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争吵已是家常便饭,邻居们也不以为意,没有惊动他们,她深吸口气,快速说:“到姜彻那里,让他给你把手包好。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这两天一直在他那里。”程锐一愣,嗫嚅半晌方道:“我,我把他,他”程湘婷对他笑笑,安抚道:“没事,不会有事的,他只是昏过去了。你快点走,我去找房东,让他把你爸送到医院,动作快点就没关系。”程锐看看地上的男人,仍在犹豫。“你快走非让别人以为是儿子把当爸的打到住院吗”程湘婷骂道,见他不动,放下邵为均,一把将程锐拉起,向楼下跑。程锐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院里,程湘婷将他推出去,转身便去敲房东的门。程锐在外头听到房东说话,呆站了一会儿,向姜彻家走去。不需要想,便可以走到那间院子。两棵光秃秃的无花果树已经好多年不结果了。房东太太洗好的床单挂在绳子上,水滴在地面上汇成一片,月色下澄亮如镜。程锐在姜彻楼下站了好久,转身往回走。自家的院里灯火通明。程锐不敢回去,躲在墙角,看到房东家的车载着母亲和邵为均呼啸而去,等人声渐息才走进院子,推出自行车,向城东骑去。一直走一直走,快离开这个地方吧。想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崩断的弦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变成谁都行,就不愿做我自己。玛丽和马克思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有一米多高的白色瓷砖,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暗淡,沾染了各样污渍。手指沿着瓷砖边缘划过,指尖可以嗅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是一路延伸的灰色地板,在最尽头的窗户处会成阳光里模糊的点,分明是阴暗的长廊,那个光点却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它在眼睑上跳动。程锐并不喜欢医院。所以他只是走到病房门口。隔着玻璃窗看到床前静静站着的母亲。她身边是二伯,手插在衣兜里,默然看向病床。程锐看不到床上的人,也不进去,站了一会儿,要走,听到身后冯英的声音:“小锐”程锐回头。冯英穿了白色的护士服,鬓边有几缕长发,手里端着治疗盘。她站在那个光点里。姜彻叫程锐小锐,她也跟着叫。她问:“屋里是你的亲戚”程锐下意识便说不是,转身就走。医院里楼道有些窄,上上下下都是面容憔悴的病人,高高举着输液瓶,步伐迟钝。程锐侧身避让,身体蹭到贴有白瓷砖的墙面,迅速挪开。他的自行车停在医院门口,还带有初秋清晨的湿气。程锐仰头看了眼住院部的窗子,骑车往学校走。到了校门口,才意识到没有带书包,回去取也来不及,只好进去。他并不知道晚上骑车到了多远,熬过了最困最冷的午夜,这时候只是脑袋沉得厉害,却怎样都睡不着了。又没有书,不想呆坐着,便趴在课桌上。章净看看他,问:“你不舒服吗”程锐没说话,合上眼看到一处亮闪闪的光斑。他一坐下,身上的冷气就传了过去,让章净担心,却不敢再问了。她觉得分手后程锐就像变了一个人,先前还是腼腆的沉默,这学期却有些阴沉,便有些怕他。头疼欲裂,好在老师讲课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程锐终究还是睡了过去。昏沉间想到父亲头上的血,一闪即逝。中午回家,屋里还是昨天离开时的模样。程锐知道母亲没回来,松了口气要是她看到客厅的书包,一定要问的。冰箱里有剩下的米饭,程锐炒了小半碗吃,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冬季作息时间还没有开始,可以睡午觉,躺在床上试了几次,还是睡不着,他好像听到有人在敲窗户,笃笃笃的,轻微又执着。想到姜彻那里去。程锐睁大眼睛躺了很久,最后带着放弃般的颓败感爬起来,提上书包出门,往姜彻家走。程锐打开门,姜彻不在。他扔下书包,在那张凌乱的床上躺下,用姜彻的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到处都是姜彻的味道。好棒。他睡了一个很安心的觉。睁开眼时,夕阳橙色的光越过后山的树林,洒满了房间。他听到走廊上姜彻在哼歌。程锐爬起来,走出房间,看着姜彻做饭的背影。“醒了”“嗯。”“把饭盛上,菜就好了。”程锐乖乖盛饭,姜彻扫他一眼,皱眉道:“手怎么了”程锐一愣,低头看到手指关节处的伤痕,想了一会儿,才说:“忘了。”油锅里嗞啦一声,姜彻翻炒着锅里的豆芽,说:“待会儿抹点碘伏,就在你学习桌上。”程锐说好,盛好饭端回去,去抹药,伤口已经结痂了,不疼,抹到中途,他才想起来,跟姜彻说:“我和人打架了。”脑袋很沉,他慢吞吞地说,眼神有些迷茫。姜彻将菜放好,拉过他手看了看,抬手捏他脸,问:“咋弄的丢了魂似的。”程锐眨眨眼睛,忽看到邵为均沾了血的脸颊,身体一抖,回过神来,说:“昨天我爸来了。”姜彻没说话,把碗放他手里,又添了菜。程锐小声说:“我没忍住,记不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姜彻说:“你打人家,自己怎么受伤了”程锐想了想,又认真道:“打到眼睛了,就是这儿,”他抬手指着眉骨,“那里有骨头,很硬的。”他说话缓慢,睁大眼睛看着姜彻,视线却有些散漫。姜彻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别怕,没事。”程锐咬着筷头,含糊不清地说:“他住院了。”“先吃饭。”程锐听话,一边吃,一边说:“我还拿凳子砸他。我当时好像是想把他弄死,记不清了。”姜彻说:“你没那么大本事,吃饭。”程锐固执道:“他流了很多血。”姜彻放下碗,认真地看着他说:“别怕,凳子打不死人。他没事。”程锐咬牙,眼泪直打转,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当时太激动了,我不知道他还缠着我妈。他喝醉了,他要打人的。”程锐说,终于想起夜里的画面,母亲的哭泣,邵为均的血,还有救护车呼啸而过。他站在没有灯的角落,静静看着他们。姜彻用手指给他擦眼睛,刚一碰到,眼泪便汹涌而出。程锐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不知道。”“嗯,不是,肯定不是。”程锐哭的时候没有声音,身体发抖。姜彻将他按进怀里,轻声说:“没事,哥打过那么多架,拿刀子的都有,从没出过事。”程锐抓住他的衣服,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对了,我今天见着冯英了,她说今天有个病人被打了,没多大事儿,估计说的就是你爸。”程锐问:“真的”姜彻想要安慰他,信口胡说,哪知道正说着了,这时候只好说:“我干嘛骗你,她是护士,不比你知道得多。”程锐不说话了,在他前襟上蹭眼泪。姜彻拍他的背,当小孩子哄,说:“好了,快吃饭,你今天是不是没去上课”程锐趴在他怀里没动,问:“你今天一回来,就跟她约会了吗”姜彻被那个“约会”吓了一跳,心说我回来的时候臭小子你正在睡觉,脸白得吓人,谁敢跑出去约会啊,嘴上道:“就是路上碰见了,约什么会。”程锐哭完了,松手坐回去,肿着眼睛看他,半晌才垂下眼睛问:“我是不是很变态”姜彻不解,推他一把,说:“屁我小时候还跟师傅对打呢,我是不是变态”程锐想说不是这样的,却开不了口。心底的厌恶感又泛了上来。他觉得自己糟糕透顶。一定是哪里不正常了。夜里睡在姜彻身边,他蜷起身体,往姜彻怀里钻。姜彻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背,嘀咕道:“没事,别哭。”程锐寻了舒服的姿势,因着揽在身上的手臂,而从尾椎骨升起一阵麻意来。程锐一连几天都住在姜彻这里,并不知道邵为均什么时候出院。那天回去拿换洗的衣服,推开门看到母亲在客厅坐着,一时无措,竟不知该说什么。跟这间屋子有关的都是不好的记忆,连带着程湘婷,都成为避之不及的部分。正是黄昏,程湘婷往日这时都在店里。母子俩视线相撞,都觉陌生,还是她先开的口:“吃饭了吗”“还没,到姜彻那里吃。”程湘婷点头。见她无话,程锐便回房间收拾衣服,又听见她跟过来站在门口,柔声说:“最近天凉了,把毛衣带上,穿厚一点。”程锐说好。程湘婷在一旁看他收拾,隔了片刻,又问:“今天在家吃饭,可以吗”程锐回头,她静静望着他,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末了,低头浅笑道,“下午包了饺子,放久了不好吃。”“嗯。”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程湘婷略微惊讶,随即笑道:“我去下,你要想和姜彻一起吃,去叫他过来。”“不用,我们俩吃就行。”程锐说完,又补充道,“我不讨厌跟你一起吃饭。”程湘婷说瞎想什么,转身进了厨房。电视还开着,程锐到客厅坐下,又想到那天晚上,他就坐在这里写作业,尔后听到邵为均敲窗户的声音。他想转移注意力,却看到靠在墙边的凳子,上头还有变成黑色的血迹。那天就是用这个打的他流了很多血打到哪里了程锐想,脑袋里乱糟糟的。程湘婷端了两盘饺子出来,又拿了醋,在他身边坐下,絮絮道:“今天的面有些软,不好包。买肉的时候那小伙子给我割了好些肥的,我想起你不爱吃,要他换一块,他还不乐意。你不是爱吃白菜吗我剁了不少,不过要是太多了就不好吃。”程锐端起盘子吃,听她不停地说下去,害怕停下似的。“最近姜又涨价了,你不喜欢那味道,我就没放。葱和蒜还是要放点,不然不好吃。但是面有些软,不太好包。”程锐说:“挺好吃的。”“那多吃一点,”程湘婷又往他盘子里拨了两个,说,“你小时候挺喜欢吃饺子。就是那时候在外头住,妈钱少,上班又忙,不怎么吃。”“记不大清了。”“是啊,那时候才多大一点。”一顿饭吃好,程锐要去洗碗,程湘婷拦住他说:“你不是还要去姜彻家吗快去吧,我来就行。”她动作很快,说话也快,已经收好盘子进了厨房。程锐莫名想哭,眼睛却又干又涩。他觉得好像哭不大出来了。就是在姜彻那里,也没有哭太久。他把电视关上,洗了抹布收拾桌子。程湘婷收拾完了出来,见他干站着,问道:“怎么了”“没事,”已经和母亲差不多高了,但她太瘦,看起来要小了一圈,他声音颤抖地说,“妈,对不起。”程湘婷一呆,微笑道:“锐锐哪有对不起妈妈,你这么听话。妈知道,你是担心我,才那样做的,妈都知道。你是好孩子。”程锐说:“他们又为难你了吗”“怎么会,只是你叔叔伯伯们都忙,没人照顾他,我才去看他的。”“他们欺负人你跟他明明没关系了。”程湘婷笑道:“锐锐,我们离婚了,那也是你爸,能不管他吗”程锐无话可说,咬咬嘴唇,有些委屈。“好了,快过去吧,妈知道你嫌家里闷对了,带些饺子过去,姜彻一个男人哪会做这些,你们慢慢吃。”程锐想说今天在家住,然而心底还是排斥,便拿了饺子走。下到一楼仰头,看到屋里亮着灯,程湘婷瘦削的影子映在窗户上。他心怀歉疚,却无可奈何。想要逃离的念头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姜彻没有亲生父母,性子又不像他这样敏感,无法问他关于家庭关系的有效建议。何况程锐看着他睡熟了的侧脸,偷偷将手伸进短裤里怀揣这样的心思,表面上便不由生出距离来,私心的话也问不出口。整个初二学年,和程锐相关的任何事情都蛰伏起来似的,和母亲的关系,暗中的自渎,学校里不紧不慢的学习,都是按兵不动,一成不变。老师说初一还很新鲜,初三尚未来到,初二是最平稳的一年,正是学习的好时光。偏偏别人的时间都在流动。一想到这个,就没法学习。邹灵怀了孕,毛子在年初终于结了婚。三兄弟里唯一的光棍姜彻在那天喝得酩酊大醉,夜里冻得直哆嗦,抱紧被子晕晕乎乎地问一旁伺候他的程锐:是不是也该结婚找个伴程锐心里卡了根刺,又长又尖。酒醒后姜彻还是嘻嘻哈哈的,程锐却觉得,他对冯英的态度忽然殷勤起来。放电影的活越来越少,电视机和vcd越来越普及,乡下需要电影的地方也越缩越小,再无法连成片。姜彻开始积极地找活干,考了货车执照,闲暇时去给李成庆的木材生意帮忙。他甚至去见了冯英的父母。程锐问起时,他说人家嘴上不怎么样,心里定嫌他穷。好在冯英家里都是老实人,不势利,只有一个大表哥瞧不起他,硬要他辞了放电影的工作,换个稳定的,不然别的免谈。程锐问:“你要换吗”姜彻说:“那是师傅留下的东西。”机器老了,总是坏,姜彻要花很多时间倒腾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