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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眼睛,如雷电洞彻黑夜。当旧典毁弃,他缄口不言,沉寂于这个国家的心脏之中,仿佛火种安睡水底,却终有一天将复苏,唤起岩浆,掀动海啸。找到他,云缇亚,然后唤醒他“岩浆海啸,水中之火原来如此”泽奈恩主事长的“墓钟”,无疑就是这根悬空石柱,靠机关预设时限敲击地板与大厅共振。随着诸寂团零落,这装置也一直鲜为人知。七年过去,安葬在这里的众多遗体早已催生沼气,充满整间厅堂。只要让钟柱击破装有红磷的木匣,引燃明火,沼气足以炸毁大厅,到时候诸寂殿连带上面的永昼宫一齐崩塌,晨夕双塔也会失去平衡,大半个内城都无法幸免于难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长久以来深埋的丝线一根根缠绕汇集,终在此刻拧成致命的绞索。上空真有神灵么若不然,这造化捉弄的感觉又从何而来泽奈恩和数以百计的同伴当年决计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向那个把他们抛弃在血泊中的人复仇;光辉夺目的永昼宫以白骨为支撑,也将因为脚下的白骨而毁灭云缇亚内心从未如现在一般平静。兴奋与感慨在这种平静面前太过渺小。区区一个人,在这种命运面前也同样。他仅仅就像手里这瓶桐油,倒进久已喑哑的齿轮结合处,让它们经由润滑而重新苏醒。气囊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浑浊,每一次呼吸都万分宝贵。他无暇去瞻望那些圣柜上是否镌下了他曾熟知的名字,无暇回忆名字之后的面孔,无暇哀悼,甚至无暇告别。拉杆牵引青铜指针,划过一个又一个刻度。心脏在黑暗的包围下跳动着。不对,云缇亚明白。透过胸腔,他唯一听到的是湖水击打外面石壁的声音。莫勒在桥柱下来回踱步。猛然一声水响,有人露头,伸手抓岸边石阶却扑了个空,莫勒赶忙拽住他手臂拖上岸。云缇亚脸色惨青,好一阵子只听他撕裂般的喘息声。“办妥了”没法答话。返回时撬掉密门开馆的插栓又耗了他不少工夫,能强撑一口气浮上来算是幸运。“把后事处理一下。”咳了半晌,茹丹人说。天色朦胧欲破,正是长夜将尽。诗颂大道上起了雾,偶有几个人影寥寥,都半隐半现。云缇亚挪开石板暗格,取出入水前脱下的衣服。金属盒留在了诸寂殿,潜水用具却没法烧掉,他凿碎萤石,再把额环和气囊分别绑上重物,叫莫勒将其沉入尽可能深的水里。“你需要多久”最后一次见到帕林时,他问道,“如果那机关奏效的话你打算给永昼宫留多长的寿命”帕林略加思索。拖得越久当然越危险,但要是在反抗军抵达哥珊之前就重创内城,到时恐怕横生变故,局势反而难以掌控。“二十天,”回答笃定,“在此期间,我会做好一切准备。”二十天。指针拨到刻度上。齿轮运转,别无退路。“推车呢”云缇亚问。顾不得肺部一阵阵抽痛,他找了个城墙夹角处作为掩蔽,和莫勒一起把四呎多高的床弩在推车上组装好。两弓两槽,箭是特制的,大小形同标枪,利用绞柄能射出一段相当可观的距离。“看见那座红木瞭望塔了么”“是原来的祈誓塔吧”“没错。”过去人人都能吃饱的时候总有些祈誓者喜欢远离地面,断食苦修,不饿到皮包骨头绝不下来;现在物资紧缺,倒没人有这份闲心了,于是之前遍布哥珊各处的祈誓塔统统被守卫征用。“那位置很有利。趁雾还没散,咱们得把这个大家伙弄上去。”“难不成你”云缇亚示意他噤声。刚好是守卫换班的钟点,来接替的三个人正和里面寒暄,待他们换下来的士兵一走,木门落锁,云缇亚立即上去敲。“劳驾,忘了点东西。”他压低嗓音。门开了。短刀紧跟而上。从莫勒藏身的地方听不到丝毫动静,很快,完事的暗号传来,他迅速推着弩车进去,只见塔里三具全副武装的尸体。其中一个来不及登到塔顶岗哨就倒在升降台上,云缇亚俯身拔出他后颈的一支细箭,收回袖弩中。“插上门闩,”茹丹人叫道,“快”莫勒呆立不动。直到云缇亚自己跑来把门反锁,他才像被揍了一拳似地回过神,将平装的弩车推上吊台。塔顶雾色弥蒙,水汽湿答答扑了他一脸,他连打几个寒噤。“冷吗”“不。”牙齿出卖了他,叩出一串细小而尖锐的颤抖。云缇亚转动绞柄给床弩上紧弦,听见这声音时短暂地停了一刻。“杀人你见得多,自己也动过手,”他笑笑,“但你从没害怕过。”“不是害怕。”莫勒说。他不再开口,低头帮云缇亚调整弩车的朝向。雾气里能瞧得比较清楚的只有近处一段城墙和永昼宫两侧的双塔,对判断方位已经足够。最后一步,把预先写好的传单绑在一支支箭杆上,装填,瞄准城墙上方白茫茫的虚空。云缇亚扳下机括。弦声清脆,箭的呼啸相比反而轻微。他赌的无非是守卫视野受限,再加上绕行墙下的运河波涛喧哗,至于这些箭枝会带着字条飞越城墙落到外城具体什么位置,无法预测,也不重要。“掉过头。”他吩咐,目光寸步不移。弩车转换了一个巨大的角度,机括再次扳动。发射。再掉头,这回往南。又一次发射。“太冒险了总有人会察觉”手很稳,各个步骤一气呵成,毫厘不差。熟练操作这台机器到了一定程度,人自身也就成了机器。云缇亚甚至感到绳槽开始发热,而他无比冷静,过程和目标在脑海里如同冰结一般清晰。传单的内容迟早要播散到每一个哥珊人耳中,哪怕这座城再坚不可摧,那无形的城垣也免不了出现裂痕曼特裘矫命自立,篡改法制,诛戮异己,滥杀无辜,所治饿殍遍野,更培植袒护伪圣徒,罔顾民意为其净罪,放任狂信徒暴虐横行,乃哥珊一切动荡之根源。神明无存,乃使此恶徒凌驾万人之上,然公理昭彰,行必有果告诫诸位认清此人面目,切勿将大好身躯烙印为奴,与我自由之军抗衡人的心是泥沙,帕林说。想要垒起一面墙很容易,想要推垮它也很容易。或许,那条裂痕最早是贝鲁恒刻下的,现在进行的一切只不过把它凿得更深而已。云缇亚伸手取箭。没有了。箭还剩两支,但传单没有了。厚厚的一沓纸,朝着不同方向射出,散布到了外城各处角落。他静静站着,忽然笑起来。“天亮了啊。”纵横的街道不知不觉已在眼底凸现,晨曦开始驱散雾色。“抱歉让你把命交到我这种人手里。”莫勒一时没回答。他的目光在远处飘忽,那里有它的支点,但云缇亚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我被抓住,”大汉说,“你负责了结我。”“别说傻话。”“我认真的。活着死不掉,却又担心死,实在太累了。我没有你的觉悟,落到别人手上经不起折磨,很可能会出卖你。诸寂团不是有规定说救不了被捕的同伴,就必须这样吗对你我都好。我老婆烧成灰了,也不知撒在那条沟,差不多只有到那边才能见到她吧她人傻,照顾不好自己。”云缇亚不再吭声。现在的莫勒还拥有什么呢他理解这种感受,曾经他也被掏成一具空壳,可那时最重要的亲人还在身边。真正的空虚是自内而外的,无限地拉长时间,足以将生命本身熬成一剂剧毒。他们并非同一类人。他是莫勒的伙伴,却不是朋友。也许傻子是。风灌进衣领。猛一定神,眺见一支队伍绕过诗颂大道向东迤逦。“快看”莫勒应声张望。“那旗帜”黑底,中间一顶牛角盔由鲜红烈火环伺。云缇亚从岗哨士兵的窥镜里瞧得分明。第六军军旗。旗杆顶端插了金色团簇羽毛,标明是帅帜。阿玛刻要出战了她的主军营在外城东郊,此刻似乎正赶去召集部众,随行只有几十骑,看服色都是亲卫。命运之线斩断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机会绝无仅有,不能让她走出内城“赶紧换上死人的头盔和胸甲,别让人发现。这是最后了,莫勒。干完最后的任务,我们一辈子也算做成了一件事,无论生死都没理由遗憾。”你并不害怕,对吗成功已经有一半握在我们手中。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成功呢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害怕成功呢云缇亚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武器。他的声音干净利索,像刚从伤口里拔出来的刀。“帮助我,”不是请求,是命令,“杀了阿玛刻。”“你应该清楚,她恨你。”“这两年她提得最多的是你,最希望见到的也是你。你的名字可以瞬间激怒她,也能瞬间让她从狂暴中平复。她活下去的动力只在于你。如果说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一切都因为你。”“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并且,用这全部的想念来恨你。”是她。真切无疑,绝非替身。她的马披着锁子甲,而她自己只穿镶铆钉的革甲,仅在要害部位覆盖铁鳞。他知道她不喜欢太笨重的装束。腰刀,双刃战斧,一肘长的硬木圆盾,全是他熟悉的。她唯独没戴头盔,任那玩意儿挂在马鞍前桥一步一晃,袒露出她编成细辫的的栗色直发以及那张北地女战士的脸。前额和两颊涂着的蓝色印记,几乎抹去了她的表情。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从她脸上看穿她心中所想,是很容易的事。但他从未成功过袖口慢慢吐出箭簇,遥指她毫无防备的侧脑。他停顿了一瞬间。“天气可真热”参谋用书本扇着脸抱怨。和统帅相反,他把自己彻底塞进了一只铁罐头,一百二十磅的加厚板金铠压得坐骑步履蹒跚,后面两个侍从不得不紧跟着提防他摔下。要不是就快闷死,全罩式头盔他一条缝都不想拉开。“我说怎么没半丝风哎,哎,那是”风声。阿玛刻骤然抬头。微小,却异常尖锐的风声。“啪”地一响,在掌旗士兵惊愕的目光下,杆顶的金羽饰笔直坠落,一同落地的还有个硬物,弹得老远,像是颗石子。“谁”部队像被那石子敲破的水面一样震动起来。哥珊再顽劣的孩童也不敢拿圣裁军开玩笑。石头飞来的方向很明显,阿玛刻蹙眉回望,一座废旧宅邸二楼的露台上,有人伫立着凝视她。全无避忌。全无伪装。他的脸正对阳光,除了疤痕,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明冽如刀尖的双眉松开了。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时刻与你重逢“刺客”参谋讶然。他十分困惑。这根本就不是暗杀,而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哪个刺客会愚蠢狂妄到这种地步“准备弩箭”阿玛刻伸手示意他闭嘴。她维持着这个手势,阻止属下抽出武器。然后她捧起牛角盔戴上。唇角绽出笑容,于是那些斑驳面纹仿佛也褪去了狰狞的意味。有一道能吞噬所有回忆的裂缝横亘于他们中间。“云缇亚。”嘴唇张了张。这是呼唤,但它轻得近似耳语。两个死去的人在灰雾之河彼端相互问候时,多半也是用这样的声音。马往前跨了一步,锁子甲铿锵作响。“云缇亚”现在这声音是一根弓弦,在虚空的咽喉上紧紧绞着。阿玛刻蓦地大笑。她胸膛剧烈起伏,整个身躯抖动得非常厉害,然而竟未发出任何笑声。马蹄再次叩击地面,那道裂缝拓得更宽了,似乎连她的笑声也一同吞没,只给她留下一口灼热的灰烬作为呼吸。“云缇亚”从彼此的相视到这一刻,不过心脏跳动几下的时间,却足够云缇亚应对。眼看阿玛刻鞭马疾驰而来,他攀住房檐,一蹬露台护栏翻上屋顶。阿玛刻没有重铠拖累,同样矫捷,不等战马冲到露台前就跃离马背,紧追其后。“放箭”只听参谋在底下大叫,“快放箭”大概谁也想不到统帅会一个人冲上去,亲卫队手忙脚乱,待弩箭上了膛端起来,屋顶两人已经陷入贴身搏斗。圆盾狠狠撞击长刀,尽管是女性,她的蛮力一旦爆发更胜过他。电击般的刺麻传到握刀的指节,云缇亚谨慎地采取防守,避免被她撞开。万一拉开了距离,致命的除了她的冲锋,还有屋下一排虎视眈眈的箭矢。腰刀宽阔厚重,几番抢攻却突破不了防线。她扔掉它,抽出背后的双刃斧。她在吼叫。他什么也听不懂。很久以前他就无法懂得阿玛刻了。飓风嘶声咆哮,以她为中心轮转,渴望杀戮的猛兽磨尖爪牙在她身上醒来。长刀再怎么反击,也只能给那盾牌增添丝丝细痕,火花反令她的舞步跳得愈加酣畅。北地女儿的死亡之舞,只跳给两种男人。一生挚爱,一生血仇。云缇亚揪准空隙,飞踢一脚。阿玛刻抬盾接下。她知道他靴底暗藏利刃。木盾碎了。沿着一条又一条刀痕,它四分五裂,恰好让她腾出手来抓握靠双臂才能完全抡开的战斧。攻势更猛,将茹丹人听到的参谋叫嚷声劈得支离断续:“快绕后方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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