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雇几个人的,后来无忧考虑到两人财力毕竟有限,何况自己要带着一个瘫子过后半辈子,不精打细算是不行的。无忧把他推到客厅里,自己去厨房烧热水。又找来一个收音机,想打听林铁衣的下落,但是收音机里嘶咝呜呜,间或听见几个无关紧要的寻人启示。无忧心想他们两个在南方,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仇家,大概是不需要担忧的。天气渐渐回暖,人们在城中活动,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这天傍晚,医生给陆万劫检查完身体之后,无忧跟他询问康复进度。那医生原是某医院的门岗,只略懂一点医理,如今改头换面地扯起了行医的招牌,偶然医好了几个头疼脑热的患者,被城中百姓奉为神医,其诊金十分昂贵。医生照例胡诌了几句,筋脉骨骼之类的话,又说陆万劫的病虽然严重,但是要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要耐心调养,保持心情愉快。无忧每次都听见这一番话,怀疑这个医生是徒有其表,但是城内又找不到其他更加高明的医生了,只好连连点头,又把一大袋金子交给他手里,医生退让一番,欣然接受,施施然地走了。无忧走进卧室,见陆万劫倚在枕头上看杂志,心里既感心酸,又十分敬佩,觉得他心理素质还挺强。无忧打开保险柜,见里面的金银珠宝已经用去一多半,微微有些发愁。他坐在床边,慢慢开口道:“我还是出去找个差事好了。”陆万劫扭过头,瞪圆了眼睛说:“不要去,你去了谁照顾我”无忧低头想了想,说:“我把饭给你做好,中午拜托隔壁大婶给你喂饭。”陆万劫继续不高兴:“我不要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露出很脆弱很受伤的表情。无忧只好说:“那我就在附近打扫街道好了,可以随时回家照顾你,工钱大概也不会低。”陆万劫大惊,厉声道:“不准去。”继而又问他:“咱们家里没钱了吗干嘛跑出去做事。”无忧看着他:“没了啊。”“不可能。”陆万劫说,他花钱散漫,但对自己的资产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无忧把保险箱的盖子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说:“我算了一下,这些钱现在还能维持你的医药费,但也不是长久之计。”陆万劫语塞,尴尬地转过头,半晌才说:“我、我的病就这样了,你不用把钱花在我身上。”无忧笑着说:“别说胡话了。”他起身想出去做饭,忽然眼前一暗,停电了。本地区水厂电厂刚刚启动,经常会发生断水断电的情况,大家都习惯了。无忧从抽屉里摸出两根蜡烛,点燃后,一根放在卧室的床边,又把杂志重新放在陆万劫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举着另一根蜡烛,穿过院子,走进厨房。陆万劫眼前的那本杂志放歪了,他看了几眼,终于不耐烦,偷偷伸出手把杂志摆正。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他转过脸,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看见无忧提着半桶水,一手掩着口鼻,慢慢往厨房走。陆万劫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忧,无忧。”无忧忙忙碌碌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跳进卧室里。“我要去逛街。”陆万劫说。无忧有些迟疑:“吃过饭再去吧。”陆万劫把头扭得跟蚯蚓似的:“现在就去。”无忧去厨房关了火,把轮椅推出来。然后去床上抱陆万劫。陆万劫非常重,无忧每次抱他,感觉都要累死了。街道安静而衰败,无忧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处药店时,陆万劫转过头看向无忧,叫他进去。无忧很疑惑。陆万劫道:“你脸色不好,去药店拿些营养液,维生素片之类的,去,拿最好的。”无忧推着轮椅继续走,没搭理他。陆万劫气得涨红了脸孔:“你不听我的话了”无忧只好敷衍道:“明天再说吧,我没带钱。”“我上衣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纯金的表,你拿去。”陆万劫说。无忧很不耐烦地说:“我没事,你别惹我生气就很好了。”无忧推着他绕着半个城市走了一遍,还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站里会定时播放城中人的寻人信息。他的寻人信息已经循环播放了一星期,却一直没有林铁衣那边的回应。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无忧将他抱回床上,自己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筋疲力尽地去浴室放热水。然后端了一盆水到床边,解开陆万劫的衣服,仔细地擦洗身体。陆万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忧,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无忧眉眼微挑:“哪件事”“”陆万劫有点后悔挑起了话题,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就是在军营里的事。”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个时候确实觉得很心寒,但是”他拍了拍陆万劫的胸口:“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又不能离开你。”“我的病好了,你就不要我了吗”陆万劫紧张地看着他。无忧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什么叫我不要你,说的自己那么可怜。”陆万劫不依不饶地看着他。无忧只好说:“不会不要你的。”陆万劫听了这个,才心安理得地睡下。关于这番谈话,无忧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天夜里,他像平常那样关灯睡觉。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见枕边空荡荡的,吓得直接坐起来,然后忽然弯腰往床底下看看,以为陆万劫夜里掉下去了。床下自然是空的,他自己的拖鞋也不见了。无忧赤着脚跑出去,赫然看见陆万劫穿着斜纹衬衫、卡其色短裤,慢悠悠地拎着一袋早餐从外面回来。无忧扶住门框,只觉得恍如梦境。陆万劫笑嘻嘻地,从厨房找来两个大碗,把混沌装进去,又把包子和油条摊开,叫无忧过来吃饭,并笑着说:“傻小子,我的病好了,你不高兴吗”无忧自然觉得很像喜悦,同时又觉得很不真实,他走过去,一把攥住了陆万劫的肩膀,从胸口摸到下面,迟疑地开口:“怎么忽然就好了。”陆万劫笑道:“医生不是说了,随时有可能恢复的,这也是你照顾的好。”说着递给他一个勺子,柔声道:“快吃吧。”无忧慢慢坐下来,吃了一个混沌,复抬起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天天抱你,累的手都要断了。”陆万劫神色淡淡的,揉揉无忧的脑袋:“以后我抱你。”无忧叫他去医院复查,陆万劫答应了一声,吃过早饭就出门了,还叫无忧回卧室睡回笼觉。无忧满心欢喜,把抽屉里的药瓶、康复器材都收拾出来,他扒拉床头柜的时候,看见夹层里有一堆潮湿的彩色药片,心中疑惑,就把抽屉翻开,然后一大堆药丸,下雨似的掉落在地上。无忧捡起来看了看,这些全都是之前给陆万劫服用的。陆万劫去街上遛弯,打算过了晌午就回去交差,他在西饼店买了些无忧爱吃的甜点,又看见蛋糕店隔壁是一个小电影院,就进去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明天可以带无忧来。电影院黑暗又狭窄,顺便可以做一些羞羞的事情。陆万劫春情荡漾,满面春风,顺道去了一趟广播站,寻人启事已经广播了一个月,找到林铁衣他们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但是陆万劫和无忧还是会定时去打探一下消息。陆万劫在广播站门口,看见了一个毛熊似的大男人,头发和胡须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剔透。陆万劫觉得这人挺奇异,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推开广播站的门,一眼看见了林铁衣。不由得大喜,冲上来拍了拍林铁衣的肩膀,道:“铁衣,我和无忧找得你好苦。”林铁衣一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这一声喊,才回过神来,仓促站起来,反握住林铁衣的手,喜道:“我一路打听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陆万劫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笑道:“回来就好。”他冲工作人员道了谢,一手握住林铁衣的手臂,慢慢往外面走。林铁衣走得很慢,他跨出了门槛后,站在原地,轻声开口:“沈贤。”在路边蹲着的毛绒汉子立刻窜过来,走到林铁衣身边,林铁衣将手随意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默契十足,如履平地地下了台阶。林铁衣满心疑惑,却不好直接问,于是礼貌地看着沈贤,问道:“这位朋友是”沈贤看他一眼,大着嗓门说:“你问我吗我叫沈贤。”然后又把嘴唇闭得紧紧的。林铁衣把脸转向了陆万劫,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摆手,才说:“无忧和你在一起吗”陆万劫猜测那位沈贤大概脑子不好使,于是不再理他,含笑对林铁衣道:“无忧很想你,他待会儿见了你,肯定高兴疯了。无心没跟你在一起吗”林铁衣神情顿了一下,含糊道:“他还在南边。”陆万劫满腹狐疑,将他们两人领回了家里,高声喊道:“无忧,你看谁来了”无忧揭开窗帘看了一眼,登时大喜,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把林铁衣抱了个满怀,又拿拳头捶他的胸口,又喜又笑:“我以为见不到你了。”林铁衣倒退几步,扶着自己胸口说:“你不要发疯,我看不见了。”无忧怔了一下,凑到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惊得大声喊道:“你的眼睛怎么瞎了”又看了一眼沈贤,更加惊诧:“无心去哪里了这个毛茸茸的家伙是谁”林铁衣无奈地举起手,说道:“你不要乱喊,我我耳朵被你吵得嗡嗡响。”无忧跟他关系亲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无忧将他扶到屋子里,在他旁边问长问短。沈贤怯怯地跟在林铁衣身后,见他们三个都坐下了,自己慢慢踱到门口,一尊石像似的坐在门槛上。无忧问他南方的生活如何,是怎么过来的,无心过得怎么样。林铁衣简略地回答了,又说无心在那边过得很好。他还提到了顾清的名字,随口说:“他在顾清的实验室里工作,人家都说他很聪明。所以我独自过来了,路上眼睛受了伤,看不见,幸好又收留了一个傻乎乎的大家伙。”他指了指门槛上的石像。无忧和林铁衣面面相觑,心想依林铁衣和无心的关系,是拆都拆不散的,这次林铁衣却孤身落魄前来,想必两人是闹了很大的矛盾,说不定症结就出在那个顾清身上。他们俩遂不再问这个,又说了一些高兴的事情。当天晚上,几个人一起出去聚散,又看了一场电影,高高兴兴地回来。无忧安顿他们两个休息,然后才回到卧室里。彼时夜已深,陆万劫在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放洗澡水,又对无忧笑道:“今天是双喜临门,我的身体康复,铁衣又刚好找到咱们。过几日我们再联系无心,给他们俩说和说和,大概就和好了。”陆万劫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大堆,回到卧室时,见无忧坐在床边,面容严肃,旁边的桌子上摆放了两个大海碗,碗中盛满了彩色的小丸子。陆万劫没认出碗中的东西,他每次喝药时,都是趁无忧不注意偷偷吐出来,随手塞到柜子的夹缝里,哪知道会存这么多,乍一看还以为是彩虹糖呢。无忧问他:“我打扫房间看见这么多药丸,你怎么偷偷藏起来了”陆万劫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硬着头皮说:“药太苦了,我不喜欢吃。”又强笑道:“反正我现在已经康复了,咱把这些药扔了吧。”无忧淡淡说道:“这些药都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对你身上的伤很有效,如今你虽然康复了,但毕竟还是要巩固药效。”停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点点桌子,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两大碗药丸,说道:“吃了。”、大事化小陆万劫知道事已败露,不敢再隐瞒,他后退几步,关紧了门窗,走上前去,半跪在无忧的脚边,摇着无忧的膝盖,陪笑道:“你饶了我这次吧。”无忧微微侧过身子,其实并没有太生气,毕竟今天接连遇到了好事情。他问道:“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陆万劫老老实实地说:“出院时就可以活动了,其实脊柱受伤不大。”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那就好。”停了一会儿叹气道:“每次都骗我。”陆万劫又急又愧,嘴巴一下子变笨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无忧站起身说:“算了。”他用脚尖踢了陆万劫的腿,又说:“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陆万劫见他神情落寞,不好再纠缠,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了另一边林铁衣的房间里,沈贤扶林铁衣洗过澡,把他领到床边。林铁衣叫他回屋休息,他坐在床沿不肯走,嘴里小声说:“这家人屋子里有很多好吃的。”林铁衣嗯了一声,靠在枕头上伸懒腰,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脸,他盲眼后,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唯恐露出邋遢模样。沈贤又开口问:“咱们在他家住多久呀。”“先住一段时间吧。”林铁衣说,停了一会儿又对沈贤说:“你不要怕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拿。”沈贤低头嗯了一声。林铁衣知他性格愚钝拙朴,不由叹道:“我是个老瞎子,这辈子都要靠人伺候,你总跟着我干什么。”沈贤嘻嘻一笑,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伺候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