拱手道,“夫人好。”庄婉宁显是看着他从梁山伯房内走出来的,现下就着惨淡的月光,眉目冰冷哀戚。梁山伯的长相三分随父,七分随母,庄婉宁性子内敛沉稳,此刻一言不发,马文才心下惴惴,不敢造次。“夫人,近来夜间阴冷,您还是早些歇下罢。”马文才恭恭敬敬,又补充道,“天色晚了,你仔细伤了眼睛,不如我遣人给你捎盏灯来”庄婉宁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见他笨拙的模样终于开口道,“马公子,您慧眼识才,这些年来对山伯诸多提携,我们家感激不尽”马文才头皮发麻。“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逆其道而行之,是为世人所不齿。您出身高贵,文采丰茂,何苦为了山伯阻滞了大好前程”“夫人,我”马文才数年来的圆滑历练此刻竟是一点也帮不上他,他依旧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吞吞吐吐,“我对山伯是真心的。”庄婉宁双手揪在一处,眉心紧蹙,“那那我便求马公子,放过山伯。”“夫人,我与山伯朝夕相处五年,同舟共济,互相扶掖,早已如同一人一般。我离不开山伯,山伯也”“什么混话两个男人说出这等事你也不觉羞耻”马文才见她怒了,反倒平静下来,“夫人,不瞒你说,起初事态初萌,我也动过快刀斩乱麻的念头。文才很明白自己做出的决定,这也是山伯的决定。以后世人诸多非议,两家人的反对,我决计不会抛下山伯。天下之大,难不成还容不下我们两人文才虽然现下羽翼未丰,往后一定能够顶天立地,不让山伯受一点委屈”“山盟海誓谁不会说,往后你家里百般阻挠,你又遇见更好的女子,可不耽误了两人的大好韶光”“娘”梁山伯轻叹一声推开门,“你对孩儿如此没有信心吗”庄婉宁神色痛楚,“你今年虚岁十八,以为自己大了,可以胡作非为了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此大逆不道,是要梁家绝后,娘背负深重罪孽无颜见你那九泉之下的父亲吗”“娘,我以为你要的是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儿子”庄婉宁怒气上涌,抬手便要扇,马文才“咚”地一下跪在地上,咬牙道,“子嗣之事尚有回旋之地,只望夫人成全我俩”梁山伯低头,挨着马文才跪了,“此生若没有了他,我如何都是将就。但我不想将就。”“夫人,你甘心看着山伯孤苦漂泊,郁郁而终吗”庄婉宁身形颤抖,滑下两行泪来,“你们真是执迷不悟。”她抬手拭去泪痕,“马文才,方才你说子嗣之事尚有回旋之地,是为何意”马文才见有转机,连忙说道,“我俩虽违背天道,却也感怀家族庇荫。不如往后从族中过继几个孩子来”庄婉宁冷哼道,“过继的孩子与己出,如何相提并论何况梁家向来人丁稀薄,不比你马家大富大贵”一时三人俱是沉默了。梁山伯低着头,倍感尴尬,暗恨自己上次没有把话挑明,当初再被打一顿也比现在害得马文才一同受过好得多。“这样罢,你们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庄婉宁语气凌厉,一改往日优柔寡断之风,“不过山伯必须娶妻生子,你马文才不得从中作梗,何如”梁山伯不满道“不行”,马文才却道“可以”。梁山伯瞪了他一眼,他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槿儿不知何时走到一旁,此刻见场面冷下来连忙上来打圆场,“那便如此定了,还不谢夫人开恩夫人,瞧你穿得多单薄,赶紧回房歇息去”梁山伯梗着脖子不发一言,马文才倒是恭送庄婉宁回房。“马文才,你男子汉大丈夫,须得一诺千金。”马文才微微颔首,眼神落寞。“你什么意思”梁山伯怒了,拂袖而去,“砰”地踢开门。马文才苦笑跟上去,“好了,你也怨我,这下我可是里外不是人了。”“你”梁山伯念及方才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知道他心里也不舒服,为他能做到如此,他不可能不动容,只是他又答应了庄婉宁“你到底怎么想的叫我娶妻生子你也无所谓是不是你也早就想好了成家了”“我答应过你不会娶妻,就会做到。”梁山伯眼眶红了,“那难道我就做不到刚才也说得好听,什么顶天立地,不让我受委屈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我是不忍心见你与家里翻脸。你看你娘那模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忍心见你与家里翻脸照你这么说,我们还是快刀斩乱麻,好聚好散罢了”马文才登时火冒三丈,一拳捶在桌上,“这话也说得”屋里登时静了,梁山伯轻轻深呼吸几个来回,“是我错了。对不起。”“你这不是存心害我难过”马文才低吼一声,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现下若是不应了她,她要再做些什么我看不住你,也看不住她,要是有个万一”他以拳头支着脑袋,高大的身躯竟是微微颤抖,粗喘道,“你你是要我”“我错了,”梁山伯从背后搂住他,“好了好了,答应了就答应了。横竖是你答应的不是我答应的,以后要是给我说媒,我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推掉的。”梁山伯握住他的手,忽地发现他的无名指上有个褪色的环。“这是什么”马文才平静下来,嗤笑一声道,“还是你亲手给我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是那日的草戒”梁山伯讶异道,“你还留着”马文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梁山伯心下一阵暖流,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忽地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反正我”马文才“扑哧”一下破功,转过头,脸上的怒气还未褪,显得阳刚无比,“真的”梁山伯看得心痒,舔了舔嘴唇,“试试”“嗯你算了。刚刚才应了你娘,给人家听见”“唉我们轻点呗。”“不了,”马文才英气逼人的面庞渐渐红起来,“我不想你觉得我是贪你那点乐子。咳,就这样也挺好。”梁山伯面无表情,嘴角抽搐,“你真不想要”马文才拨开他站起身,双手撑着窗棂深吸一口夜晚纯净的空气,试图给自己的身体降降温。“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哟你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