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滚下陡坡时被突出的岩石硌断了但大片鲜红血渍位于她腰部。借着那一扑,他将短刀推送进她腰间,可惜因为刀柄固定在手腕的缘故,没能让刀停留在那儿,否则滚落时利刃深入,早已刺穿她的肝脏。她还活着。布帕还耷拉在她脸上,她挣扎那只没受伤的手想挪开它,不过显然大量失血也带走了她几乎全部力气。茹丹人靠绑在左手的短刀撑着身体,右手移向背后,从衣领内抽出长刀。“云缇亚”她说。她知道是他。“帮我拿掉这东西。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用这双眼看看你”见鬼去吧。他以膝盖跪行,一寸一寸接近。语音如此微弱,连片叶子都无法撼动。感谢你给我机会,容许我像狗一样爬到你身边。我刺客生涯最后的猎物。紫色太阳在她惨白的肌肤上闪耀。“你来取回送给我的护符么理所应当”她颤栗般吸气。恐惧他想。不,她并不怕复仇与裁决,这令他更为憎恶。“要珍重你母亲的遗物啊,云缇亚。珍重她给你的生命你要比过去任何一刻更坚强,坚强到足以承受”到此为止了。风厉声啸叫。她的唇断续张合,那些字全被抹去。云缇亚举起刀。虚无。挥下的刹那,他听见切切实实的咆哮声。不是风。比风更迅捷,银灰身影一晃,犹如霰雪卷来。他听见利爪尖牙遽然而至,并非为了阻挡长刀斩落,而是要抢先一步,在他撕碎爱丝璀德之前撕碎他。霰雪飞蔽视野。他听见骨骼与刀锋撕咬的、那令人心跳冻结的声音。狼的前爪扑在他肩头。他们都认出了对方。但他终究慢上一步。长刀贯注全力,将野兽的巨硕身躯差不多拦腰劈断。然后他才认出它的眼睛面对面、与他直视的眼睛,碧青荧亮,恰似黑夜中的萤火。血溅了云缇亚满身。他拼命地,试图将刀撤回。这是自立誓杀她以来他第一次产生后退的念头,可刀刃紧紧咬在狼的脊骨间。萤火脸上没有和人类同样的惊愕表情。它仍然大敞着血红喉咙,白森森牙齿即将在他颈动脉上闭合。它本可以毫不留情、毫无迟疑地杀死他。这个曾与它的主人相爱、曾与它并肩战斗、曾使用过它名字的男人。为什么云缇亚嘶声笑起来。碧青瞳仁黯淡下去。腐草里的星辰熄灭了。他用了挥刀那么大的气力拔出刀,艰难地爬向她。爱丝璀德已经昏厥。远处,火把的光影攒成一团,他这才察觉黄昏降临。猎犬乱吠,猎人们焦急呼唤,许多双脚趟过小溪,朝这边赶来。他拽下护符链条,露出她干净的颈子。手和刀都抖得厉害。很快,一切告结。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移开那块布。他害怕见到她的脸。风驱赶着他,把他从血泊旁边推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一种强烈的恐惧在鞭打他,逼他逃离此地,连滚带爬,仓皇狼狈。猎犬与狼群的叫声撞在一起,混乱不堪,都落到他脑后。终于他倒卧在溪流下游,看着清水冲过自己身体,变成稀薄血水。雪开始飘落。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三年了。他记得,整整三年前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时,正是贝鲁恒被处决的日子。那一天,贝鲁恒对他和爱丝璀德说:活下去。那一天他见到了修谟。你叫什么名字老僧侣问。你已经弃绝过去,也已斩断你的未来,那么,你应该有一个名字吧。一个代表“现在”的名字。一个真正属于此时、属于你自己的名字。萤火。我的名字叫萤火。云缇亚狂笑。笑是他焦哑的声带唯一能说出的话语。狼的嗥叫从他齿缝间迸出来。他伸手捂住脸。萤火的血,或者,自己的血,混杂在爱丝璀德的血里涂满面庞,再难分明。护符冰凉,舔舐他耳垂。扳开那轮太阳,是个方形暗格,他无意识地去触摸金属内壁镂刻的圣名。但除了圣名,那儿还有张纸条。是爱丝璀德写给他的。他把纸条一撕为二。就要接着撕碎时,手停下了。许久,他将两半纸条拼起,借微末的几丝暮光阅读。光线被夜幕吞噬。风从他手中抽走纸条,扔到水面上。它们顷刻浸湿,无声无息沉没。你还要更坚强,云缇亚。你要比世上任何无知者与有知者更坚强。你要比过去任何一刻的自己更坚强,坚强到足以承受比你过去任何一刻所见、所经历、所战胜的更庞大的苦难,以及绝望。那就是真实。爱丝璀德。我所有的爱,与我所有的恨,那些都是虚无。只有我的痛苦是真实的。只有我的痛苦是真实的。短刀徐徐上移,一线冷锋,贴近眼睑下方。九音鸟自天而降,它的轮廓与黑夜一体,只传来羽翼振动声。当一个盲人鹭谷的艾缪说历经生之幻灭,触及死之悲哀,却选择背负最沉重、清醒的绝望直面真实,他们就会获得黑暗的恩赐。他们会成为至察者。九音鸟停在刀脊上。黑暗是它舒展的羽毛。深渊倒悬,等待着献祭。云缇亚忽然扔开短刀。他竭力睁大双眼,以维持作为渺小凡人的视觉,直到眼眶开裂、血滴滑落,他也依然睁着,用自己的肉眼凝视黑暗。雪渐渐纷扬,仰面望去,如同下坠的群星。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苏苏给我写的第二首歌。放在这里,再好不过了。曲:kokia愛の輪郭词:苏结衣唱:小安错乱重新开启的赌局一子错便落索步步为营风过抚乱发动心却忍性斟酌而行等一场莫测的输赢人们早已麻木表情咀嚼成灰烬的传奇一字又一句 伏笔不言难明话语先欺骗过自己再装戴上完美的面具眼观后描摹 铭记乱世的满目褴褛寸衣湮灭壁画上传说的迦南地望远方是一片未知前景的行迹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负罪挣扎在每一个梦境却终在倒地时明心见性宿命在笑新一句谶语中的蛰伏待落的一场雨是否将为救赎洗涤枷锁下无声的嘶鸣又该让历史如何回忆生者无一不深陷于乱世中心你我都非过客遑论起身离席曾企盼岁月波澜不惊无悲无喜一生平淡结局蝴蝶翅膀有意卷起风雨乍起惊涛骇浪扑面吞没天地手持剑刃尚有落血滴废墟上浴血之身岿然自立纵使孤身亦选直面此局无惧昏黄黑暗跋涉丛丛荆棘、4 光翳7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也有日更的一天啦每晚六点二十,中秋节后完结在圣曼特裘十二年秋季的那一日,在叛军首领被戮尸两天后、而舍阑人大败的喜讯传到边境山村三个月前的那一日,天空格外高旷清朗,阳光为永昼宫前铺下遍地碎金。一年中前所未见的充裕日照足以令人们找回哥珊过去沐浴辉煌的仪态,从而选择性地忽略近一年来这座城市蒙受的创伤。这个日子屹立于新一轮回的时间起点,和过去数千年涌现的许多类似时刻一样,开启了新一轮回的追溯与遗忘。这是哥珊的自新之日。侍僧梳理着教皇的长发,镊掉银丝,敷上炭浆,让它恢复深邃的黑檀木色泽。眼角细纹扑粉遮住,眸中点几滴颠茄浸汁,使得瞳孔张大,双目更加焕亮。车驾在圣泉厅准备好了,八匹剪过鬃毛的雪白骏马,镀辉金的车身,只不过原先的朱红天鹅绒幔帐已撤下,换成马匹那样一尘不染的颜色,正与教皇这身洁净如哥珊城墙的新祭服相衬。哥珊,纯白之城,再无鲜血。督军扶他登车,掀开披风,展示腰间饰剑带上垂挂的十二枚黄铜转轴。“水库已由炽天羽骑最精锐的部队控制,等您这边结束,我亲自赶回去,吩咐开启闸门。”素来沉稳的人,耳语中也不禁流露笑意,“万无一失。”教皇没有笑,眼睛却弯着。“还没到最后啊,孩子。”聋诗人在泉池旁弹奏银竖琴,八音步的无韵诗,调子又低又长,如北风嘶语,全然不应景。教皇命侍僧将他带走,换上训练有素的唱诗班。诺芝,为什么你从不唱我想听的歌鸽子迎光飞起,总主教穿过它们走来,怀里还捧着一只。“猊下,”他将鸽脚携带的密函举过头顶,呈给车上的教皇,“帝国来的。”封蜡处印有自己和李弗瑟约定的戳记。“蛇与蜥已经大批量完工,规格和上次交付您的相同。据查探,那人确实不在西大陆,”信中并未道破名字,教皇心知是说舍阑的沙努卡可汗,“独子外强中干,兄弟貌合神离,一旦重创,必生内乱。敌人受我布局撩拨,近期将倾注全力,主动向我军发起决战。成败尽在此举,切望您为我等赐福。”干得漂亮,李弗瑟。只要击杀刚愎自用的储君,舍阑人自会尝到贪婪的后果。主父会赐你暌违已久的胜利,如我一样。炮火会粉碎你面前的所有障碍,你的敌人将和我的敌人同样下场。成为我辉光之国的铁壁吧。战乱马上要平定了,我会回报先前允诺你的一切:我会剥夺奥伯良三世的帝冠,亲手替你加冕。你将是主父所选定的、耶利摹帝国独一无二的君王。教皇直视前方,额印当中的金十字呼应着阳光璀璨。马车徐徐驶上宫门前的长桥,桥中央已设好台座,由一扇扇铜屏风环拱。从瘟疫中幸存下来的人们聚在圣湖边沿,乍一望去,俨然四面八方攒动的蚁群。他即将对这样一群驮起哥珊基石的蚂蚁说话。它们与他之间隔着凡物到诸圣的距离除了桥,本应还有碧波万顷。但现在这儿没水了。桥底下,永昼宫周围,是仿佛能吞噬一个世界的巨大深坑。“别无选择,尤利塞斯。只有一种方法能最快捷地打开诸寂殿。只有一种方法能最直观、最具效率地攻破谣言,让我们抢占先机那就是宣告。不再遮掩,不再矫饰,将叛军的毒计宣告于众人,叫他们亲眼看看,是谁不惜代价要毁灭他们的家园,又是谁长久以来一直保护这一切。叫他们知道我明察秋毫,当着他们的面粉碎阴谋;是我拯救他们,就像十二年前拯救哥珊。这也是唯一能挽回我声誉的方法“关闭水库,关闭运河上游每道闸门,把湖里的水放干。诸寂殿在水底的入口应该比别处的石壁要薄弱,火炮架在那儿没多久就能轰开。机关隔了好几层,控制得当,注意不炸到承重墙和支柱,就不会被惊动。敌人也许算准我用投石车轰门,在附近设下陷阱,他们怎么会想到世上还存在力度精度都比机械强上十几倍的火药当然,哥珊人也不会想到,而照旧单纯地归结于神迹“没有时间了。我必须采取赢面最大的方案,尽管它谈不上完美,却是最现实的选择。有那么一丝微小的可能我们会失败,但不论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我都绝不会放弃战斗。我向来不相信宣告的力量,开诚布公在我看来何其愚蠢,因为民众皆是盲者,无眼无脑,仅有嗅觉;他们不过区区蚂蚁,必须由一副强有力的大脑指挥才能前进,必须团结一致相互紧抱才能存活,决不能用所谓的真相令他们动摇分散。可我现在竟也要依赖这力量真讽刺若我成功,愿未见之神宽恕我的固执。愿我能从祂手中争取更多时日,让我继续怜悯这群蚂蚁,并思考它们的未来”人们挤挤攘攘。铜屏风将教皇的声音扩大,浪潮一般推动。传谕官散布在人群中,趁每句话的间隔向周围复述。桥头柱张贴着布告,供识字的凑上去阅读。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却在眼前这个深坑里。他们第一次见到永昼宫下面的庞然大物。石块粗砺,附满苔藓、藤壶和各种水藻,湿答答的,每条缝隙都在往外吐水。这个浸泡了数千年的石头怪兽像只大得惊人的癞蛤蟆,正是它托举起永昼宫,也正是它此时肚腹内暗藏魔鬼。坑底炮声震响,从耳膜处敲打脑袋,令石殿上方那座辉煌绝伦的诸圣之宫更像是一个幻觉。那些冒烟的金属长管不住地轰鸣着。震动越来越剧烈,士兵使足力气拉紧护栏,防止晕眩的人跌进坑去。时间比预想的要久,人群陷入恐慌,两座参天高塔在许多双眼睛看来已经摇摇欲坠,全靠教皇再三保证他们的位置在整个内城最安全而一旦有变故首当其冲的是自己,这才得免失控。等待是条荒草遍生的羊肠小路,它的终点似乎遥不可期。老人和妇女开始祈祷。数以千计的视线集中于教皇一身,圣徒笔直挺立,形同雕像。“妈妈”突然有孩子叫道,“看”轰炸声停了,只剩烟雾团绕。所有人头顶都悬停着一把名为静寂的剑,终于,它没落下,而是凭空化作齑粉。大地不再震颤,桥梁完整无缺,塔也好端端在那儿。气流不约而同从衰老或年轻的肺叶里舒出来,这声音美妙且真实,方才祈祷的人信誓旦旦说在教皇脸上看到了神祇的容貌。“圣者不朽”他们想起了这句经久弥新的日常用语,它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