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的头顶刚及谢元修的胳膊肘,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如果盖住脸的下半部分,赵灵还真的分不清谁是谢贤谁是谢元修。这两人完全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一对兄弟。赵灵后来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三十三岁的谢贤和十五岁的谢元修看起来这么不像父子,大抵是因为谢贤长的太年轻、气质太平和,而谢元修又太早熟,打扮也有些老成持重的,一点也不像这个年岁的无忧少年,所以这两个人年纪差距看起来也就缩小了。谢元修在院里搬筐子时淋了雨,额前两缕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脸上,赵灵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个落汤鸡,她的眼珠倒随着谢元修额角流下的一滴一滴的水珠上下翻动。时间就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似的,还是谢元修问她,“你看什么”赵灵对上他漆黑幽暗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像他父亲那样,清澈干净的像一汪清泉,仿佛这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这双眼睛乌黑发亮,像把利刃似的,只消一眼,敏锐的目光似乎可以直接透入人的灵府深处将你心中所想探视窥尽。赵灵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自己虽然穿越到一个十岁的姑娘身上,但她真实年纪还比这人大上几岁呢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她发什么怵啊,紧张个什么劲儿啊刚在心里感叹这人比自己小,这人却忽然笑了,“桑田妹妹若不嫌弃可在寒舍等上片刻,碧溪村总共那么大,纪伯伯也不会跑的太远,妹妹稍安勿躁。”说着,谢元修把赵灵放在桌案上一口没喝的当归生姜羊肉汤端了过来,舀了一勺放在鼻尖感受了一下,“想必是已经凉了,妹妹静待片刻,我这便去给你温温。”说着,他端着碗转身要走。“谢”赵灵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又改口叫,“谢大哥,不必麻烦了。”谢元修停住,回头看她,也不再勉强,将碗随手一放。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左手的屋子,再出来时头发已经干爽了。他手里拿着块帕子,皱着眉头问一身狼狈的赵灵,“你不冷么”赵灵“啊”了一声,顺口答,“不冷啊,挺凉快的”谢元修:“”谢元修把手里的帕子递给赵灵,“小孩子火力壮,但你还是擦擦吧。”赵灵伸手要接,谢元修却忽然缩回了手,自己绕到赵灵身后替她擦头发。赵灵只感觉贴合在脖子上的头发忽然被撩起来,之前并不觉得头发湿湿的很难受,这么一撩起来赵灵顿时觉得清爽无比。谢元修一手握住她算不得长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擦着她的发梢,一边擦一边道,“帕子是新的,没人用过。”赵灵看不见他给自己擦头发的样子,可是她已经脑补出了那种画面。赵灵感觉自己的四肢僵硬的动弹不得,脸也越来越烫,像是着了火一般。赵灵努力的安慰自己,不就是擦头发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方做的那么理所当然坦坦荡荡,她又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估计谢元修肯定以为自己在照顾一个小孩子吧一定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她只有十岁啊她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自己想得太多一定会显得自己心术不正,自己说服了自己好久,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那人的手又撩起她的鬓角,替她仔细的蘸了几下耳朵。赵灵只觉得他那双手就跟猫爪似的,在她心上一下又一下的挠痒痒,越挠她越痒,痒的都有些心神不宁。这个时候,他忽然问她,“桑田妹妹信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仙丹”电光火石之间,赵灵忽然想起来什么。她穿越过来,阴差阳错的让村里那个叫赵括的道士捡了便宜。从那以后,村民们就开始追捧起赵括来,还将他奉为上仙,自己起死回生的事情一度在村里被传为佳话。只有赵灵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纪桑田真的死了,不是那个赵括念咒念回来的,而是这副躯壳早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她知道缘由,但却没法和人解释,只能任由着这个道士到处骗人,除此之外,受这事连累最大的也就是真正的大夫谢贤了。想到这,赵灵还有点心怀愧疚。赵灵:“就算有,也应该是在玉皇大帝那里吧”谢元修的手一顿,正要开口的一系列试探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能硬生生的吞回去。这是谢元修生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人噎的无话可说,这人还是个小孩子。赵灵的本意可不是让谢元修如此无语的,她又好心建议他,“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古往今来,不论是帝王将相,英雄豪杰,还是平民百姓,凡夫俗子都不能避免这个规律。再厉害不过像始皇帝那样,耗尽心力炼丹求道最后不还是早早闭上眼睛么所以说呢,与其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珍惜眼前,活在当下。那种神奇的仙丹,就算有,也轮不到咱们老百姓吃,所以还是别惦记的好”赵灵上一世虽然短暂,但好歹也算是经历了生、病、死这较为完整的过程。五岁被选中成为童星,在各种需要小孩的大片里打过酱油,被各路亲戚戏称为“赚钱机器”,十四岁因为学业放弃了钟爱的表演,十六岁得了白血病,在十八岁最灿烂的年华病离人世。赵灵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也不失精彩。亲情友情她都不缺,想要什么伸手就可以得到,还做了一个最美的梦。她没有因为自己寿数短而有什么怨天尤人的不满情绪,她觉得,上一世她没有留下任何遗憾,这就够了。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谢元修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可是谢元修不但没有从她的句句箴言中启发出什么人生感悟,反而沉默了一瞬之后“哈哈”笑了出来。赵灵心想,有这么好笑么这人不会是把她当成神经病了吧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十岁的小屁孩聊什么生老病死啊莫装叉,装叉遭雷劈啊作者有话要说:、试探,归家,父女谢元修之后就没再说过什么话,只是慢条斯理的给赵灵擦好了头发。赵灵还在担心纪声言,但转念一想,自己连村子的路都不大记得,找不到纪声言再把自己丢了岂不是坏了谢贤和金洪帮她找是最好。说真的,这个谢贤人真的很不错,彬彬有礼,心肠又热,举手投足均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贵气。听说谢家父子是一个月前搬到碧溪村的,看他们这谈吐气度,来历肯定不会简单。脑子里胡乱想着什么,忽然听谢元修问她:“你官话说的挺好,一点南方口音都没有,在这乡野之地倒也少见,以前去过京城还是有京城亲戚”官话每个朝代的官话都不同,谢元修是典型的北方口音,他的发音和现代的普通话已经很接近了,赵灵被他这么一带也说起普通话来。想必他说的官话就是北京口音吧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山村,大伙儿日常交流都用土话,这土话听起来挺像南京话的。赵灵上辈子本来就有一半南京人的血统,南京话的听说读写对她来说都不算问题。她刚醒来那会儿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为了不让自己露馅,她一直在和纪父纪母用土话交流。可是,她今天遇见了谢贤谢元修,这俩人都是一口纯正的京腔,赵灵也就忘了改口音了。家里有什么亲戚她都不知道,更别提谁是京城的人了。不过,以她的观察,纪家真的是纯正的农民,跟京城八竿子打不上。赵灵答,“我的官话倒不是跟家里人学的,而是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去镇子里走货,镇子上有不少掌柜的都会说官话,我心里也就默默记下了这调调了。”“那你还挺有天赋的。”谢元修笑,“那个救过你命的赵大师官话说的也挺好。对了,赵大师炼了仙丹,这几日不少村民天还没亮就蹲守在大师门前买仙丹,手慢的可就抢不到了。我这里恰好有几瓶,既然妹妹身子弱,我又和妹妹有缘,我送你一瓶”赵灵心想,大哥你好歹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怎么也跟个大神似的信这些有的没的啊赵灵的脸色非常难看,“不用了,谢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说完,赵灵觉得这样也不好,不是传说古代仙丹里有金属水银什么乱七八糟的成分么,吃了会毒死人的吧她思忖了一下,又说,“不过,谢大哥,你就不用吃了吧,谢伯伯医术那么好,你不吃那种东西肯定也能长命百岁的”谢元修拿着扇子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扇风,暗中观察赵灵的反应。他和他爹不同,他爹遇事会把人往好处想,可他却习惯于把人想的大奸大恶。不过,看眼前这女孩儿的谈吐,倒不像是个有脑子糊弄人的。“既然如此,那这仙丹我就留着,总有它派上用场的一天。”他把扇子一合上,从圈椅上起身,亲自打开一个匣子,取出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递给赵灵说,“你的头发枯黄分叉,我这有香发散三瓶,采用零陵香、辛夷、玫瑰花、檀香等药粉花花瓣磨为细末,又用苏合香油搅匀。你可在洗发后涂在发尾处,有润发香发之功效,久用可发落重生,至老不白。”赵灵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听他说的天花乱坠,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相貌身段女人都爱美,她也不例外,于是这回就厚着脸皮受了谢元修的好意。心里又暗暗感叹,这谢家公子活的竟比女人还精细,没事研究这些做什么怪不得他的头发生的又黑又亮,如瀑一般泻在背后,看来平时没少保养。不知不觉雨倒是渐小了,而这个时候谢贤和金洪也把纪声言带回来了。纪声言一身狼狈,据说也是被大雨困住在树下躲雨,幸亏谢贤和金洪及时撑着伞解救了他,要不还不知道得被雨困到什么时候了。谢贤回来就怪谢元修怎么不拿出一件干净衣服给赵灵换上,但想到男女之别终是不便,家里也没有可以给赵灵穿的衣裳。他怕赵灵着凉,一边吩咐金洪去热那生姜汤,一边又要纪声言也换身干净衣服再走。纪声言哪敢穿谢贤的衣服,那是什么料子估计那料子比他的皮肤还娇气,他那糙皮非得把衣服磨破了。不一会儿,金洪端了几碗热汤送上来,这汤里有羊肉味儿,赵灵好久没沾荤腥了,嘴里尝到羊肉味的一刹那她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心里怒吼:土豪请和我做朋友纪声言感受和赵灵差不多,只不过表情淡定多了,许是心情不好,他匆匆和谢家父子道别,领着赵灵回家。临走时,谢贤又给赵灵抓了几副驱寒的药,纪声言一再推辞不要,奈何谢贤一再坚持,纪声言和赵灵只得连连道谢。细雨如丝,润物无声。赵灵被纪声言大手牵小手,乍一抬头,才瞧见纪声言的伞一直在向她的方向倾斜着,而纪声言自己的半个肩膀都露在雨中。纪桑田和这个白捡的爹当真不熟,这些日子纪声言和宋玉的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家里是满满的低气压,再加上她又装病一直躲着,所以也就没和纪声言有格外的接触。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享受了原主亲人的关爱,作为纪桑田的赵灵理应本着同样为人子女的那份心替原主孝顺父母。她是纪桑田,不再是赵灵了啊纪桑田晃晃纪声言的胳膊,示意他用伞遮着自己一点。正在这时,纪声言忽然俯下身子把纪桑田抱起来,纪桑田“啊”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纪桑田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原来是走到泥泞路,纪声言怕闺女踩一脚泥所以把她抱起来的,她这么大的反应,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久久未退,纪声言一脸莫名其妙。纪桑田是有一些生气的,她肉体年纪只有十岁,心理年纪已经到了青春期了,性意识已经非常强。对她来说,纪声言除了是个白捡爹,更是一个男人。而且,纪声言衣衫褴褛,胡子拉碴,靠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的臭汗味儿,对于有轻度洁癖的纪桑田来说,她的表情已经扭曲成一朵菊花了。纪声言一手撑着从谢家借来的伞,撑伞的手上勾着竹篮,竹篮是谢家送给他们的东西,另一手托着纪桑田的屁股把她整个人固定在自己胸前,长年劳作的人肌肉很结实,力气也很大。纪声言问纪桑田,“闺女,你这衣服都湿了,你冷不冷”纪桑田有些烦躁,没好气儿的说,“挺凉快的。”纪声言见闺女对自己没好脸色,还以为闺女也是因为薛灵芝在生他的气。毕竟,宋玉发的牢骚大部分都被闺女听了去,而且,闺女以前也和薛灵芝关系不太好。纪声言耷拉眼皮,一个硬汉此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问纪桑田,“桑田,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爹特别没用是不是也觉得你爹是个窝囊废”纪桑田不怕别人穷横强有理,就怕别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尤其是这话从纪声言嘴里说出来,反差太大了。纪桑田心软了,忙哄他,“怎么会呢爹爹每日那么辛苦的做事,早出晚归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和娘都很感激你,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家。”闺女这么说,纪声言觉得很窝心,虽然他知道闺女是哄他的。“可是我不能给你们母子俩好的生活,不像你二叔那么机灵那么吃得开,也不像谢大夫那么沉稳有学识,你爹就是一个粗人,哎,你娘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们。”其实,纪声言刚刚现在村前河流最湍急之处,他有那么一刻真的想跳下去。宋玉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