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世史家为之着墨不少,而永定七日却只留下寥寥数笔,还有一个立于三十九年的万善祠。三十九年春,直逼夏季之时,永定满城的尸首才被清理干净。一场大火过后,骨灰成山,如积雪堆积。在万善祠挂上牌匾的之时,尤安终于到了杭州。他跋涉千里,累倒了老马,最后弃马带着阿二翻山越岭,躲过来来回回的流贼跟朝廷军,一直到秦惠坟前,这才倒了下去。月山一别,他几经辗转,花了十二年终于重见亲人。当年秦氏一族在月山遇袭,皇上为表秦闵忠心,御赐其归葬故里。尤安到了杭州外,还以为看到祖父之坟之时应该是一片荒凉,却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好了太多。这些年来,皇恩早就不在了,却没想到还有人记着。屋内,炭火刚起,尤安裹着棉袄,捧着热茶瑟瑟发抖。这一场春雨,已经下了足足四天。那边老人笑道:“这位公子是来拜祭秦大人”尤安发乌的唇上一抿:“嗯。”“我在此守墓多年,来来回回来拜祭秦大人的人我也见过不少,却没见过像公子这般俊的。”尤安问起缘由。老人道:“像小公子这般年纪的,应该是不知道当年南边海患情状了,那时海寇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多亏秦大人举世英才,才能平定海患,可惜现在啊哎,不说时事,不说时事”阿二又给尤安加了点热茶,只听尤安道:“世人健忘,战事便起。”老人望向窗外,眼角皱纹叠起:“我爹便是被海寇所杀,我娘不见了,我与弟弟刚巧上山躲过了一劫,后来我俩入了杭州钱府为奴。老爷极为佩服秦大人,让人来守墓,我便抢着过来了。”“哎,要不是秦大人,天底下不知道要多了多少可怜人小公子也是受过秦大人恩惠的”尤安垂眸道:“深受恩惠。”春雨之后,地上满是泥泞。尤安直接跪倒在了祖父坟前。小时候秦惠身边人常调笑他叫做少将军,可惜长大后别说让他当个戎马四方的将军,就是当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难。尤安叩首,一个一个,又一个。他父亲温柔良善,酷爱诗书画文。他母亲英姿飒爽,最爱的就是打抱不平。乳娘虽然爱嚼舌头,家里事事无巨细都要跟着小丫鬟唠叨唠叨,对他却甚为喜爱。他的小丫鬟可爱不失天真,最喜欢的就是眨巴眼睛看他甜点。老管家一生侍奉祖父,尽心尽力。他那个小书童,可是最好欺负了,小时候一哭闹起来就只会打滚给他看。尤安重重叩首,秦似水在此沉睡,活着的,是个无耻之人秦家三代各有性格,泾渭分明,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都逃不过一个情字,最后落得人丁单薄,他现在活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血脉。尤安满是污泥的手一抹额头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本来打扮的一新的面貌瞬间毁的干干净净,白衣上都是污泥,他也不管不顾。他已经没有力气。尤安叹声道:“阿二,替我买点酒回来吧。”阿二一个时辰后,他搬来了不少酒,尤安看的一弯唇,起身拿起酒壶,往地上一撒,然后昂头将剩下的酒灌入自己口中。涩、苦、甘。一如既往的不好喝,他小时候常奇怪师父为何喝酒,好奇到会忍不住尝试尝试,但是每次尝试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可现在,他却懂了。尤安晃荡着酒壶,再撒酒在祖父坟前,眼前冰凉的墓碑上只有石刻的字,工工整整,毫无感情一般。不如祖父威严慈爱。他直接抱起了酒坛,面对着墓碑跪坐起来。“是孙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未曾来看过祖父父亲,岂止不孝但是他不能来看,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独自逃生之人有什么脸面来看“违背了祖父教训。”就算抱了仇,他也对不起秦家,如今也没有脸面下去面对祖父责备,更何况那人只怕也在地狱里等着他。逆子,逆徒。烈酒灌喉而下,灼烧肺腑。尤安甩开酒坛,再拜秦惠。“孙儿还未杀尽仇人,再等几年才能再见祖父。”他声音细细微微消失在空中:“到时候”他不愿再与尤温生死纠缠,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愿再见尤温哪怕一面,他恨尤温,就算是现在,他依旧恨尤温先是把自己心中的恨磨灭的干干净净,妄图不沾血债,妄图成个好人,最后,又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狼心狗肺之辈。可笑的是,尤温只是多情,他才真的可恨。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尤温不懂,他为何也装作不懂早在月山之时,他选择手刃仇人而没自弑以保气节,这半生求存早就成了孽。尤安又灌了口酒,自嘲一笑,半倒在地上突的道:“阿二,你为何入神教”阿二斟酌了下用词:“暗堂之人,没有过去。”他说完见尤安闷闷不语,想着说些话转移转移左使注意力也好,干脆道:“不过说给左使听也没什么,我父母皆是教徒,当年跟随着老教主到了砚山,后来生下我,我就在砚山长大,受喻世大神洗礼,后来有人说我骨骼清奇,我就入暗堂了。”“除了念教义,你可读过其他书”阿二道:“我只会背教义。”尤安招他喝酒,慢悠悠的道:“小时候我也正经念过两年书,老夫子说祖宗们让我们自谦学生,就是要告诫我们,读书万卷也好,行万里路也好,不过在学一个生,何为生如何而生生而如何”“人世虽各有营生,熙攘之间,忙忙碌碌,或汲汲以求,妄图功名利禄尽收手中,或宁静致远,隐匿不问尘世得个自安,或骄奢淫逸,放纵眼耳口鼻遍尝六欲,可谁不求个生呢”“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朝堂清流,无不是谋智以求存,连皇帝都想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地之大德曰生,人世法则不过生生不息。可这求生,却要祸及他人。阿二劝慰道:“虽然我不明白,但是我在暗堂多年,也说不上杀人无数,但也见过不少事情,而且生死各有天命,左使不用太介怀。”尤安再灌了一口酒,垂下的眼睑一跳,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崩落:“阿二,人世间最公平的事情是什么”阿二头疼,但是他不敢不想,出身肯定不公平,像左使与他就大大不同,论到练武的本事,左使又输他甚远,说到运道,他自认跟左使半斤八两,至少他现今父母双全,家里的二弟也娶妻生子了,他也是个大伯。“左使”“死亡。”尤安望向前方:“这世上最公平的就是死。”阿二疑惑:“死亡公平么”有些人一场风寒便死,有些人丧尽天良,却没有老天来收,就拿永定来说,里面多少人何其无辜“至少,每个人都会死。”尤安说完了这句话,再也不开口,兀自的喝起酒来。世上道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假,唯独做出来的事情才是真。他断了师父的生,送了师父的死,跟程思秦那个恶人有什么区别跟当初杀他全家之人又有何区别不过一个为利,一个为生,一个为情。全是自私自利之辈。而他为情狼心狗肺才最可耻,因为他什么也得不到,只有失去。等到酒意上头,他想哈哈大笑,最后却也没笑出来。人世难得一醉,他困顿的眼睛终于闭上。三日后的清晨,冬日懒洋洋的爬了起来。尤安眯眼,下意识的拿手一扫周围,却只听见空坛子倒下的沉闷声音,他叹息一声,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阿二被惊醒,看着面前胡子拉喳的醉汉咋舌,秦左使虽然向来不喜欢刻意打扮自己,但是阿二还记得当年尊主把他带回砚山之时,可是三令五申叫他易服,当时年仅七岁的秦左使可是拿出了君子重衣冠这套,抵死不肯换较为便捷的窄袍。而就算是在永定之时,他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这等落拓的样貌阿二跟他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阿二犹疑道:“左使要不要去屋里休息休息”尤安摇头,流淌着泥水的手一摸鼻子,先是一呆又突的一笑,他弯眸笑眯眯的看着惊呆了的阿二道:“睡了这么久,也够了。”他一甩头,泥巴差点溅了下来。阿二忍不住退离了两步:“那去整理整理”“嗯。”尤安边回屋边吩咐道:“一,你把林大人骨灰送到北关去。二,乱世之下,单单倚靠云王难保天有不测之风云,你叫尊主最好拉拢几个手握兵权之人,最好能让其入教。”阿二踌躇不言,等着尤安。他再出来已经是干干净净,就是脸上的小胡渣还未来及处理,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暗堂的活不好干,反正我手下无人,以后你就当我的副手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代行我左使之职。”尤安说完一抬头,望着目瞪口呆的阿二一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阿二不敢拦,却也不敢放:“左使”“到我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空山回音,尤安撩起又沾上泥巴的长袍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从未回头。这一走,便是三年。光太四十二年春,尤温终于重返人间。一壶浊酒祭奠了李厘锦,剩下的一口还能让他润润唇。尤温收好酒壶,直接潜入了砚山。好运的是,他还没进去就见到了应无鸠。应无鸠看上去老了不少,打扮也是变了不少,连唇角笑容都变成了冷笑:“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似水的踪迹,不容有失。”“是”“左使乃是我教中流砥柱,你去保护他,该知道怎么做。”“属下纵是万死也一定护得秦左使安全。”应无鸠满意点头,目光望向南方。尤温想了想,突然决定先不杀他了,因为他找到了比杀应无鸠更有趣的事情。杀中流砥柱。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叫尤温。我智商不高,缺点还一大堆,总是在纠结卖蠢,而且我还有点逗比,更关键我还是个精分,哦我是主角╮╰╭、尤温归来上“话说这鸣人剑啊,当初可是一剑出而惊天下,他是烈阳剑尤大侠亲传大徒弟,深得华山剑法精髓,又持有无坚不摧的邀月剑,在武林大会上可说是威风凛凛,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惜啊”那说话的大汉一顿,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赶紧催促起来:“可惜什么可惜什么”“可惜那鸣人剑犹如天上流星一般,崛起也快,消逝也快,四年前八大门派围剿砚山,这鸣人剑中了神教计策不知所踪,多半是早已离世。”那人叹息道:“后来八大门派在砚山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再也难以与神教抗衡。”有人愤怒道:“如果鸣人剑还活着,断然不会如此”“就凭他一人就能改变大势江湖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我看着神教现在在中原活动,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而多有救济灾民,维护武林正道之举。”那边又传来呸的一声。众人望去,见是墨月派子弟,顿时心里了然。墨月派在武林大会上多得华山派相助,这些年来对华山派也是多有推崇,就连玄玉剑失踪都已然接受。这片刻寂静,角落里轻微的鼾声却突兀的响起。发出鼾声之人一身灰衣,桌上几个酒坛子乱倒着,更离谱的是酒坛子底下还压着一把轻剑,在座的人经商的走镖的,早就见惯江湖里形形色色的之人,见他如此打扮,只道是哪个三流门派里出来的臭流氓,也不放在心上。那人继续道:“鸣人剑与李盟主消失,八大门派群龙无首,一时间大乱,各自为阵打算分逃出砚山,可神教尊主应无鸠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于是围追堵截,八大门派精英多丧命于砚山。”“如今这昔日辉煌的八大门派皆是难以为继,唯一好点的就是华山派。”墨月派人一听这话,顿时捏紧了手中之剑,但是也没有发作出来,要是真闹起来,反而叫人笑他恼羞成怒,难看之极。尤温从梦中苏醒,正好听到这句话,恹恹问道:“为何如此”“因为华山派有程掌门啊据说他武功盖世,比起鸣人剑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因此华山派大多数人才得以逃了回来。”他一顿:“后来尤大侠以身殉国,华山派元气大伤,幸得程思秦不畏危难撑起了华山派,也因此九大门派联盟解散后,华山派今日在武林中地位依然不差。”“华山派不愧是百年基业,可谓是人才辈出。”尤温轻轻一笑站了起来,刚说话之人朝他望去,只见这个臭流氓虽然长得平凡,但身量却是不错,只是有些削瘦,收拾的也是干干净净,尤其是一双锐眸,如同虎狼一般。尤温懒得再理,回了房间。自从出了那个鬼谷,他一路赶到了砚山,中间几乎没有休息,后来追着魔教的杀手一路而来,终于不耐烦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跑了,于是干脆的杀了那人,顺便一番折磨套出了不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