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着香茅酒,始终一语不发。楚王走过去,拍拍无毒的肩膀,笑问道:“兄长以为如何”公子无毒淡淡地答道:“我记得十岁的时候,先君曾带我来此围猎过。那时我手扶舟舷,便立在这里看着先君带人猎鳄。不想这许多年过去,大泽中的巨鳄还是这般多”楚王目光如矩,炯炯地看向无毒道:“兄长可想下舟一试”无毒转过头来,与楚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深意,楚王看着无毒,嘴角微微勾起,一双眼睛眯着,瞳仁渐渐缩小。无毒平静地看着楚王,眸光闪了闪,又转回去看着泽中美景,复抿了一大口酒,说道:“昔年先君带我来时,我因畏惧巨鳄,不曾下舟,如今便更不必了。这等事以我的性情观赏便罢了,如果为求其乐而身涉其险,未必为美,也不是无毒所愿。”楚王笑了笑,拿过无毒手中的酒壶,痛饮一大口,笑道:“今晚寡人请兄长吃巨鳄肉,我宫中新来的厨子,十分擅长烹制肉食。”无毒笑道:“甚好,我最爱的便是美食美酒与美人。”楚王哈哈大笑起来。正谈笑间,听得舟上咕咚一声,又有一声哎哟传来。众人诧异地转头看去,侍人上前,掀起一块木板,惊讶地叫起来:“公子商”楚王一楞,急忙走了过去,从侍人手中接过睡意迷离地公子商。秦使和无毒面色骤变,极快地对视一眼,不知刚才二人的话商听进去多少。无毒眼中杀机隐现,看着抱着公子商的楚王,正背对着自己,手向腰间的短剑悄悄摸去。只见公子商软软地靠在楚王肩头,迷迷糊糊地问道:“父王,这是哪里”楚王笑道:“你这个小调皮,寡人都已猎完了巨鳄,正在返程途中。”公子商瞪起了眼睛,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可我,可我还没有看到今日起的太早,躲在里面竟然睡到现在”楚王好笑地连连哄慰着:“莫要哭了,晚上有鳄肉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你母亲交待吧。”公子商瘪着嘴,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无毒神色恢复了常态,笑着指着下层甲板上堆积的大鳄,对公子商说道:“贤侄,你看下面,这种大鳄你可见过都是你父王猎来的。”公子商闻言向甲板探头看去,惊喜地大叫着:“哇好大的大鳄”无毒笑眯眯伸出手,对商道:“走,伯父带你下去看看”那只手便伸在公子商的面前,公子商眼睛看着那只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转头向楚王笑道:“父王,我跟伯父下去玩啦。”秦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公子商,见他握住无毒的手,轻轻吁了一口气。楚王笑着点头,挥挥手。秦使走过来,坐于楚王下首,拱手道:“小臣来此已耽搁数日,感谢大王盛情款待,明日小臣便将返回秦国。”楚王笑道:“也好,寡人身在行宫,并无什么宝贝赠与秦侯,便赠条大鳄交与秦使带回去吧。”秦使一咧嘴,却十分为难:“此去路途需得三五日,天气尚且炎热,小臣怕鳄肉在途中腐烂,反而拂了大王一番美意。”楚王笑道:“这有何难,将此鳄肉制成肉脯给秦侯带回去,便不会腐烂,鳄肉难得,也是我楚地风味。”秦使哭笑不得,却之不恭,便躬身相谢。允儿带着众人立在滩头,焦急地张望着。远远望见天水一线,金黄色的大舟驶来,齐奚等人跳起来拍着手道:“回来了回来了”允儿不确定商是否在舟上,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王舟。越来越近了,眼见得楚王抱着商立在舟头向允儿招手。允儿紧张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脚一软,靠在齐奚怀中。齐奚见公子无恙,也激动地抹着眼泪。楚王下了大舟,直接将公子商丢给允儿道:“这小子偷偷跑上来,藏在大舟中,交给你随意处罚。”公子商撅着嘴,一幅十分害怕的样子,允儿看得又气又笑,揪了揪他的耳朵,说道:“从现在起,你须得时刻跟着我,哪都不准去。”公子商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地立在允儿身边。是夜,庖冉烹制了新鲜的鳄肉,红烧,蒸卤,包裹烧烤,整个宫中飘荡着诱人的肉香。楚王与无毒开怀畅饮着,共叙兄弟之情。夜深了,允儿带着商与炎铮先行一步回到寝宫。入睡前,商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问允儿道:“母亲,伯伯会杀了父王吗”允儿手中一震,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商儿为何这样说伯父为何要杀父王”公子商将身子扭了几扭,嘟喃着:“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大舟上听到,那个秦使好像是逼着伯伯杀父王。”允儿眼睛大睁,心中骇然,急声问道:“这是你偷听到的他们还说了什么”公子商仔细想了想:“伯伯说现在不能动手”允儿心中十分后怕,问道:“你在旁边偷听,可有被他二人知晓”公子商说道:“我听了很害怕,不敢动,就呆在里面不出来,慢慢就睡着了,后来醒了,父王便发现了我。”允儿松了口气。回想方才席间一团和乐的样子,料想楚王还不知道二人的密谋。叫来齐奚,细细附耳吩咐一番,齐奚立即领命而去。寝帐后面,一个身影隐蔽地躲在暗处,听到公子商与允儿的对话,也悄悄地溜了出去。宴席还在继续着,齐奚端着一个小鼎走到楚王身边,掀开鼎盖,袅袅的香气飘出,遮掩了齐奚的动作。齐奚附耳楚王悄悄地说了几个字。楚王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符递给齐奚,齐奚躬身退下。出得门来,齐奚即刻将手中托盘递给门口的小宫人,飞奔着去找集尹子由。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悄靠近宴席大殿,递给秦使随从一物。随从匆匆进殿,悄悄呈给秦使。秦使面色一变,随即起身,向楚王告罪,佯装酒醉,跌跌撞撞地出去更衣。楚王笑着挥挥手。秦使踉跄着走出门。子由得了虎符之令,立刻率兵将行宫包围的水泄不通。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秦使出了门,立刻趁黑摸到马厩,哆嗦着解开一匹马, 翻身上马便拼命地抽打着马臀。还未奔出行营大门,黑暗中一根绊马索,便轰然将马绊倒在地,秦使狠狠地摔出丈外,脖子几乎要扭断,艰难地在地上挣扎着,一个小校走过来,一挥手,几名甲士上前,捋胳膊抺肩膀,直接将秦使捆成了肉粽。宴席上,楚王笑着看向无毒,问道:“阿兄这十年,不知在何处阿兄回来这么久,我们兄弟二人还没有好好叙过话。”无毒转着酒樽,也略有醉意,大着舌头道:“十年了,我整日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躲避莫敖的追杀。当年当年如果不是他在先君面前进我谄言,我又何至于被先君赶出郢都,飘流在外”楚王点头概叹道:“当初阿兄也不过说了他几句,莫敖便这般赶尽杀绝,也太狠了些。”无毒激动地点着头,不断地叫着:“好,好,他本想将我赶了出去,便会稳稳地登上这君位,不想到先君根本不信他,却将王位传给你”激动地仰天长笑着:“人算不如天算啊果然报应”楚王微微一笑道:“不知此次阿兄回来,以后有何打算”无毒望着殿外台阶上涌上来的森森甲士,聚集的火把,嘴角勾起一抺笑意,对楚王说道:“我带回来了一件宝贝,想和大王换个封地,过个妥当的余生,不知大王是否愿意成全”、第60章 暗计公子无毒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便不再看着楚王,只是低头慢慢的呷着杯中的酒。楚王眼睛一亮,心中隐隐猜到几分,抵制着激动,盯着无毒看了片刻,笑道:“不知兄长想要多大的封地”无毒抬眼看着楚王,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如同刚才二人探讨鳄鱼肉哪种做法最好吃一般自然:“不必太大,弦黄二县加起来那么大就可以了。”楚王心中暗自咬牙骂着竖子这分明是做足了功夫而来的弦黄二县加起来地域上千里,有上万百姓,与秦接壤,这样丰肥富有又扼守边隘的险地,焉能给他无毒要的是秦边境的地,弦黄二县一旦给了他,落入谁手中还不一定如果秦与无毒有沟连,那么弦黄落在无毒的手中,便是给秦打开了门户这个交易的筹码,却也让楚王笃定了心中猜测。脑中转了几转,笑道:“原来和氏璧真的在阿兄手里。”无毒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楚王又道:“这般重大的事,寡人还是要与宗族商议商议才行。你也知道”话未说完,无毒便笑着开口打断他:“大王,得和氏璧者得天下,大王不会不记得先君说过的话吧人人都知和氏璧在大王手中,先君将宝物传给了大王,大王才坐了这江山。如果族人得知,大王手中的是假璧,又会做何感想呢”“我要的只是两座城池,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而己”楚王看着他,一言不发。无毒悠然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细细地嗅着茅谷酒的香气,微微笑道:“大王,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当年先君要传位的人是我,是你将我逼走,我不得己带着玉璧远走它乡”低低的声音如同温柔的耳语,却令楚王身上一僵。和氏璧不在宫中,这确实是先君死时最大的秘密。当年莫敖与无毒二人为太子之位相争,莫熬买通臣子,在先君面前进了无毒的谗言,无毒一怒之下使人放火,将莫敖烧成了残废。无毒趁乱溜入先君宫中,偷走了和氏璧,从此远走天涯。莫敖在这一场灾祸之中渺了一目,先君痛恨二子骨肉相争,莫敖又是挑起事端之人,心中生厌,便废了莫敖太子之位,立了幼子楚王为君。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楚王无疑是渔翁得利。但这个大王做的却不安稳,因为,和氏璧并不在宫中。这个秘密,只有先君和他才知道。等了这许久,这传世之玉,终于要现身了楚王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面上平静无波。“阿兄如今在我手上,就不怕我立刻将你囚禁了起来”无毒耸了耸肩,仍然是一幅笑笑的表情道:“无妨。我既然想回来,便没想着要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和氏璧并没在我身上,大王若杀了我,这辈子,恐怕再难有缘见到这传世之宝了”楚王猛地起身抽剑,剑方出鞘一半,便清醒了过来。挥挥手,对带着甲士涌上殿来的子由道:“将此人捆了,嘴巴封好关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子由得令,带人上前将公子无毒捆了个结实,拖下殿。事发突然,楚王命人收拾了眼前残局,摒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殿中,慢慢地自斟自酌。不知过了多久,允儿走进殿中,轻轻地来到楚王身边,手抚楚王肩膀,轻轻唤着:“大王,夜深了,该回宫安寝了。”楚王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允儿,笑道:“夫人夫人,寡人今天高兴”允儿一怔,不知所指。只得笑道:“大王醉了,今天猎鳄也累了,妾身扶大王回去吧。”楚王痴痴地望着允儿笑道:“夫人,你可知道,你在寡人心中,是什么”允儿哭笑不得,知他酒醉,看楚王一幅憨态可拘的样子,一股爱意涌上心头,伸出手点点楚王的鼻子笑道:“妾身是商儿和炎铮的娘,可对”楚王抓过允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嘻嘻地说:“青鸾你在寡人心中,便是一只祥瑞的青鸾鸟儿每次替寡人挡掉灾祸化险为夷”允儿若有所思,心中算是明白了此前身为庶夫人时,为何会取号青鸾。笑道:“妾身愿意为大王挡住所有灾祸,愿神灵护佑大王千秋百代,基业永固。”楚王大着舌头,坐在地上,伸手将允儿抱在膝头,醉醺醺地笑着:“自打夫人入宫,寡人便再没有宠幸过这宫中别的女人夫人可知是为什么”允儿哭笑不得,笑着逗楚王道:“想必是妾身比其它人美些”楚王握着允儿的一双玉手,深深地一嗅,抬起头慢慢地说道:“寡人小的时候,太后给寡人讲过,青鸾鸟一生只有一个恋偶,夫人既是青鸾,寡人便应该是夫人的那只独偶寡人愿与夫人一世一生一双人,便像先君和太后那般”允儿怔住了,脸上发烫,伸手轻轻抚上楚王脸颊,问道:“大王说的可是真的”楚王一咧嘴,眸色深深,笑道:“君无戏言。”允儿百感交集,伸手搂住楚王脖颈,将脸颊轻轻靠在楚王肩上。一夜,楚王睡的很不踏实,不停地喃喃着:“鱼比无毒父王”允儿心中有事,也不曾睡好,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眼,心中狐疑。昨晚齐奚匆忙去报信,自己料想楚王必会一怒之下斩了无毒,然而大王却只是将他收在监中,思来想去,此中必有隐情。又想到了那个银雪大泽之行因此事而匆匆结束,楚王将无毒蒙着面,塞在青铜筑成的车厢里,押回郢都。队伍返回宫中,无毒便被秘密囚在宫中的地牢里,钥匙由楚王和集尹掌管。这件事十分机密,对外只宣称无毒与秦使一道去了秦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