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笑了开来,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婉转而平和地将自己在娘家时的事挑着拣着说了一些。好像也没过多久,马车忽然停下,外头袁大郎浑厚宽和的嗓音响起,“夫人,五弟妹,安宁伯府到了。”017归宁二袁大郎生得十分威武雄壮,偏偏眉目间的神色又十分宽厚温和。崔翎觉得这两者有些反差,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宜宁郡主忍不住笑,“你大哥和五弟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貌是不是截然不同你这是没有见着咱们父亲大人,还有三郎四郎,若是见着了就不会这样想了。”她压低声音凑在崔翎耳边说道,“大郎肖父,样貌粗犷了些,不过性子确实极宽和的。三郎四郎也是英伟霸气的男子。咱们家里,就五郎像故去的母亲,是个美男子呢。”崔翎垂着头不敢接话。她能说虽然已经铁板钉钉成了袁五郎的妻子,但她还没有看清自己丈夫的长相吗不过,听了郡主这番话,她不由自主便在脑海里对袁五郎的外形展开了想象的翅膀。能上阵打仗的,想必身板还是极好的。敬茶时,她虽不曾看到袁五郎的容貌,但身高摆在那,她的视线大约只能看到他胸口,按照前世标准推算,他差不多是一米八五的样子。后来在二门口送别,他拂袖翻身上马时矫健威武的英姿,能看得出来身材精硕修长。至于脸听说她故去的婆婆黄氏是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儿,男生肖母,那长相便自然得阴柔一些。崔翎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袁五郎也有点太点背了。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几个哥哥都像父亲那样威武有男子气概,唯独他生得像个娘们似的。若是读书人家便也罢了,偏还在武将世家,这要是到了战场上,不得像兰陵王般戴个可怖的面具才能威慑敌人吗宜宁郡主瞧崔翎将头垂得低,以为她是害羞了,便也不再多说。来迎的是安宁伯府大房的长子崔谨和他夫人罗氏。崔翎对大堂哥大堂嫂一点都不熟悉,只在家宴上远远地瞧见过几回。其实,平日里她深居简出窝在自己的小屋里,别说和隔了房的兄弟姐妹有来往,便是她继母生的那几个和她还有血缘关系的弟妹,也很少碰面。安宁伯府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每日里闹的新鲜事也不少。她屋里头的丫鬟婆子有时也会多嘴嚼几句舌给她听,但她向来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府里的八卦消息从来都不留意,是以,虽在安宁伯府生活了十几年,但她对崔家的事,真的不比陌生人知道得多。一看到大哥大嫂,她本能地想要缩起来往郡主身后躲。谁让如今府里是长房当家,谨大哥是崔家的长子嫡孙,说白了,将来这安宁伯府也是他的。她若是和他们夫妻相谈甚欢走得亲近,便要被说是阿谀巴结,若是谈得不欢而散,她又害怕被穿小鞋。所以,相见不如不见,还是彼此没有交集最安全。郡主见崔翎的反应,联想到在马车上时崔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想到这孩子在娘家时处境想必不是很好,心里便有些怜惜,想好了今日定要给五弟妹在娘家撑足场面。她将崔九搂住往身前带,与谨大嫂寒暄时,三不五时提到五弟妹,一副疼爱满意的模样。袁大郎虽然生得粗犷,但多年在盛京处理内务外事,炼就了他一颗细腻的心。他看出来五弟妹对崔家的陌生和疏离,也看到郡主一副护犊子的表现。他也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家族荣誉感特别强,尤其是五弟新婚就出征,他这个做大哥的却安然在盛京享福,心里特别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便自动自觉地配合着郡主,将五弟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袁大郎夫妇的一番好意,崔翎秒懂。她心里当然觉得十分感动,也隐隐有了一份归属感。但又觉得对谨大哥夫妇十分抱歉,他们两个其实挺好的。虽然很少见面,但每回遇到了也总是客客气气,从来都没有欺负过她。她方才躲起来,完全是不想惹麻烦的自然生理反应。袁大郎和宜宁郡主显然有些误会了,所以才会这样莫名地带着一份敌意,这对谨大哥夫其实挺不公平的,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崔翎想了想,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已经出嫁,按照盛朝的普世价值,她已经是袁家的人了,这次回门,其实完全是以贵客身份来的,她的举止礼仪代表的是袁家。按照她的思路,她已经从安宁伯府这个公司跳槽到了镇国将军府。感恩和谢意是必要有的,但她再也不必如此在意安宁伯府的人对她有什么看法,这已经不能直接影响到她的生活。因为,等用过午膳再小坐一会,她便就要回袁家了,下回什么时候再来,这个可说不准了。她心里怀着份歉意,便不再继续装蠢笨,轻轻捏了捏郡主的手,笑着对崔谨夫妇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虽说得不大熟溜,但却将气氛转圜了过来。到了正堂,安宁伯一家子都在。先是拜见了祖父祖母,然后又给各房的叔伯婶子们请安,等完了礼,大伯父便先请了袁大郎去聚英堂。崔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很快,一大帮子崔氏子侄便簇拥着袁大郎出了门。大伯母和谨大嫂也请了宜宁郡主去了花厅。偌大屋子只留下了几个和崔翎同龄的姐妹,以及五房一家子。安宁伯崔弘锦特意留了下来。他现在对这个自告奋勇替他解决了难题的孙女儿特别爱重,便一扫往日严厉形象,十分慈祥地细细问了她在袁家的生活,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袁家的人好不好。崔翎整理好了自己今日的定位,便再不像往日那般瑟缩。她笑容满面,声音清脆如同黄莺婉转,“祖母慈爱,大哥宽厚,几位嫂嫂都是和善的人,尤其是大嫂,处处事事都照顾着孙女儿。”虽然二嫂看起来有些利害,但暂时面子上还是挺和善的,她这几句话说的都是事实。她想了想,便又将袁家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大略地说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安宁伯说,“祖父您瞧,我在袁家过得很好,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呢,您且放宽心。”安宁伯心里十分受用,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小九过得好,祖父当然放心。不过,你若是在袁家受了委屈,也不必怕,祖父会为你做主的。”他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出去到聚英堂陪客去。看着从前在家时蔫不拉几的一个人,去了袁家不只容色鲜亮起来,连说话都利索了,堂姐妹们都觉得十分惊奇,也有几个暗自有些懊悔。听说袁五郎才貌双全,这么好的男子当初怎么就让给了家里最不起眼的小九崔翎从姐妹们脸上的表情猜到她们的想法,心里便觉得挺可乐的。这时,她父亲崔成楷轻轻上前,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不知道何时被融化成水,温柔而饱含感情地唤了一声,“翎儿”018往事崔翎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在她浅淡的印象里,崔成楷一直都对她十分冷淡,平日里很少碰见,碰见了也不过是点个头说声哦。虽然,看起来他对继妻杨氏所生的三个孩子也并不特别疼爱,但总要比对她热络许多。作为她的父亲,崔成楷显然是不合格的。但,记忆里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当年她死后重生睁开眼时,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虽然是个裹着婴儿躯壳的成年人,有思想有主见,但三岁之前,她基本是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的。那时候她母亲罗氏还活得好好的,将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爱全部都给了她。父亲也不是后来那个庸碌窝囊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很开朗,满腔热血,爱她的母亲,也爱她。还记得他每日归家头一件事便是要抱着她在园子里逛上一圈,沐休日也从不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玩乐,总是在家中陪伴妻儿,整日抱着她不离手。有几回,被祖父撞见了,祖父沉着脸说,“报孙不抱儿,你成日将九丫头抱在手里,也不怕被外人瞧见了笑话。有时间,别老呆在家里,多出去和同僚们交际交际,吏部是要司,你的上峰可不会只瞧着你爹的面子就给你升迁。”父亲总是笑嘻嘻地回答,“爹您瞧,我的翎儿多可爱,不趁着现在多抱抱,她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想抱她都不乐意呢。”那时,崔翎虽然觉得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挺别扭,但不能否认心里满溢幸福和感动。她前世出生在贫瘠的山村,父母生了很多孩子,作为不被期待的女儿,她根本就没有童年,也不曾得到过所谓父爱和母爱,兄弟姐妹间的亲情也少得可怜。虽然不曾怨恨,但人对情感的需要总是客观存在的,她一直都很渴望也很期待得到父爱和母爱。然而,在她遍尝艰辛获得成功的时候,父母和兄弟姐妹却是如愿地围绕在她身边,但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金钱。在被压在废墟中因为干渴饥饿而逐渐枯萎死去的那一瞬间,她曾许愿若有来生,希望能得一个快乐美满的家庭,有一对爱她也值得她爱的父母。然后,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真的得到了。崔翎觉得幸福极了。然而三岁那年,母亲罗氏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急病,没有多久,就香消玉殒了。罗氏的病逝如果是个晴天霹雳,那么崔成楷的消沉则是崔翎的一场噩梦。那个活泼开朗总是一脸笑意慈爱宽和的年轻人消失了,他低沉、晦暗、落寞、颓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他曾经最疼爱的女儿。再后来,崔成楷听从父母之命,娶了江东安氏的女儿为续弦,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他仍旧过着提线木偶般没有精神的生活,对崔翎则越发疏离冷漠了。崔翎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父亲带着情绪的面庞,勾起了她记忆里久远到差一些就要埋没的美好。但这份关切来得太迟,她不仅生疏,还有些抗拒。在她决定要好好享受新生的时候,父亲退却了。在她决定要在袁家重新开始人生的时候,父亲这个角色却又猝不及防出现。可这时候,她分明已经不需要一个慈父了呀。她已经长大,已经出嫁,在母亲逝世时那样脆弱痛苦需要父亲疼爱关怀的时刻,她都独自坚强地面对了也度过了,以后的人生里,她也并不觉得需要父亲替她保驾护航。崔翎脸上仍然端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崔成楷看到女儿的反应,心里如同刀剐一样地疼。他腹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倾诉,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一句也说不出来。道歉吗已经太晚。诅咒发誓没有必要。告诉她他的顾虑不,太危险。让她继续误解他虽然不甘,但眼下看来,却也只能如此了。崔成楷双手微颤,徐徐抬起想要像刚才安宁伯一般轻抚崔翎的肩膀,但那双手却只抬起了一半后,就重重地放下了。他勉强笑了一笑,“翎儿,你在这里和祖母多多说说话,我去聚英堂陪客去。”将话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走了。崔翎眉头轻皱。这大约是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对她说过最长的一个句子了。她虽然外表装得蠢笨驽钝了些,这些年来沉浸在自己设定的环境里,也的确对周遭一些事物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但前世多年的钻营生活却并非一点痕迹都没有给她留下。那就是,她很敏感。刚才崔成楷的表现太过反常,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表露,但崔翎却直觉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还极有可能和自己有关。到底他的欲言又止是什么呢耳边响起二房的伯母问话,“小九,和二伯母说说,袁家到底怎么样”崔翎很快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脸迎人,她笑眯眯地转过头去,与二伯母和几位堂姐妹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来传话说,今儿的宴摆在花厅,老夫人请九姑奶奶过去。照例是一桌宴客的美食,极尽丰盛。若是换了以往,崔翎一定十分期待,因为宴客的酒菜与家常的不同,总有几道特别费功夫特别显气派的名菜。但在袁家和老太君住了两天之后,她对安宁伯府的厨子,已经没有任何期待。色泽,略欠诱人。香气,勉强还算浓郁。味道,则显差强人意。再加上方才崔成楷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她心里存了事,食物的口感难免也会受到情绪的干扰,变得不那么可口起来。崔翎吃得不多,宜宁郡主也只是略沾了沾嘴。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崔翎便瞧瞧拉着郡主的手说道,“大嫂,咱们再略坐一会,就家去吧。”她一直就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面,从前是怕出错,现在是没有啥心情。原本,她也想过既然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得去自己从前住过的馨香阁缅怀一下,到底之前的十几年时光,她都是窝在那度过的呢。但刚才闲聊时才发现,原来她以前的院子,昨儿就有侄女搬进去住了。安宁伯府人口多,屋子少,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