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席氏为后”“正是。”皇帝答得镇定,高坐御座上睇一睇发问那人,倒没再说别的,似乎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于是又是一阵沉默,殿两旁席位上端坐的朝臣们如同雕塑般整齐而安静,须臾,还是礼部的人先行上了前,深深一揖,道:“陛下,臣以为不妥。”“哦”似有一声轻笑,继而听到十二旒相碰的微响,皇帝问他,“如何不妥”殿中静立的人沉了一沉,在几个理由间斟酌一番,俄而道:“惠妃夫人入宫前,曾与旁人定过亲,且此人还是个逆臣。如此如何能立她为后”霍祁都没料到,第一个被提起来的理由居然是这陈年旧事。忍不住地又一轻笑,他思量道:“定过亲”接着,目光便投向席垣,口吻散漫:“那时惠妃还未进宫,这些事要问大将军了。将军不妨当众说说,当日之事,如何”似是把话头抛给了席垣,席垣又是席兰薇的父亲,如此一答必定偏袒着席兰薇,答了也难服众。席垣离座一揖,定了定神,却未直接作答,平静道:“惠妃夫人是臣的女儿,臣不多言为宜。此事,在座众位若感兴趣,倒是可问问沈大人。”又把话抛给了沈宁。终于引起了一番骚动,后宫之事牵扯上了禁军都尉府,必定有甚隐情。沈宁轻咳一声,起身走向殿中,飞鱼服上繁复的纹路与革带上的玉皆有些灼眼。他一拱手,面色间显有几分思索,好像这已隔了需要仔细想一想才不会说错。如此静了一会儿,终听得他道:“臣以为,惠妃夫人与霍祯曾有婚约一事不必多提,只是两方口头之约,六礼皆不曾行,算得什么婚约若当真行了六礼的哪一步,想来席将军也不会许她入宫了,陛下更加不会。”席垣点头,皇帝一时未言,等着他的下文。“至于这口头之约是如何来的”沈宁颔首一笑,“这就要说霍祯无耻了。想来各位大人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详情而已当真是霍祯先药哑的惠妃夫人、又拿准了将军爱女心切,便已日后必定好生待她为诺。”他摇了摇头,稍缓了口气,“不管惠妃夫人是什么家世,既然哑了,总是难寻个好夫家。做父亲的,为让她日后过得好些,答应了这么亲事,有什么错再者,彼时霍祯尚未谋反,若因此说惠妃夫人曾与逆臣有婚约,是否牵强”“都知道沈夫人与惠妃私交甚密。”礼部尚书得理不饶人,走近了沈宁两步,又道,“坊间传言,您的长子和柔安公主可是定了婚约的,惠妃夫人若为后,您沈家好处想来不少啊”“何大人,您怎么这么喜欢拿婚约说事呢”沈宁皱眉道,“不说别的,公主的婚约可是我沈家想定就能定的可是惠妃夫人想定就能定的”礼部尚书面色一白是了,方才所言忒不妥,皇帝这柔安公主的父亲就在眼前,自己说的什么昏话。“好不提婚约。”他静了静神,又绕了回去,“那令夫人与惠妃交好可是事实”“是事实。”沈宁点头,“但方才所言霍祯之事,与内子毫无干系。一切供状、证据皆在禁军都尉府封存,何大人若有兴趣,来禁军都尉府一观便是。”说得坦坦荡荡,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了两番才彻底消失。又安静了。被连呛了几句的礼部尚书有些不甘地一揖,退回去落座。“惠妃曾有婚约的事,朕已不想再提。”皇帝淡漠道,“朕与二弟的一争,她被卷进来本就无辜。此事,可怪二弟野心勃勃、或可怪朕这做兄长的不称职,但若非要怪她这被欺骗其中的女子实在强词夺理。”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有人拿此事阻拦,就太不长眼了。接着,霍祁几乎能从众人的表情看出来他们正苦思冥想下一个理由呢等得有点不耐,霍祁口气闲闲,适当地催了一催:“若没别的意见,此事便这么定了。”“陛下”终于又有人看过去,霍祁循着声音一望太常寺卿孙钦。这人能开口不错,如是提专宠的事更不错孙钦行至殿中,深深一揖,朗然而道:“惠妃夫人专宠已久。自她得宠后,陛下经两次采选均未再选宫嫔,可见其无容人之量、不顾大局,不宜为后。”说起来,这理由比方才那个高明多了。至少不是个“陈年旧事”,是以孙钦字字掷地有声地说完之后,殿中一片点头连连。连霍祁心里都点头了不是赞同他这说法,而是欣慰于终于听到了这话。“孙钦啊”皇帝语中带了点笑意,“采选之事要是扣到惠妃头上,朕就得替她喊句冤了。”他环顾四周,将众人的神色均打量了一遍,又续道:“朕一共采选过两次。第一次,尚是张氏执掌凤印,殿选之时,惠妃去都不曾去过,更无法有甚意见说给朕听。一人未留,不过是朕没看上罢了。”他说得轻松,顿了一顿,笑意更深了些:“第二回,是张家闹事,弄得宫中飞蝗成灾。朕不得已下旨让各家人子皆回家去,选都没选,怎么也怪惠妃阻拦”听皇帝的口气,不满和调侃都十分明显,好像就差直言问他一句“你讲不讲理”了。孙钦面色一黯,仔细想了想,将这环也绕过去,不再多说采选之事,只道:“即便如此,惠妃专宠已久也是人尽皆知,如此不贤,必定引得后宫不睦,怎能母仪天下。”一片安静中,皇帝也未急着驳他。却堪堪让孙钦生了点“错觉”怎么就隐隐觉得那十二旒后面仿佛有着笑意、且那笑意还不善呢“此事,先分两面说。”皇帝笑道,“是惠妃有意专宠、还是朕自己愿意专宠她一人,本就不一样。再说,孙大人你家里倒是无人专宠,妾室相争可少”当即就有忍不住的窃笑声传出了孙钦家中的妾室争得最是厉害,已然闹出了不少风声,只是这等私事平日里无人会拿出来说。今日却直接被皇帝拿出来说了。皇帝正了正色,字句平缓地说着自己想法:“后宫和睦与否,和朕是否专宠并无直接关系。又或者,朕专宠一人、让旁人死了心,才更会和睦。至于惠妃贤德与否,更不能以此衡量,她是不曾主动为朕推举过别的嫔妃但此事,从前的张氏常做,张氏就能为后么”他话中一顿,俄而一声轻笑,口气硬了几分,又道:“朕娶谁为妻、纳不纳妾,本就不必多做商量,是以今日也不是来商量的,有心搁到早朝上一提,是想把话一次说清。”殿中陡然一沉,众人皆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互相望了一望未有人敢言,只听得皇帝又道:“和她从前的婚约之事一样,专宠这事朕也不想再听到旁人议论。朕还就专宠她一个了,如何莫说你们,就是她自己来劝也没用。所以,你们若强要拦着她为后也罢,日后有皇子的只能是她一个,皇位是她的儿子的,她早晚也是太后;要是想用什么手段让她不能有子、甚至取她性命,朕奉劝诸位还是省省,给朕的孩子做母亲的,只能是她就算她不能有子又或是丧了命,这一点也不会改变。”换言之,若是席兰薇有个三长两短,满朝文武就别指望着再添皇裔了,到时候,这才真正成了问题。皇帝扫了眼无话可接的众人,语气淡泊地又续了一句:“若是谁觉得即便如此都不能让朕立她为后、想撺掇朕立兄弟为储,现在直说。”、第165章 宣室席兰薇深感免了晨省昏定实在是明智的。朝中关于立后之事的争论传到后宫之后,仿佛宫中一夜之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不仅她借着要照顾女儿的理由闭门不出,别的嫔妃也都闭门不出。也算不得奇怪。从前她一直专宠是一回事,如今,皇帝毫无掩饰地在群臣面前明言日后必定就专宠她一人了是另一回事。若说从前,她的存在让旁人感到心寒失望,目下简直就是一举将失望推到绝望。本来,宫中之事都是说不好的,便是她再得宠,她们也还可盼着她有失宠的一天或者,至少可以盼着她有一天不再这么美了,便可以不这么得宠,好歹让她们分一杯羹。现在算是彻底挑明了,连最后一层让她们留存希望的薄纱也被挑开,毫无余地地让众人明明白白地看清,皇帝就是要专宠她一个人,一宠到底,对此存任何侥幸都是可笑的。午间小睡醒来,小霜入殿一福身,禀说方才有四位嫔妃来求见,均被挡了回去。视线凝在外面投进来的阳光上,光束将窗上的格子映在了地上,十分清晰。席兰薇笑了一笑,心中想得也十分清晰:“总会有人想输死一搏的,不管她们爱不爱陛下。”不管爱不爱,但凡是入了宫,就都是想得宠的。就算已居高位、不得宠也衣食无忧,想争这口气也仍很正常。都是不差的样貌,许多还颇有才气,输得如此彻底,任谁都会不服,觉得凭什么。“来拜见的还算识理的,大约是想让本宫帮一帮她们。”她又一笑,“瞧着吧,不是每个人的输死一搏都是服软,其他的各样手段,大约也是能见个遍的。其他无妨,只让谨娘带着阿玉到宣室殿去,就说是本宫吩咐的,陛下会明白。”小霜奉命去传了话,两刻之后,有御前宦官来回禀,说皇帝在宣室殿给柔安公主安排了住处,让她放心。她不怕别的、也信自己能防住,却怕有人气急之下昏了头,不顾皇帝所言照旧对安玉下手。安玉还小,这样的事防不胜防,不提前当心些,可没有后悔的余地。平心静气地用着晚膳,是独自一人,没了安玉吵闹捣乱不说,霍祁也没有来,大约是今日的事务太多抽不开身。席兰薇一边思量着,一边又往猫面前扔了块鱼。小猫舔了舔,而后似乎是实在吃不下了,索性不理那鱼块,一跃跳到她膝上,卧成圆圆的一团,睡觉。“喵。”席兰薇叫了它一声,怀里的白团子就打起了呼噜,她无奈地笑着说了一句,“还是好烦”晚膳后本该昏定的时候也安静了,自己寻了本书看又看不进去,唉声叹气的,小霜在旁直劝她说:“夫人不如去宣室殿,纵使陛下忙着,也可陪陪公主呢。”她摇了摇头,只想自己这么再静一静即便很难静下心来,还是想静上一静。最终,又在院子里布了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照常有石子落下来,知是那人有心陪她下棋,但实在没心思多理。一连两步没按他落子的地方去放白子,他便明白了,再没扰她。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愈黑,唯有极西的地方尚有一抹余晖未尽。院门被叩了一叩,席兰薇抬头看过去,却是袁叙亲自来了。“夫人安。”见她抬头,袁叙一边问着安一边赔着笑走了进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静了一静,有些为难地笑说,“夫人,有件事陛下让臣跟夫人打个商量。”席兰薇一怔,遂颔首道:“大人请说。”“陛下说让夫人暂且到宣室殿住去。”袁叙道。直说得她一噎,怔了半天,还是仍如没听清一般黛眉轻蹙着问了一句:“什么”“陛下说,让夫人暂且到宣室殿住去。”袁叙又重复了一遍,继而再行几步走近了些,躬身哑声道,“夫人您担心公主安危,陛下也担心您的安危呢;再说,便是您不会出什么岔子,陛下也怕您思虑太多、公主又不在身边,更觉压抑。”席兰薇一壁听着一壁沉吟着,袁叙直了直身子,轻咳一声,声音提高了些许,又道:“虽是陛下先提出把公主送去、让公主和陛下更亲近一些,但目下公主到底还是离不开夫人的。夫人不去照顾着,公主哭闹不止、寝食难安,陛下也静不下心处理政务不是”两面的理由,明摆着一面是说给她听的、一面是说给旁人听的。席兰薇被袁叙这转变不小、情绪却仍到位的表述弄得一笑,很快正了色,颔首答说:“大人稍等,本宫去理理妆容。”言罢便起身回了殿,招呼小霜帮忙,很快便料理妥当。路上还真担心安玉是不是真的“哭闹不止”、“寝食难安”来着,毕竟安玉从前去见霍祁也好、霍祁来看安玉也好,都是有她在身边。独自去宣室殿、还一留就是这么长时间,委实是头一次,席兰薇还真怕安玉把宣室殿众人弄得焦头烂额。进了宣室殿,大感自己是多虑了。霍祁坐在案前看着书,安玉坐在他身边,指着笔不知在写还是在画,总之笑眯眯的,看着很开心的样子。席兰薇一笑,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近了,霍祁察觉到她来一抬眼,即被她示意噤声。她凑近了安玉,蓦地伸手在笔杆上一弹笔猛地一晃,安玉一下子抬了头,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明明是大为不满的样子,却在定睛看清来人是谁是登现笑意。“娘。”安玉甜甜地一唤,被席兰薇在额上轻一敲,“昨天教了你一下午,该学着叫母妃了。”霍祁闻言,转过头来看一看她又看一看安玉,闲闲道:“不急。”席兰薇撇了撇嘴:“臣妾原也觉得不急,又怕她叫惯了更加改不过来。”“哦”霍祁重重地一点头,继而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