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灯火都觉得刺眼,“信国公府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从道义上来说,逼迫孤儿寡母,是我们不义。”“圣上乃是四海之主,百官理应”“摇光”楚睿厉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你是不是以为朕渐渐冷落于你,是因为你身后的后戚力量太强大,所以你才急忙自翦羽翼,又自动请缨,助朕清理前朝和后宫”、张摇光和楚睿做了十几年夫妻,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楚睿之人。正因为如此,她不想说假话,因为他的丈夫此时此刻不想听假话。她咬了咬唇。“圣上,难道不是吗”楚睿放下了挡在眼前的胳膊,坐起了身。“那我告诉你。不是。我冷落你,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不仁”楚睿没有用“朕”,而是以当年两人刚刚初识那样的方式说话。张摇光听见楚睿换了称呼,也没有再坐在塌边,而是跪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一如她当年坐在张府后院的庭廊上,听着庭院里的楚睿陈述抱负之时。“先皇赐李硕信的封号,世人都认为这是我父皇对李老国公信任有加的证明,而对李氏一门羡艳不已。”楚睿的眼神里有着某些温暖的东西,“只有我知道,这信字,不是父皇彰显自己对李氏的信任,而是请李氏一门信他。”“摇光,这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贪慕高位而活在世上的。至少李老国公和李蒙不是。他们跟随我楚氏四处征战,是因为更大的抱负,也是为了我父亲当年的相识相救之恩,并非为了以后能博个万户侯。”“对于李老国公来说,四方靖平,他就可以告老还乡,过他想要过的日子。而李蒙也不是因为权位,才会留在朝堂上。”张摇光心中却不信。她生于世族大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若说有人会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奋斗,她当然相信,可若在这过程中得到了太多权利和名望,还能如当初那般抛弃的那么潇洒,她却不那么认为。可她没有反驳,而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世上,可以用钱权笼络之人,反倒是皇帝最容易用的臣子。并非为了名利权势,又不在乎性命的人,即使是一国之尊,也不能拿他如何。李老国公愿意一力相助父皇,李蒙愿意为我奔走谋划,和我们是皇帝无关。”“若那御座上坐的是其他皇帝,李老国公和李蒙,就不会是这般态度了。”“要名的,以名驱使;要利的,以利相诱;要地位的,封个高位便是;可若是为了情义的,便不可以君臣博弈之道视之。”“我也是与老国公和李蒙的相处之中悟得的这个道理。”“当年,你一意建立如是庵,我便觉得你对得失有些太过看重,对名声也有执念。虽然你那时候刚刚当上皇后,不好和我母后揽权,但你至少应该表明态度,替那些发妻撑腰,而不是弄出一处收容所一般的处所。”“这么多年来,你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后,甚至愿意为我牺牲家族与亲情,我心中虽感激,但也在恐惧。”“摇光,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愿和你渐行渐远,才和你直言以对”楚睿心中一声长叹,今日一番话,总算是说出来了。“你为了我的江山社稷,你的野心抱负,愿意将自己、自己的娘家、甚至自己的孩子,都当做棋子,为我双手献上,让我任意施为”“可即使这样能让我不必再隐忍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却依然让我如鲠在喉,寒心不已。”“你对邱老太君说那番话,却不考虑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的感受。即使我许诺了一门双公,也保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可此事风险极大,没有十年二十年不能成事,邱老太君并不是喜好名利之人,你用前程相诱,她看到的却是危险,怎能不心惊胆战”“我让你将那封信转交给邱老太君,却没有让你画蛇添足。你以为我是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之人,即使发现你在做的事情,也会为了大局而妥协,是不是”楚睿弯下腰去,看着踏板上坐着的妻子,露出近乎是残忍的微笑。“张摇光,我若是不择手段之人,当年就不会蓄意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是找刺客杀了你。你以为我楚睿的发妻之位,是用来牺牲的吗”“原来你竟这般看我”张摇光脸色发白地看着楚睿。“我已让你失望至此吗”楚睿直起身,将手伸向踏板上坐着的妻子。“不,是我卑鄙。既想妻子倾向自己这方,又不愿意她亲手捧上要牺牲的东西。”张摇光将手与丈夫相握,借着楚睿的力气站起身。“世族与大皇儿之事,我会耐心谋划,必会给你和皇儿一个交代。我当初将这些谋划告诉你,并不是逼你做出决断,而是出于夫妻间的信任,告诉你我不得不对你身后势力出手的原因。”“我也不是非要铲除世族不可,只是世族势大,不得不防。你性格刚强,又喜欢多想,容易走入误区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保护好承儿,平衡后宫便是。你要谨记,这家国天下,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那位邱老太君,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为人又仁善,你可多与她往来,学习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楚睿看着一脸迷茫的妻子,摇了摇头。这朝堂上绝大数达官显贵都看不起邱老太君这位出身乡野的村妇。在他们眼里,像皇后这样世家出身,或是方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女子,才值得尊敬。就算尊敬邱老太君的人,也不过觉得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而已。他微微顿了顿,向张摇光问道:“李老国公明明著得三国演义,为何在他春秋鼎盛之时不宣扬,在他位极人臣时不宣扬,只是做成玩物消遣为何等李老国公过身了,李蒙早逝,李茂又立身不稳的时候,邱老太君拿出这本奇书来”“为何她在信国公府最强势的时候从不出门交际,又从未与人口舌相争,可在中秋之夜,却敢逼迫项城王的子女”“摇光,女人的刚强,是在身后无人可依时,为了庇护自己和自己在意之人,才不得不刚强起来的。你建如是庵,虽也是慈悲心肠,却不是刚强。你牺牲一切,换来我的托付信任,也不是刚强。”“我已经让你如此自危吗”张摇光以手捂面,泣不成声。信国公府里大年三十这晚,信国公府里原定的家宴,不得不放在饮宴厅以外的地方。顾卿正在持云院里,和三个男孩子一起吃饭。今年的除夕,李茂不在府内,方氏在“休息”,邱老太君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注定这个年要过的冷冷清清。一天下来,就连各院里往来的下人们都不敢大笑,更别说如去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玩骰子喝喝酒什么的了。李铭、李锐和李钧是在持云院吃的年饭,顾卿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三个孩子就让人把桌子搬到老太太房里,移到床边,一起陪着老太君吃年夜饭。这在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礼不可废,许多人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该讲究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但在信国公府里,主子发了话,却无人敢再置喙。李铭甚至捧着碗爬上了顾卿的床沿,去喂奶奶吃喜欢的菜肴。哼,小马屁精已经十四岁,实在不适合干这个的李锐,只能闷着头吃饭,不甘心地瞟了李铭一眼。李钧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气氛,虽然觉得这年夜饭吃的不伦不类,却比他这么多年来吃的每一顿饭都有滋味。唔,堂祖母甚至吩咐人专门给他准备了大碗。“今年守夜,奶奶我是肯定守不动了。你们三个守吧。”顾卿高兴地吃了一口金沙银卷,“等会你们出去,跟下人们都说一声,该玩儿的玩儿,该笑的笑,大过年的,里里外外这么安静,搞得我好像已经”“奶奶现在是过年”李锐赶紧打断顾卿的话头。“我和弟弟等会儿就吩咐下去。”李锐听到哥哥的话,立刻爬下床,跑出去吩咐了。奶奶想要热闹,外面怎么能安静呢顾卿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忘了这里过年规矩多,什么坏了,死了,不好了之类倒霉的话统统不能说。她是主子还好,下人们说了要扇嘴打板子的。这万恶的封1建1社1会“奶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不行嘛”顾卿讪笑着对越发像是大人的李锐讨饶。已经跑回来的李铭向顾卿邀功,顾卿也笑嘻嘻地夸他。“我们家铭儿也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真是越看越欢喜啊。”李铭高兴地咧嘴大笑,然后又表情惊恐地捂上了嘴。顾卿和李锐、李钧一看,忍不住扭过头去窃笑。李铭最近也陷入了成长的烦恼,不过他的烦恼和他兄长不一样。李锐是步入了青春期,开始变声、长喉结,出现各种难以启齿的变化,而他是开始乳牙一颗接一颗的掉。事实上,他七岁的时候牙齿就已经开始松动掉落了,却没像今年入冬这样掉的如此频繁。这不,他中午被母亲支去持云院拿东西,跑的太急,摔了一跤,两颗门牙原本就是松动的,这下好,彻底掉了。这也是为什么李锐和方氏针锋相对了那么久,连白御医都看好了顾卿,李铭还没有出现在前院的原因。李铭门牙摔掉了,流了一身的血,持云院的下人们更是吓得要死。四云都去了前院照顾昏迷的太夫人,花嬷嬷咳嗽的厉害,二十七就自请去庄子里修养了,持云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现在这小祖宗在他们院子里摔了一跤,这是持云院要流年不利的节奏啊。还好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要是明天出这么多事,真是一年日子都不好过了顾卿是坐在马车里晕过去的,众人又不敢搬动她,醒来后手脚和臀部麻了半天,用了好久才恢复过来。李锐亲自把顾卿背回了持云院,这时李铭脸色不好的进了北园,李锐还以为是他知道了自己对婶母不敬的事情,对他产生了意见,一心想着怎么和他开解。结果无论顾卿和李锐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肯张嘴。后来还是顾卿装作被李铭伤的心疼,李铭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奶奶,哥哥,我牙我牙没了”他一张口,两人便看见李铭小嘴里两个缺了牙的门洞,说话还在漏着风顾卿一下子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差点没又尿崩。李锐也是实在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今天这一天先是到处奔波请大夫,又教训了来历不明的神婆,后来唤醒顾卿时又哭的稀里哗啦,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很轻松,神经一直紧绷着,半天都没有调整过来。可是他这弟弟一张嘴,哭丧着脸说自己牙没了的时候,他忍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乐意,还是笑了出来。这一笑,心里顿时轻松多了。叫你不快点长大,替我分担一点该“嫩们还笑我哦不要梨嫩们鸟”李铭控诉的眼神实在太可乐,那漏风的牙齿里还有不少口水沫子随着他不悦的声音喷了出来,一旁的李锐抹了抹脸,一脸的哭笑不得。顾卿笑倒在扶着他的李锐身上,非常欢喜地看着那两个小黑洞。噗哦谁来救救她她现在可不能大喜大悲啊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这章不太肥。于是,一个公鸭嗓,一个说话漏风,难兄难弟抱头痛哭了。第57章张宁来访李锐和李铭把顾卿逗得欢笑连连,只是这具老太太的身子毕竟年纪大了,加之顾卿这一天过得实在太“惊喜”了点,和他们说话间就慢慢在床上睡了过去。李锐看着四云把老太太的的被子盖好,招呼堂兄和弟弟一起出去。李钧和李铭跟着李锐出了院子,三个小辈儿披着斗篷,站在屋檐下,一阵犯愁。往年的年夜晚,都是掌灯入席,直吃到深夜。现在天色还没多晚,他们就已经吃完饭了。“我们怎么办”李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往年都是全家一起在老太太屋里守岁的,守岁的时候玩些游戏,找会说书的下人说说书,实在熬不住了他就睡了,让爹守。今年他爹不在,他娘不在,奶奶又早早就歇下了,该去哪里守岁“要不,我们回西园去玩三国杀吧”李铭口齿不清地说道:“再不然就玩投壶”“山国撒是什么”李钧抓了抓脑袋,“京城里流行的什么玩法吗”“嗯,京城里流行的玩法。”李锐立刻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听到哥哥又笑话他,李小呆不干了,急的直跳脚,李锐拉着李铭的袖子就往外走。“好了好了,奶奶已经睡了,这里不是吵闹的地方,我们去西园商量商量,今天一夜都做什么。”李锐边走边无奈地摇头,这一天过得也太刺激了。几位少爷往外走,下人们拿着风灯在后面跟着,待走到院子门口,李锐身边的伴当擎雷突然快步出现在北园的门口,对着李锐招手。“我过去看看。”李锐扭头和兄弟们说道:“你们先回云中小筑等我。”“我们家人太少啦,去年过年我和哥哥都被拉来帮忙了,累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才好。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