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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适合副手的武器聊胜于无吧。”云缇亚笑笑,没有把这看成一种轻蔑。“你很快便能取回它们了。”“嗯,”艾缪咂着烟雾,“希望不是从你的尸体上。”迟暮时分云缇亚回到了林谷中的小屋。又一天过去,依旧毫无收获。屋子和他离去时一样冷寂,门窗紧锁,像只悄然死去的小动物。霞光披身,可它的内部正孕育着一场黑暗。他站在爱丝璀德曾爱过的那个人墓前。夏季已走向尾声,砾石间生长的高崖百合行将凋谢。云缇亚拾起一朵未枯而落的白花,放到坟茔上。“我失去了什么吗”他问。风刮了起来,作为墓碑屹立的白桦树飒然低语。“是否比你失去的更多”匕首纤细光洁的刀身映出他双眼。茹丹人的眸子大抵都是琥珀或蜜色,时而泛金,轻眄之刻流波转动。但这双被自己凝望的眼,仍干涸如沙漠。或许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只有死者才不知干渴,而他已能辨别灰败与明亮的界限。风中忽然夹杂进了一缕异样的气味。徐徐降下的夜幕为远方嗥叫声撕裂。狼群登时警觉,云缇亚纵身攀上林间一棵巨柏,沿粗枝爬上高处,借蓊郁的掩蔽俯察动静。十几条,甚或几十条迅捷影子,自密林那一头传过来,看似疏松实则滴水不漏的大网正在收紧。它们的猎物,那衣衫褴褛的矮小旅人正拼命跑着,然而直到他让草丛里的不明物体一绊、惊叫跌倒时,云缇亚才着实认出了他。“夏依”本该蜂拥而上的群狼一阵骚动,如果说之前专心围猎令它们忽略了树上另一个人的气息,这声呼喊则宣告得再明白不过。趁此一瞬之机,云缇亚跃下,左手攥紧钩索,右手一刀斩开夏依腿上的捕兽夹,顺势挟起少年。可正当要发力荡回高处,头顶白影一闪,仿佛凭空掷来一把雪刃,堪堪将赖以支撑的长绳削断脚尖已蹬在树干上。腕力急转,手握的半截绳索以长鞭的势头扫出,白影滞了一滞,终于没能躲过这记绞击。但这顶不上任何用处。云缇亚一落地,立刻把夏依推向身后,自己勉强稳住平衡。退路早被封死。幽影悄无声息,堵塞了哪怕一丝可供突破的缝隙。“我好像”夏依吸着气,“拖累你了呢。”云缇亚没工夫搭腔。他双刀在手,摆出狮虎受到侵凌时的姿势,目光直射方才窥透他心思的白影。是那只毛色纯无杂质的怀孕母狼,肚腹垂耷,鬣发竦张。它站在他足踏过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叼着断开的麻绳浑似那日叼着他打回来的山雉却不再像戛然而止的大雪一般消失。它的深瞳。黑色的无波湖面,攫取人心沉淀的恐惧,而反哺以死亡。另一个声音就在此时响起。从极空旷处而来,低沉、嘹亮,宛如一个巨硕到不可思议的灵魂,正通过众树的躯干吹奏大地。云缇亚起初并未意识到那同样是发自野兽的声音。狼群跟随它一齐长嗥了起来。最初是纯白母狼,接着所有的成员相继加入应和之中。呼啸被风传递,俨然有了山脉般的高耸与广袤。穹窿成为鼓腔,大地的震动开始填满它。云缇亚抓紧了刀柄。他视线的终点,密林深处,身影缓缓显露。黑夜在这一瞬间渗透了树林,仅存的暮光仿佛也因它的出现而被吸纳。那只体型远超其它同类的兽物踱步行来,一身冰霜缭绕等靠近些才发现那是它银灰间杂的毛皮,蓬松得竟似氤氲。它望着云缇亚。这个动作证明他们仍未彼此忘却。“萤火。”云缇亚垂下手臂。唤出的刹那,他感到夏依在后面猛地拽了一把他的衣角。那个独属于人类世界的名字。一步之隔,万籁静寂。银灰色公狼凝视着他们共有的昔日,双眸焕光令人忆起长夏正当盛时,深草中徐徐升起明亮的星。“她们两个呢”把让捕兽夹弄脱臼的踝骨扳回原位,云缇亚问。夏依疼得咝了口气,但他竭力抑制住自己没有惨叫。“是士兵”他微喘着,“胸,胸甲上有第六军的火盔纹章,旗帜却是另一种古怪的东西我找机会跳河里逃了,远远只瞧见她们被带去这儿的东北方向。”另一种图案的旗帜。阿玛刻的部将吗“东北”“山丘和红叶挡住了,看不太清楚。塔楼高高耸出来,山上似乎围着一带石墙”夏依说,“像是有个很大的要塞。”云缇亚不说话了。狼的低鸣声接替了他的沉默。少年瞟着他,刚抖擞起来的气势又弱了下去,“你知道那地方”怎会不知道那里所象征的一切含义,已浓缩在他不可割离的过去的时间内了。他终于等来这一天,真正地直视它,跨越牺牲与真相为他竖立的门扉。过去的他将要会见自己,尽管这对他意味着更清楚的刺痛,但他也将窥明许久以前、被年少无知的云缇亚妄自丢弃的那张面目。“你的腿还能动么”夏依把手放到茹丹人手上。他猜到下一句是什么。“走吧,”云缇亚站起身,“去依森堡。她们所在之处。”、1 影舞2从这里俯瞰,群山与丛林所环抱的城镇像一个被兽物遗弃了的窠穴。有时云缇亚想鹭谷与哥珊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只剩几十户人家的小镇逡巡在时间的绝崖上,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抵及未来。以这种姿态,它倔强地坚持着,与凋敝、麻木、可怕的孤独、以及恰好能维持人生命的基本温饱殊死搏斗。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座永恒之城。唯一的区别,哥珊总是健忘的,而鹭谷的记忆则无比深刻漫长。“那儿就是第六军的总据点”夏依问,“远远看去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大。”“和冬泉要塞的规模比起来,依森堡只是砗磲贝壳里的小沙砾。”云缇亚对光端详着舍阑长刀的细刃,“怎么,有点失望”“我在想那儿的守备应该更严密吧。地方小、驻扎的人多什么的。”云缇亚笑了笑,却不是因为少年过于天真的推断。“第六军真正的驻地是它周围的十一座副堡,依森堡本身仅仅是统帅和亲信卫队居住的地方。虽然小,但相当精巧坚固,没有五倍于守军的兵力很难攻克。再加上十二座城堡是一个星群状的整体,一旦某一环节受到攻击,立刻同声相应,令敌人进退两难。而就算采取奇袭计策,越过外围直达依森堡之下,统帅也有办法弃城撤走,占领城堡的敌军则四面被围,犹如困兽。”“既能成为铁壁,也可以担当诱饵么”夏依手里的树枝下意识画出图形,“我们要怎样才”“我知道一条通往城堡内部的密道。”接过树枝,在少年所画的示意图一角,一条曲折如蚓的线细细地勾出来,伸向护城河外部标注的丘陵与田野。“很少有城堡会设计守城战时供大规模军队逃生的要道,但依森堡例外。只要现任统帅还没将它们废弃封堵,这是最快的进入途径。”夏依眨着眼睛。“你对那里了解很多。”“我曾是第六军的一员。”云缇亚说,“在你认识我之前。”他突然沉默了。夏依也不再搭腔。早晨的光线安抚着他们脚下的小山丘,狼群在树林的边界上小憩,分食拂晓时捕捉到的麂子,不看他们一眼。男人和少年对于这群拥有完整家庭的野兽等同空气。“这个给你。”云缇亚从袖筒里抽出铁匠艾缪的银月匕首。夏依不接:“像把裁纸刀。”云缇亚足尖挑起一颗石块,弹向空中,弯匕闪过两道难以与视线接续的光弧,鸽卵大的石子落下时已削成三片,截口平滑堪比刀面。“拿着吧,”他将刀柄递给目瞪口呆的夏依,“保护好自己是对同伴最大的责任。”夏依小心翼翼掂量那把细薄一叶的匕首,似乎要通过它揣度出未知危险的重量。“对了”他听云缇亚问,“你说那军队旗帜上,除了阿玛刻的火盔徽记,另一种图案是”“一只怪兽深红色,乍看是凝固的血。”少年努力将奇异的印象描勒成型,“狮子的身体,像蝙蝠但非常巨大的翅膀,跟圣廷的飞狮子姿态很相近。可它的尾巴高高翘起,就和,就和”“就和蝎子的尾巴一样,是么”那种东西。那种早已随着神的光辉一道消声匿迹的魔物,竟还没有从某些人的记忆里澌灭。现在的第六军到底混进了什么人物谁会如此狂妄,竟在教皇的土地上使用这异端意味浓厚的纹章“阿玛刻”云缇亚自语。如果是那个出身北地蛮族、对日光之土的荣耀不屑一顾的女人你仍在深恨我吗你在引诱我步入你所设下的死地吗你要先夺走我的一切,让我在被你毁灭之前一无所有吗风吹送着愈加刺鼻的血腥气息。几匹唇吻鲜红的狼仰起头来,开始吼叫。青年走在城镇议事厅外的狭长过道上,佩剑随他平稳有力的步伐敲击革甲。狼嗥隐约飘入耳中,微微挑动他惯于紧绷的警觉。不过在鹭谷,这已经像看门狗的吠声一样被习以为常。更重要的人正在公所最里面的房间约见他。圣秩官魏尔儒,一个秃顶圆滑如蛋的精瘦中年男子,傲慢而有洁癖,为打发漫长的等待时间用夹眉毛的小镊子剔着旧挂毯上的灰尘。“你太迟缓了,安努孚。”听到通报,他挑了挑眼角。“我刚从依森堡附近回来,大人。”“帕林邀请你参观他的农田那个长着黄莺舌头的家伙,才当了两年镇长,竟真的以为自己是鹭谷上下几百口人的救星了。擅自和第六军签订协约,把本该到哥珊加入狂信徒的有为年轻人全拉去种地,例行的晨祷晚祷一概荒废;多出来的粮食,宁愿交给那群骗军饷的强盗,也不肯完纳天经地义的什一税连宗座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这个圣廷的小小代言者”圣秩官用力按住桌沿,他的教养不允许他一巴掌将它拍碎。但即使这样,安努孚也鲜少见过眼前的人激动如此。“也许镇长有他的考量。我会尝试劝说他。”“狼崽子不管被谁养大也改不了对人类的敌视。你还记得上一任镇长帕林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怨恨贝鲁恒的人有很多,”安努孚说,“但绝不是每个人都因此怨恨圣廷。”圣秩官双眼一眨不眨。“过来。”他放低声音。安努孚走近圣秩官的书桌。猝不及防地,后者一拳直命他脸颊。青年踉跄倒退几步,依靠一张椅子才勉强维持平衡。“给我记住如果在哥珊,你已经被割舌处死了圣廷的魔鬼、败类,宗座正是因为他位列诸圣无法除籍,才下令将他的名字列为禁忌愚民们哪些个会理解这番苦心他们只听帕林的,因为那小子填饱了他们的肚皮,可不管再怎么和外面隔绝,这儿还是教皇国的土地,光辉的圣曼特裘还是它的统主,我还是亲奉圣谕、代表尊父来此教化他们的人”为了圣廷的尊严吗安努孚是记得的,最远也不过几年前,牧师们一如以往把持教会,本地的实权和教皇国任何城市一样掌握在地区主教手中。但很快随着从哥珊掀起的漩涡,古旧的神职制度如枯草般被收割,狂信徒们生造了圣秩官这个席位,在各地监管政权,督导教义,更重要的职责是传达天听。德高望重的长老魏尔儒,修院里最虔诚的僧侣,当仁不让地担下了这一重任,然而过不多久它就沦为了一尊镀金空壳。信仰本身并不能令人饱腹,用嘴吃饭的人都知道这是事实。鹭谷曾经差点溺毙在一场幻灭里,孤立无援的幸存者们只想活下去。“怨恨往往是焚毁世界的火种,我不会让这把火从鹭谷开始燃起。”圣秩官擦擦玳瑁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他依然留着一个恪守传统的僧侣的发式,脑门剃秃,碎发披垂,而那双独属于卫道者的炽热眼眸在石英镜片后,冷静得意味深长。“前天给你的公告拿去张贴了吧帕林借口说收获在即,连我仅有的两个助手都征去干农活,他应该懂得适可而止。现在,没有我亲笔签署、亲手盖印的许可,谁也不准靠近镇子东郊那一亩三分地。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圣廷才是他们理应听命的对象。区区一个镇长,能够安稳民心,固然很好”“但倘若有什么僭越之举,”嗓音压成刀刃的一线,“我将行驶上禀宗座的权力。”安努孚低下头,用这个姿势以及他固有的沉默来表示对面前男子的遵从。忽然气息中尘埃微动,像闪电直击他内心。手不由按上剑柄。静寂在这一瞬间涉向濒临崩溃的边界。当他意识到这个微小动作正被圣秩官看在眼里时,方才直觉所指的异象也已飘忽无迹。也许一切不过是心绪波动伴生的臆想。“抱歉,大人,我”“你紧张什么呢,”圣秩官缓缓道,“局势还没到你为了帕林对我拔剑的时候。”“我愿意相信帕林的为人,可万一有那么一天,请您也务必相信我的坚贞。”剑在鞘中,没人能怀疑它的刚毅与明锐,尊严是它唯一恪守的誓言。“海潮随月亮起落,幼树顺着光的方向生长。以您授予我的先贤教诲为见证,自从我蒙您施洗之日,直到永世,我绝不会因任何人而悖逆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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