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被称作微笑的微笑。他的唇翕张着。凡是懂得唇语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含义。活下去,他说。活下去。四肢的各部分寸寸散落在高台上。直到他的双眼被剜掉,他都在注视着人群中那两个一直行走的身影。念诵慢慢变成咏唱,走向了颤栗的高潮,刽子手利索地削平了他的五官,托起下颔,尖刀从喉咙一路划到小腹。守卫组成的堤坝被冲开一个决口,狂喊着的潮水霎时奔涌进来。人们蜂拥上前疯抢,有人抓起他的指头放在嘴里咀嚼,既哭且笑;有人好不容易找着一颗殷红晶莹的眼球,正在跟捡到另一颗的人搏斗;有个铁匠还从铺子里带了根通红的剑胚来,用他的血淬火;一条不知从哪里来的狗把他的脏器拖到一边吞吃着。所有恨他的人争抢着它们,所有因一丝仍未消逝的幻梦而爱他的人亦争抢着它们。苍灰色的漩涡席卷了整个广场,而在漩涡最宁静的中心,一双纤细的手捧起了他的头颅。少女闭上眼,如此深切而专注地吻着那颗头颅,吻着被削掉血天使印记的额头,吻着只剩两个窟窿的眼窝,吻着割去双唇的嘴,世界的一切喧嚣惨白绽裂,在她身边成了一触即散的灰烬。云缇亚看得很清楚。那是达姬雅娜。然而他不能止步,也不能回头。他只有一直走,不停地向前走,穿过无数扭曲幻灭的脸庞,在他背后,贝鲁恒被肢解成了一堆再也看不出形状、再也无法重组到一起的血肉。他穿过凝滞的潮水,穿过圣城在血祭与净罪之下的剧颤,向人群最稀落处走去。风的足印踏过大地,他感到那个无形的巨人正在微笑着遥望他,与其说它向他走来,不如说它在那里等着,等待他的步伐穿透它的身体。鸽子飞了起来。爱丝璀德忽然停下了。云缇亚从后面扶住她肩膀。她的双肩极其平静,毫无起伏。但当他为她掖好兜帽,在颈下重新系上结扣时,温热的水滴从她颔尖坠落,掉到他手背上。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颗泪珠。叹息是风它回归空中眼泪是水它回归海洋请告诉我,姑娘“刚才我听见他的声音,”她说,“被我忘了十年的声音”海水在他们身后干涸了。风成了熄灭在胸腔里的呼吸。剑丛崩碎,化为粉末,烈火变作冰冷的空气。所有的喊叫与嘶吼,所有的狂笑与恸哭,此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欢舞都匍匐下去,只有寂静,无穷大的寂静,为他们展开一个宇宙默默无声的投影。当爱已被遗忘你可知它归往何方“他向我向我们说,对不起,以及“活下去。”海因里希捧着洒过圣水、用七道黑蜡封印的辉铜骨灰匣,来到星煌殿的大门前。圣曼特裘在那里等他已久。“结束了”教皇问。“是的。”海因里希跪下,双手将铜匣举过头顶,“肉身陨灭,圣贝鲁恒灵魂里的罪愆已被他自己的血洗除。他现在洁白无瑕地回到您身边了。”教皇一言不发地接过骨灰匣。缀满诸星的两扇大门开启,他走进那只有活着和死去的圣徒才能进入的地方。海因里希站在门外等候。他看见教皇走过一座座圣像,在行列的尾端停步,行了一个武圣徒的祷礼,而后将匣子放置在血红双翼的印记下。而后,那个从来不曾向任何人低头,也从未见因任何事物而动容的男人,突然俯下身去,失声痛哭。匣子里,装着一颗被焚为焦炭的心脏。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最后一段献给我亲爱的gfs兄。我答应过你,这是一个体面人的葬礼。只是想起了这首诗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我没有留下遗嘱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宁静的地平线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我只能选择天空绝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自由的风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北岛宣告:献给遇罗克、幕间:长行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如果我住下来,我的住中就有去;如果我去,我的去中就有住。只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沙与沫幕间:长行修谟凝视着燔祭坛里的火焰。越来越细密的白灰为它蒙上一层朦胧的颜色,昏光与晦暗失去了交界,惟独影子在这之中沉默地穿行。“你来了。”他对那个走到他身后的男人说。男人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拉开斗篷。他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左侧脸部已辨认不出面容,只剩下一场大火途经后的痕迹。他眼神如夜空深邃,眼底却隐含剑光。“他让我来找你。”修谟伸手轻拨火堆,火星在他指间细弱地闪动。“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男人似乎怔了一下。“你已经弃绝过去,也已经斩断了你的未来。那么,你应该有一个名字吧”僧侣徐徐起身,转头望着来访者,“一个代表现在的名字,一个真正属于此时、属于你自己的名字。”男人沉默片刻。然后他重新拉上斗篷的兜帽,覆盖住自己的脸。“萤火。”他说。祭坛里最后一丝火苗就在这一瞬间熄灭了。当修谟从它上面移开视线,再度回过头时,那个男人已经离去。黑暗飞快地填充了他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好像一开始便不曾有人来过。修谟走过去,推开了礼室内唯一的窗子。没有风。黑夜展现出了它深闳浩大的本形。漂浮的纯白之城一半浸没其中,这座渴血的城市已经饱餮,再次陷入酣睡。它在梦里舒伸着每一寸肢节,张开每一个气孔,宏阔的寂静拥裹着它,就像在长街上,拥裹着流浪者所梦到的黎明。而天幕中,已不见星辰,唯有一片雪花淡然飘落。髑髅之花曦星篇完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个阅读到这行字的人。我知道这段旅程是如此艰辛,艰辛到连我自己有时也难以忍受。这并不是一篇黑暗文,从头到尾,我想寻找的都是人性的黎明,甚或只是黑夜里的微光。贝鲁恒的结局是在写下本文第一句话之前就已确定的。如果你看到这里有一种将作者饱以老拳的冲动,我的目的或许就达到了。光辉荣耀的死亡,不适合这个时代任何一人的命运。说到底,我只是觉得他不应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他从来不是英雄,只是个一边被时代屠戮一边想要改变时代的诗人。而纪伯伦说,诗人的死就是生。那么,就这样吧。ony ove and death wi change a thgs。一个人的故事已经结束,而另一个人的故事还将继续。休息半个月,后编夜萤篇,四月初再见。想了很久终于决定把这个番外放上来的分割线河蟹:你那个谁快跟我到局子里去贝鲁恒:干啥啊,我已经领盒饭走人了,有事找导演,别找我。河蟹:你你制造并传播淫秽色情物品最高可判1015年贝鲁恒:我搞的是正统主流精英文学,这是我的作协工作证。河蟹:你你低俗贝鲁恒:拜托,我离婚这么久,连绯闻都没一丝河蟹:你在剧中有没有吻戏贝鲁恒:好像有。河蟹:跟谁贝鲁恒:普兰达。但那是河蟹:这就对了你低俗你下流你败坏风气你居然跟人发展到牵小手以上的程度,还是同性快跟我到局子里去、1 歌1就在这里,大地将我们掷出,如歌似谜。歌,升上天空;谜,沉于大地。先知园中编1:歌他们听见那歌声的时候,月亮正低垂着,惨白的那一弦底部被灯火染上了些许殷红,像一道刚刚离开伤口的刀刃。歌声便是在这样的月色下穿行。它像是从东边逝海的波涛间升起,化为水雾弥散,却固执地不肯溶于夜幕之中。没有歌词,但仅仅是欲扬还抑的旋律,已经足够传递出遥远异国的古意。十四岁的少年夏依趴在窗口,从这里望去,只能勉强看到海岸,而歌声却一路漫溢过来,将他心中的小小堤坝淹没。“又是那女人。”一个酒客砰地敲碎了空瓶,他的鼻梁似乎多年以前挨过一拳,歪斜着塌陷下去,令他在烈酒作用下胀热发红的鼻尖像块红土似地粘在脸上,“真他妈的腻歪,就不会换点别的唱了两年,还是这一副死不断气的调调”“得了吧,都说两年前她就疯了,”另一个蓄着疏淡山羊胡子的男人给自己杯里铲了几块冰,“就在她父亲被叛军害死之后。”塌鼻梁骂骂咧咧地去抢桌上的冰盘,一看已见了底。“小鬼”他把盘子朝夏依扔去,险些砸到少年额头,“快去找拉蒂法那只母猫,叫她从水烟壶子里匀些过来。抱着脑袋干嘛快去”夏依在他扔出的又一只酒杯命中之前飞快地从窗边缩回,弯着腰跑向柜台,一不小心撞到桌沿,还没等摔倒,桌上半杯残酒就倾了他一身。他有些惶恐地爬起来,确定那两个兀自争执的同伴没工夫笑话他,才松了口气,擦擦一塌糊涂的衣襟。襟上,那朵用金黄麻线织绣的葵花已经湿成了褐色。“晞露”酒馆在哥珊外城茹丹人的集聚区内,算得上小有名气。这倒不是因为它排场多大门面被逼挤在狭长的巷弄之间,若非从二楼旅舍挂下来一块画着水烟壶的招牌,几乎真要和民居混为一谈。水烟和加在黑李子酒里的冰块、掺了细磨糖浆和肉桂粉的奶茶一样,是这家店的特色,但它属于非卖品,女店主拉蒂法通常都是把它当做饶头,或者心情极好的时候从自己的壶子里让几口给令她高兴的客人。尽管很多土生土长的西方人用别扭的眼神看待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烟壶,就像看一截被长蛇缠抱的象腿,不过没人能否认,当壶里的烟丝点燃,盛在底部的液体开始冒泡时,仅仅是从吸食者口鼻中呼出的雾气就足以令人醉倒。它像大片花朵在绽开前的一刹那倏然自焚,而将所有的鲜丽烙进了风中,有时走在外面街头巷尾,老远就能感觉到这种气息,骨骼在它的浸洗下变得轻如羽毛,整个人直欲漂浮。“桌上的冰块是附送的,再要可就得另付钱了。”手指敲了敲琉璃质壶身,几块碎冰在翻滚的滤水中舞动,拉蒂法轻轻吐了一口氤氲。她是个极妩媚的茹丹女人,眉眼细长深邃,两边眉尖下各镶着一枚小巧的菱形红玉。刚擦过杏仁油的亮银长发从发巾间漏下几绺,如蛇一般在她的削肩攀绕而行。“茹丹佬真是奸猾”塌鼻梁颤悠悠在衣袋里翻找好久,才摸出一个刻有铭文的金属小环,“五磅白面包的代币,够换你两勺了吧兴许还能添点薄荷水”去年教皇国回收了所有金银铜币,一律改用统一配发的代币,且只限于购买食物、布料、牲畜、生活用具等基本物资,奢侈品的交易是被明令禁止的。不过像冰块这种东西,说奢侈谈不上,但也没必需到给代币添加一个种类,折算起来要费些工夫。“薄荷没有了,”拉蒂法托着腮说,“你这换两桶冰都绰绰有余,我可没有那么多蜡烛币肥皂币找给你。”“那就来壶水烟。”山羊胡子插话。“还要我重复几遍”拉蒂法一扔烟管,对这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斜起眼角,“水烟不卖”夏依苦着脸坐在角落,塌鼻梁和山羊胡子今晚显然喝得太多,待会儿在长桥广场还有导师亲自主持的集会,他正头疼是不是得和另一个同伴把这两条大汉扛出去。葵花以四人为一个最基本的行动小组,此时酒馆里除了老板娘和大个子酒保,就只剩他们四个客人,可一想起不久而至的哂笑、讥讽和训斥,他就开始头皮发麻。导师那张气成猪肝色的干树皮脸可不是多么值得期待的景观。第四名组员原本懒洋洋趴在桌上,被少年摇晃几下,翻了翻眼白。“天亮得好快。”“该该,该走了。”夏依说。他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口吃,已经习惯到了把所有的恶意玩笑都当成空气的境地。然而只要有别的选择,他不愿与眼前这人单独说话。比起粗暴的塌鼻梁和阴阳怪气的山羊胡子,这人应该还算好相处,但夏依实在不敢想象让自己的目光触及他的面孔。不知是某种极为可怕的怪病还是一次事故,他的皮肤和口鼻溃烂得如同半融的蜡,以一种灰烬般的惨色抹杀掉了他容貌中所有属于正常人的细节。“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