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投足还有几分少女般的情态。果然,能到应煊床上去的,怎会有丑女。她能走到今日,王妃帮衬是一方面,她自己的手段心智也必不凡。刘雪蓝笑着站起来道:“妹妹今日只管盯着我打量,倒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怪让人难为情。”她像是被方媃看得不好意思了,也不再坐下,只信步在屋中踱步,细细看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美人图。任氏对方媃道:“眉真啊,眼看过年了,按府里规矩,年三十王爷王妃进宫饮宴后,回来还要开家宴,只是那一晚家宴不同平日,只有侧妃庶妃和小主子们可以参加,咱们这些人是不能上桌的。到时也不用咱们立规矩,你们几个都到我那里去守岁可好大家喝点酒热闹一番。”方媃点头:“那自然好,难为姐姐想得周到,我也是愿去的,省得冷清。”已经踱到书案前的刘雪蓝信手翻着桌上的书,听到任氏说话,问道:“方才我就想问,听任妹妹唤方妹妹眉真,可是妹妹的字”方媃道:“正是,不过也是小时候取着玩的,当不得真。”“难怪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知书识礼的闺秀小姐,取这样文雅的字。”刘氏也是识字的,但毕竟有限,平日跟着王妃管理府中事情,最擅长的还是算帐。晴儿带着丽儿进来献茶,丽儿有些毛手毛脚,放下茶盏时,手晃了一下,水洒在桌上,方媃的手正放在桌边,渐上几滴热茶。“呀,可是烫着了”任氏忙问。手背只是有些红,也不怎么疼,方媃还没说什么,丽儿连忙跪下请罪。晴儿顾不上别的,快步出去吩咐人取烫伤膏来,任氏拉着方媃手看,方媃受不了人跪着,看丽儿吓得白了脸,忙叫她起来。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好容易叫起了丽儿,晴儿为方媃抹上药膏,任氏才又坐下,一直立在书案边的刘雪蓝此时才过来,看了看方媃的手,柔声细语道:“不妨事,我瞧这是好药,一二天后是必好的。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王妃处,妹妹手疼,多歇着吧。”任氏也不好再多坐,与方媃道了别,跟着刘氏一同走了。叫她们这么一打岔,混过去不少时间,方媃也就没再练字。谁知到得晚间将歇下时,多日不曾光临的永亲王忽然来了。应煊进门宽了外面的厚衣裳,只穿着石青色云纹锦缎交领直裰,腰系丝绦,他坐在中堂一口一口喝茶,眼皮也不扫旁边侍立的方媃。屋里的奴婢都退出去了,屋里安静无声,半晌应煊才放下茶盏,道:“骂我骂的痛不痛快”“啊王爷您说什么”方媃不解,她何时骂过他就算有,也是在心里,怎么可能被人知道“嘴上骂也罢了,还写下来,白纸黑字,岂非铁证如山”应煊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三十二 面对面易辩方媃接过来一看,竟是自己几个时辰前才写的那张芙蓉笺。这笺怎么到了他手上应煊看了上面的词,以为是对他不满的发泄。他竟为了这件事跑来问罪,还是终于有个由头来找她的茬以永亲王的智慧,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方媃也不想他有所误会,毕竟他是老板,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这上面的词只是妾身练字时随手写下的,不过图它新鲜罢了,别无他意,王爷博古通今,难道以前没听过这曲词”她心里回想今日午后的情形,只有任氏和刘氏来过,当时她手被烫,众人都围着她,只刘氏站在书案前,此事非她莫属了。显然是她拿着芙蓉笺去向应煊告状的。这个女人不当间谍真是屈才了,亏她一副良善温柔模样,下手够快够绝。“是我问你而非你问我。我只问你,写下这词时,心中可痛快一些”他语带嘲讽,上下打量她,飞扬的凤眼中射出的光芒,好似带了冰冷的钩子。方媃心中有气,知道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已经认定是她在泄愤,那也不必多解释了,她转过头只不理他。应煊站起身,在她身边来回踱步,道:“朝三暮四,昨非今是攒家私,宠花枝。本王还不知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荒唐之人。你是在骂我对你朝三暮四么那么你对我又如何”“此事王爷心中已有认定,何必再多此一问莫说王爷并非朝三暮四之人,即便真是朝秦暮楚,谁又敢多置一辞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妾身深知自己只是王爷众多女眷中的一个,怎敢有一星半点的奢望。”方媃尽量声音平和,拿出对待米饭班主的态度来回答。“你不敢还是根本不想对我有奢望。眉真,眉真,极美的字,正配你。为何从不告诉我当初入宫应选,你的牌子我看过,姓名、年纪、家世、籍贯,只独独无字,这眉真应非长辈所起,不然牌子上必会记载。”应煊踱到方媃身后,贴着她的后背站住,在她耳畔缓缓道:“是谁给你起的字以至于还要对我保密。”原来那词不过是个由头,应煊真正不满的是她小字的来历。以他的精明,怕早已经猜到眉真是凌云所起。“现在可以告诉我,眉真二字的来历了吧”方媃轻笑一声:“其实再寻常不过,只是幼时孩子间玩笑而取,眉真取自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这句诗。”应煊反复念了两遍这句诗,走到她面前道:“起的贴切,内蕴雅意,暗含情致,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全材。今年秋天武选,他已是中了,明年春天会试若再中,必是入仕的了。他本无心功名,从十三四岁便结交江湖中人,近一两年更是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却突然一个回马枪,要收拢身心放弃自在而受官场拘束。依你看,他所图为何”“不论他所图为何,王爷手中有权,若真不想让他考中,只有略施手段便可,又何必问妾身我已经是王爷的女人,而他如今不过是个武举,王爷莫非还怕了他不成”方媃冷笑。“怕他若我真担心,他连京城都难以立足,遑论参加武选不过是一条小鱼,由着他去折腾吧。只是若你有机会再见他,不妨带句话,小鱼再欢蹦乱跳,也跳不出大海去,即使跳出去了,也要死在岸上。”应煊轻甩袖子,环顾满堂富丽,火烛高照,却只觉了然无趣。这府里的女人面上对他千依百顺,可私下有几个是真心的,有几个不算计他方才刘氏去见他,当着王妃的面拿出这芙蓉笺来,要看他如何反应。他自然明白刘氏用心,他宠方氏令她们妒恨,经常变着方儿的抓她小辫子,而旁边的王妃不能说是始作俑者,也脱不了干系。刘氏今日所为只是许多事情中的一件罢了,该挡的他全都能为她挡下,也不在乎多这一件。真正令他生气的是,她进府一年半多,枕畔床前,也曾浓情蜜意,花前月下,也曾喁喁细语,但她竟还藏着掖着,不肯将自己的小字告诉他。眉真眉真,好个深情款款的小字,只因是那个男人为她起的,便成了他们之间的私密,封紧了嘴不肯告诉他。她怕什么是怕他叫她眉真,污了她的青梅竹马之情吗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她心中有他吗他心思百转,她不懂也不想懂,生气只伤了自己。想到此处,应煊冷笑数声:“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方媃看他,这个人平日那么八风不动的,今日却有些不同。方媃感到自己处在矛盾中,进退两难。应煊大约是真心喜欢她的,她也想试着去喜欢他,可他身边那么多的女人,让她望而却步。算了,先哄哄他吧,毕竟人家是她的大老板,米饭班主,真得罪的狠了,以后自己在这府里怎么生存呢至于可否回应他的感情,留到以后再想吧。说不定还没等她想通,他已经另有所爱。方媃走到应煊身侧,轻轻拉起他宽大的衣袖,握住他手轻晃,柔声道:“不过是没将妾身的小字告之王爷罢了,值得这样生气王爷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妾身只是侍妾,不过是比那些有头脸的奴婢略强些罢了,许多话妾身都没机会对王爷讲,也不敢多讲。莫说是王爷和妾身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相互间也未必事事剖白,总多少有些隐瞒。隐瞒也并非出于私心,大多是善意的,否则两人过日子,怕是要天天吵嘴了。这小字确系表兄所起,不过是小时的玩笑罢了,家中父母虽知道却也从未当真。是以当初入宫的牒牌上未录此字。”一番软话说下来,方媃见应煊虽还不言不动,脸色却略有缓和。她趁热打铁,一句句款款道来道:“王爷若怪妾身不告之罪,妾身愿意领罪,但俗话说:打碎盆说盆,打碎碗说碗。若就事论事,妾身心服口服,只切勿牵扯不相干的人,否则冤了妾身事小,伤了咱们的情份才事大。王爷是明见万里的人,做大事往往手段雷厉,却在小事上就不能还妾身个清白么”眼前的女子容色佳绝,如煦色韶光,秋水盈盈相看,说出的话来又应情应理,教应煊如何还发得出脾气来。方媃察言观色,知道他气已经消了一半,便试着拉着他手,引他坐下来,转身本要去吩咐避在外边的婢子换新茶来,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身,按坐在他腿上。三十三 心与心难通两人不说话,默默相对。方媃细细端详这个男人,他出身皇家居移气,养移体,通身的贵重气派,让他不单单只是个清华俊美的男人,更多的是令人不敢逼视的尊贵威仪与气势。回忆在现代见过那么多男人,有权的、有势的、有才的,形形,却从未有一人可与应煊的气势相比。而再想想眼前,凤子龙孙也见过好几位了,按说都是一个皇帝爹生的,但应煊在其中却还是鹤立鸡群,卓然不同,无人可与他比肩。此时应煊搂着她,脸上殊无笑意,双眸幽深,只在她脸上来回睃巡,目光含着几分怀疑。但是方媃并不太担心,因为他的双手已经告诉她,他是放不下她的。气归气,他还是喜欢她的,话说回来,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因她生气这点道理方媃怎么会不明白然而他是一个皇朝的永亲王,不是与她平等的男朋友,也不可能一心一意只有她一人,所以就算知他有一份心意,她却难以真心诚意的拿出感情来回应。两人大动肝火,此刻却相对无言。从白氏进门那日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单独相处,他身边美女常伴,今日居然因几句曲词跑来问罪于她,两人得以独处,若她真是那种爱争宠的女人,怕是要感谢那位刘氏了吧。想起刘氏,方媃暗自咬牙:“好,很好,我本无心争斗,却是退避三舍也换不来清静。既然如此,以后也不用一味地让着、避着了。尤其是对这种两面三刀,背后算计的人,更不必手软。她只不要犯在我手里才好。”应煊看她眸光精亮,双唇微抿,似是为什么事而气愤,便道:“隐瞒之事,你的解释我权且相信。那曲词一事却是饶不得的,朝三暮四,昨非今是攒家私,宠花枝,身,已至此;心,犹未死。好辛辣词句,虽是前人写的戏文,你偏偏誊抄出来,又口口声声说喜欢此词,安的是什么心还偏教那刘氏捉个正着,欢天喜地当着王妃面拿给我看。谁都知我这段日子冷落了你,都相信你是拿这词来比我,出口妒气。她们只眼睁睁看我如何发落。犯上,善妒,你罪名不小,我若不罚,何以服众”方媃嫣然一笑:“敢问王爷要如何发落妾身呢闭门思过罚抄佛经削减月例请出王府家法来打板子若都不能解王爷怒气,王爷便不必费心想了,只管将妾身交于王妃处置,保证合全府人的心意。”进府这段时日,方媃渐渐品出了每个人的品性,常王妃面和心却未必善,虽还没见她有什么狠辣手段,但这位王妃绝不是易相与之人,这一回若真把她交给常氏发落,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应煊一直看她,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放过,看她谈笑自在,方才因为生气而涨红的小脸,此刻倒是余霞成绮,晕染上雪白的脸庞,艳色无匹。他道:“你这火气来去倒快本王如今也成蠢材了,为了几句酸溜溜的词,跑过来对一个小妾兴师问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王真是没脑子的。若是为这种无来由的事罚你,那本王不是与你们这些女人一样了么”方媃淡笑,心里倒是很清楚,应煊今日此举无非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之前把他气走,他一直不肯再过来,无非是因为她没给他台阶下罢了。至于“喜新厌旧”这个词,以方媃对应煊的感觉,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至少目前不可能,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很喜欢、在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