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子埋在山底下安安生生的,人也都好好的,怎么挖出这金子,啥都变了呢好的成了坏的,亲的成了仇的,活的成了死的,富了倒比过去活得苦呢,唉”乳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伤感地摇头。“我熬寡三十多年,就是为了船生不受欺负,平平安安一辈子。现在虽说有了钱,可每日都过得心惊肉跳的。我老是做梦,梦见的事情都不吉利,天明醒了,不知道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就是怕船生会有这一天,鸽子,你可要好好管着他,不看我哺养你的分上,就冲你父母亲在天之灵的面子上,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拉扯他一把”老人抓住了严鸽的手,再也不肯放,就好像在危机四伏的惊涛骇浪中抓住了锚绳,苍老混浊的泪水流过面颊,滴落在严鸽的手背上。“老妈,怎么又哭”孟船生闯了进来,扫了一眼条几上的香案,过来搀扶母亲,“你怎么回事嘛,鸽子姐和玉堂姐夫到咱家,弄得哭哭啼啼的,本来是高兴事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是治丧出殡呢,饭菜都上桌了,你老还得坐正席哩,要是再哭下去,这饭局不是全搅了吗”船生说话间透着火气,颇有些反常。在严鸽眼里,船生是大孝子,对母亲向来言听计从,今天竟然如此出言不逊,实属意外。再看乳娘,强忍着满腹的酸楚,摸着条几的边沿,在舅舅的像前双手合十,施了一躬,而后扶着严鸽,颤巍巍来到了外屋的前庭。前庭很大,周围全是花格式的玻璃窗,窗外的木架处有一个很大的鸽子笼舍。时近黄昏,归巢的鸽子正在里边叽叽咕咕地叫。这时桌上的饭菜已准备好,船生还特意摆上了酒,把老人扶上座。吃饭间,船生为逗老人高兴,讲起了自己和刘玉堂出国时闹的笑话,说到一家大饭店应邀出席晚餐,侍从把刘玉堂引到随从席,把自己奉为上宾。乳母问这是为什么,船生说,那天我走前边为刘市长开门,他谦让着非要自己开门,我就大摇大摆进去了。在外国门童的眼里人家是从行为和眼神判断主仆的。刘玉堂说,从眼神上他看出了你什么,孟船生答道,大概以为我是个海盗首领。两人都大笑起来,乳母的脸色却愈加难看起来。这天晚上,在刘玉堂、孟船生赶往市内的时候,严鸽佯作感冒头痛,和乳母睡在了一起,待小保姆睡熟了,老太太跟她倾诉起满腹的心事。原来,乳母认为宋金元死得蹊跷早在宋金元遇难之前,甥舅俩就闹翻了,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宋秀英开始不信,后来听到孟船生回家来就唉声叹气,打问缘故,船生说舅舅不信任他了,削了他的权,要把他撵出巨轮集团,还要把家当交给一个姓盛的女人掌管。宋秀英听后苦劝说,舅舅有恩于咱全家,你又是他的下属,一定要忍一忍。可从此以后,她就提心吊胆起来,因为她深知儿子的倔脾气。就在透水事故那天夜里,孟船生慌慌张张跑回家,说舅舅死了。开始说他是失足跌进坑道摔死的,后来又说是被塌方的石头砸死的。“你怀疑他害死了舅舅”严鸽问道。“我不敢想啊,鸽子。可又怕这是真的呀”老人疑惧交加地说,“就在他舅舅下葬的几天,他守灵和我睡在一起。一天晚上我亲耳听到他说梦话,说自己有罪,跪在地上向舅舅求饶,许愿说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还要把舅舅供奉在大海上,天天祭拜,恳求舅舅的宽恕。”严鸽听了,宽慰着母,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在严鸽待在乳母家中的时候,金岛的滨海大道两侧正在发生着一桩桩奇迹。首先是养殖加工厂的厂长王喜被堵在家中,两个自称是巨轮集团公司公关部的人,戴着墨镜,提着高档礼品登门而入,一个黑脸膛的汉子不由分说,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盖有政府拆迁办公室印鉴的协议抛在桌子上。王喜说这件事还要与职代会商量,自己一人做不了主。黑脸膛说:“你是逢官还是逢私”王喜说这话怎么讲。对方说:“逢官,我们是奉的政府令,刘市长支持巨轮集团挖山平坑的贡献,给了优惠政策也有你的一份儿,你本人的工作安排也好商量;逢私呢,就是咱们哥们儿之间商量的事儿:听说嫂子很贤惠,我们要等在家和她谈谈,并且要把这件礼物送到她的手中。”王喜一下明白了,说:“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对方说:“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本可以现在就打纪检举报热线,听说共产党员嫖娼要开除党籍,这样做是太伤了你,为了公家的事也太划不着,所以把这套录像带交给你们夫妇处理。”王喜叹了口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于是这天中午12:00整,一辆东风水泥搅拌车开到了养殖加工厂后门,倒出两吨水泥把排污口封死,工厂内污水倒灌,被迫停产。广播中响起了王喜的讲话,巨轮集团财会人员进入工厂会计室,给每个职工预发半年工资,工人们陆续退去。下午2:00,工厂办公楼和整个厂区被夷为平地。与此同时,刘玉堂率昨日参加现场会的局长们,准时赶到滨海大道s形路段,原来这里犬牙交错的一百多家商店和居民住户奇迹般地荡然无存,所有的室内人去楼空,连纸片都没有留下。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楼房,他一时不敢相信眼睛,长达半年之久拒不执行拆迁办命令的住户和商业门店,为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搬走,并且没有一家拨打市长热线电话投诉然而这一切确系事实。原来,奉命到各家门店和居民住户中送达拆迁通知的是罗海。通知上写明:如果6小时内搬迁新居者,可享受最佳楼层和一套沙发及组合音响;12小时内搬迁可享受免费搬家及一台长虹彩电的待遇;超过12小时的一切后果自负,与此同时,保险公司派员到各家做了财产保全登记。当晚,四户最坚决的钉子户被多名戴黄袖箍的人员破门而入,将电视机、电冰箱等大件日用品悉数砸毁,电话线扯断。然后,让住户清点细软财物作出登记,搬家公司的卡车立即装载剩余物品,面包车载着户主和孩子,前后均有戴墨镜的人夹杂其间。当惊魂甫定的四家拆迁户走进陌生的新住宅时,只见室内家具一应倶全,并且全部按照原有住户的室内格局摆放,除物品全部以旧换新外,还多出一套皮质沙发和音响。消息传出当夜,闻讯搬迁的就有37户,不到次日中午12:00,百余家拆迁户按照编号全部迁入新居。下午2:00,大型推土机和铲车浩浩荡荡开往拆迁房前,红旗招展,房屋在烟尘中倒塌,地基很快被碾平,公用事业局穿黄马甲的职工开始铺设柏油,s形弯道的历史在金岛就此宣告终结。站在滨海大道充满着刺鼻柏油味路边的刘玉堂慨叹良多,他不无揶揄地对身后的局长们说:“真是十个政府大局长,不如一个小木匠。”次日,沧海商报头版刊登压题照片:滨海大道与半岛大道相连,如鸟之双翼展开。背景是正在兴建的巨轮大船工地。配发的标题为:昔日瓶颈,一朝跨海变通途;今朝住户,笑逐颜开迁新居。署名记者是夏中天。第十三章柯松山第一次接受了测谎式讯问,当薛驰支队长让人给他的手腕和心脏部位夹上测试夹,通上电极,接通心理测试仪时,他还大不以为然,当提问了第一组问题,他的背脊上开始渗出了一层凉汗。你知道赫连山被炸的案件吗你到过爆炸现场吗你认为是熟人作案吗你知道是谁作的案吗想让他死的人,你认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的回答是或否,是真话还是谎言,他都觉得自己像被人扒了衣服却还捂着屁股那样滑稽可笑。第二组提问紧接着开始,尽管问话人的声音舒缓沉稳,他却像中了枪的猎物,再也坐不住了。作案人用的是硝铵炸药吗作案人用的炸药是从你家里拿的吗作案人用的炸药是从矿上取的吗因为炸药的确是自己提供的,那是咬子早前谎称亲戚开矿从他家中取走的,自己还愚蠢到家地向他介绍了各种引爆方法,更要命的是私自储存、藏匿爆炸物品是犯法的事情,更不消说这批炸药又被用来爆炸杀人。可恶的是爆炸案发生后,咬子还打电话告诉他,声称替他报了仇,并且说赫连山仇人多,公安局难以发现。从内心讲,他希望素来与赫连山结怨的咬子替他报仇,但却企图能够与己无关,正是这种念头使他反中了别人的圈套。他更不知道,是咬子从他床下偷走的雷管,成了他涉嫌犯罪的有力证据。案发后他想向卓越交代,又怕被定成咬子的同谋,直到咬子被击毙,他才塌下心来,没料到公安局还是盯上了自己。这种潜藏在内心的活动形成的心跳、神经紧张和血压波动都如实反映到测试屏幕上,使他越回答越心虚,测试结果使柯松山的疑点更为加大,他从薛驰的脸上已经觉察到自己处境的不妙。眼下唯一能够洗清自己的只有卓越了,但这个可恨的小个子也是在利用自己,出了事早就躲开了。柯松山陷入了焦虑与绝望之中,这一急,倒使他蓦然明白了自己倒霉的原委从海边礁石洞中的尸骨,到死于车祸的赵明亮全家,还有这恶贯满盈的咬子,现在又轮到了自己。他觉得这连环杀机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灭口。因为这些人都是那场矿难的知情者,他决不能当这个屈死鬼柯松山内心掀起的这场巨澜,变成了测谎屏幕上的曲线和波峰,因此当测谎员最后提问:你认为知情人会不会揭发、举报你认为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重大犯罪问题柯松山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此时想的是早一点儿摆脱这鬼玩意儿的纠缠,尽快离开这里,只要能够出去,他就安全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救自己,以防有生命之虞。“薛支队,我有一个要求,你把严局长请来,我有要紧情况向她当面交代。”“柯松山,你不要玩花的,测谎仪的结果已经出来,你是爆炸案的嫌疑人之一,必须配合我们交代问题,不要抱什么幻想。”柯松山点点头,心事重重地起身上了卫生间,不多时,响起了抽水马桶的响声。薛驰这当儿给严鸽挂了电话。严鸽驱车赶到招待所,只见柯松山坐在薛驰的对面,用一双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当她坐下来的时候,发现柯松山面部的肌肉急剧痉挛,看来他要竭力使自己站起来,却被全身的抽搐限制住了。“严局长,您总算来了,我要向您”柯松山本来想堆出笑意,却被种发自体内的力量扭曲了脸,变得两眼突涨、神情古怪,嘴角里流出了一股淡红色的黏液,严鸽见状马上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她朝薛驰大喊:“还愣着干什么柯松山中毒了”座位上的柯松山却竭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晃着手:“不要紧,不要管我呃”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残缺的弧线,僵住了,而后猛地抽回,和全身的躯干缩成一团,再一次伸直之后,横挺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了。马晓庐把手背靠近柯松山双目圆睁的面孔,发现鼻子中尚有微弱的气息,屋内的人顿时一阵忙乱,柯松山被送上了汽车,风驰电掣般送到了金岛医院。手术台上的柯松山瞳孔已经散大,口鼻斜,但嘴角仍保持微笑状,这种强烈的表情反差,使他的脸变得狰狞可怖。匆忙赶到这里的法医方杰迅速对尸体进行剖验,梅雪给他做助手。结果很快出来:柯松山的肝、胰、肠和膀胱的液体内均检出毒鼠强。“没有发现其它致毒物质。”方杰最后报告说。“尸体保留,供下一步研究案情使用。”身披着白大褂的严鸽甩了服装,又返回现场。招待所房间内,薛驰对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种意外十分恼火,正在安排人员对两个看管民警分别询问,现场勘查人员被命令在室内每一个角落进行梳篦式的搜查。“你们为什么把柯松山安排到这种鬼地方搞预审”严鸽皱着眉头,脸色变得吓人。“办刑事拘留手续担心时限不够,这样可以从容审讯,特别是搞测谎方便,眼看这小子就要交代了,不料又发生了这种失误,我向局长作检讨,请求处分。”薛驰十分负疚。“现在不是作检讨的问题,是停职查办的问题,不查出个水落石出,你们一个人也不要想离开这个房间”严鸽动了怒,把桌子拍得山响,屋内的人霎时间呆住了,因为大家从未见局长发过这么大脾气。只有马晓庐颠颠儿地跑了过来,用戴手套的手指夹着一张信笺递给严鸽。信纸是招待所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是一份遗书。孩子们:要和你们分手了,我犯了重罪,只求快快死去,少拖累你们,可是真正的凶手未抓,我死不能闭眼。是有人逼你父走上绝路的,你们要好生听母亲的话,好好学习,长大以后不要干违法的事情。落款的时间是昨夜11时。翻过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几乎无法辨识的字,仔细看,是“拐子、索命”四字。“这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严鸽强压怒气问。“是在枕套里边,局长。”马晓庐连忙回答。“毒鼠强是怎么带进来的呢”严鸽坐下来,紧追不舍地发问。“经过详细检查,是从柯松山带来的衣物箱内,里边的夹层发现了残留的毒物。”马晓庐提过了那只箱子,打开来,将手伸进夹层,指尖处沾有一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