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担心找不到这一环,很可能让鱼儿漏掉。可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和珅便是跟及时雨一样的人。“用您说的法子威胁之后,倒是松了口,跟您所料差不多,是三姨娘指使的,只不过巧杏儿胆子不够,一直没敢答应,后来冒死逃了出来,正巧撞见发现了端倪的和公子。别问起的时候,她说三姨娘是早就有了谋划的还想成为正室夫人”梅香说得小心,她怕冯霜止生气。只不过冯霜止一早想到了这些,如今不过是印证了而已。“看着巧杏儿,万不要出事了,等四姨娘对着三姨娘发难了,我们再落井下石。”冯霜止笑吟吟地,“落井下石”四个字,用在那种情况下,真是贴切极了。她觉得自己的善心肠真是再也找不见了,怕是嫁了人,也得是个毒妇,她这心思和算计,嫁给谁呢嫁给和珅吧。这人满肚子都是算计,她也满肚子都是算计。冯霜止想了一下午了,现在才从亭子里走出来三步,忽然就想通了。嫁吧,能遇到这样对心思的人的机会真的不多了,上一世就已经错过了,这一世莫不是还要嫁给钱沣不成她怔忡了片刻,已经要出园子了,只是没有想到,丫鬟来请她了。“奴婢给二小姐请安,老太爷请你去一趟。”“知道了,这就去。”冯霜止心底有了决定,正是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当是寻常问安或者是问问上学的事情,可是在坐了一阵,陪英廉聊了一会儿之后,冯霜止觉得不对劲了。还没来得及问,英廉就跟她说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冯霜止本来稳稳地端着要掀茶碗盖儿,现下却碰出了一声响。英廉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虽说金口玉言,但这事儿毕竟做不得数,你也别太担心。你还小呢,在玛法身边再待两年,玛法舍不得你,戴孝三年,后头还有选秀,按理说是要三轮不过才能婚配的,你放宽心。”冯霜止只觉得方才喝进去的清香茶水都变成了黄连水,苦得她开不了口,所有的心思只能埋在底下。她才觉得和珅是个良人,想着今生若是有缘,管他是奸臣忠臣能臣庸臣,都嫁了吧,只可惜,才下了决定,竟然就听到这样的事情。无法握住的婚姻。冯霜止几乎要冷得发抖。福康安竟然直接到乾隆面前说这些事情,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乾隆这么宠着福康安,他说什么竟然就答应什么。冯霜止安慰自己说:只要有个福康安,今天这种情况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只不过来早与来迟罢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英廉说出来的下一番话。“我预备着为你找个良人,至少进宫咱们不过是走过过场。前些天府上来了个和珅,我原想着你们金童玉女,倒是绝配,即便是近况差了些,将来若是有我扶持,靠着他自己的才能,也是可以有好一番作为的。”英廉慢慢说道,又想起自己了解到的那些,叹了口气。“丫头,还好出了这档子事儿,否则玛法便是走眼了。那和珅竟然与伊阿江为伍,怕也是诋毁你的人当中的一个,我记得你当街教训的那些恶霸,便是为难与他的吧恩将仇报不说,还有一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永贵那混账儿子伊阿江为伍的,能有什么好人还好现在看清楚了”冯霜止这一下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兜兜转转,问题竟然这么大了。上一世英廉看和珅是何等顺眼,恨不能将那人将嫡亲的孙儿对待了,这一世居然怕是和珅自己也想不到,不过是设了这么个局,竟然引发了这么多的变数。兴许他是想着要借机闹大圈地一件事的,只不过他的能量不过,所以要借福康安的手来。只是他们都低估了这臭小子,竟然得到了乾隆的承诺至于英廉误会和珅,冯霜止更是连解释的立场都没有。难道要冯霜止为和珅界解释,说他是设局,想要解决伊阿江的事情吗她是和珅什么人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她凭什么保证和珅是个人品正直的人想了一下午,不曾想都是白想。“不过,福康安这小子,倒是个实心人,现在看着还太直,他对你有意,这倒是一件好事”后面的话,英廉不说,冯霜止也懂。傅恒府何等的权势,何等的尊荣她若是能嫁进去,未必不是好结果。和珅那贫寒身份,怎么能够与福康安这样的尊贵人相比冯霜止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英廉也看出来了。这事儿只能冯霜止自己慢慢想,英廉道:“我近日有一趟外差,不久可能外放,此事你不必挂心太多,不想待在京城,便跟着我到江南也好,过几年回来,今日皇上说的那些话,兴许就成了戏语。”“是,霜止告退了。”她在英廉点头之后退出去了,一路上喜桃扶着她,总觉得冯霜止是要倒下了一般,可她每每以为冯霜止要倒下的时候,她便已经走出了下一步那一瞬间,喜桃差点哭出来。刚刚回到吹雨轩,冯霜止便叫人关了门窗,自己坐在屋里,忽然再也没一丝力气,就这样怔怔地坐到了深夜。灯火如豆,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作者有话要说:纪昀都三十几岁了,出来打个酱油吧:3」好像重点偏了顶锅盖oj、第三十一章 辣手冯霜止从来没觉得日子过得这么慢,一天,两天,三天她几乎是数着日子,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院子里的花开出来了,又落下去伊阿江的事情,其实很快地就平静下去了,在福康安的面前,伊阿江只能是个笑话。有关于冯霜止的事情在名嫒们的圈子里也传了好一阵,不过倒多半是别人羡慕她,每回顶着别人的目光穿梭在众多衣着华丽的小姐们里面,冯霜止就有一种很难言的苦痛感觉。这种感觉,她从来不对别人说,自己也不愿意想下去。“所以贾岛这一句十年磨一剑,依你来看,应当如何理解”三味书屋里面,郑士芳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袍子,他也教不了冯霜止几天了,即将赴任江苏,这兴许就是最后的一堂课了。冯霜止看着自己手中的诗集,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她竟然没忍住,勾了一下唇:“十年寒窗苦读,一腔抱负,却还未来得及施展于人前,踌躇满志,又有跃跃欲试之意郑先生,你的剑,原来已经磨了这许久了吗”郑士芳已经教了冯霜止好几个月了,从春末到此刻仲夏,师生二人也熟悉得很,冯霜止到底是个什么心性,郑士芳也算是很清楚了。第一次看到这丫头的时候,郑士芳就有一种不怎么喜欢她的感觉,因为她那一瞬间出现的眼神太利,根本不像是个小姑娘。郑士芳兴许真的是比较中意那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在英廉为冯霜止找过借口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郑士芳以为自己那一天看到的冯霜止是个错觉,只是在日后的接触里,郑士芳知道,他最开始的感觉才是对的。毕竟是在英廉府上教书,他知道一些英廉府的事情,总有嘴碎的奴才要到处说,猜都猜得到这府里的事情几乎桩桩件件都是冯霜止在设计,奇怪的是英廉竟然随便冯霜止这样干这老货,越来越偏心自己嫡亲的孙女了。原本郑士芳是绝对不会喜欢心机深沉的人的,兴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有不浅的心机,所以更愿意看到一些纯善的人,而冯霜止绝对无法划归到纯善这个行列之中。只是,了解是在逐渐加深的。冯霜止是个心机很深沉,算计也很深沉,可也有几分仁心的人。有时候,郑士芳都不明白,分明应当是个菩萨心肠,下手怎么就能那么狠。叹了口气,郑士芳甩掉脑子里那些想法,将手中的书本扔在书桌上,道:“看样子,你是知道我要赴任的消息了是英大人说的吗”“玛法此次往山东外差,写信回来的时候曾与霜止提及一二,先生今日别的诗不讲,偏偏选了贾岛这剑客一首,还让霜止品析,若是再听不出先生的去意,怕是霜止要辜负您这三四月的教导了。”冯霜止一副慧黠模样,眨了眨眼景,笑一声。“你玛法之前多半已经跟你说过了,最近他要调任江宁布政使,兼织造,不过现在只是说一下,还没有定下来”最近朝堂上的局势变化也比较快,英廉调任的事情似乎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冯霜止也不知道英廉到底有没有决定,只道:“玛法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的,京城里这烂摊子,我才不想留下来呢。”这是难得的真心话,也算是冯霜止跟着郑士芳,叫他先生这么久之后,第一句如此直接的话。郑士芳反而笑了,“你这丫头,一向是藏得深的,可难得有一句大实话啊。”大实话冯霜止简直无奈了,道:“难道在先生眼底,霜止句句都是谎话吗霜止自己可是没觉得在先生面前说谎,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是,你句句都是真话,只不过少有能够一下就听懂的。”这就是说话太含蓄婉转的错了。郑士芳说的自然是不假,冯霜止也知道自己说话就是这个德性,并不争辩。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师生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郑士芳道:“明日不来为你上课了,不过听说袁枚开始收女弟子了,你若是想去看一下,我倒是愿意为你引见的。”袁枚,字子才,号简斋,乃是钱塘人。二十多岁进士及第,三十多岁已经名重一方这是众人公认了的,只不过这人不喜欢官场,反倒喜欢周游名山大川,听说最近才回京城来,携了一二好友,前两日在醉福酒楼说要收个女弟子,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收弟子,并不等于收学生。富户人家毕竟也有女子入学的,可冯霜止拜郑士芳为老师这种事情,其实不过是在学塾之中,而收弟子程序更为繁琐,收弟子,学的东西便不是女子学的那些。天下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天下人都要称赞那些才名远扬的女子,这二者之间的矛盾,看上去是很可笑的。袁枚本就是放旷不羁之人,什么大胆的事情都敢干出来,昨日趁着酒劲,竟然方言要收女弟子,光明正大地学四书五经,经义策论。这番言论,早就已经传遍京城了,只不过真正去拜师的人是寥寥无几。大家闺秀们都害怕因此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别人则是因为袁枚才名太盛,有些怯场。现在郑士芳一说起这事,倒是让冯霜止有些心动。郑士芳也看出她的心动来,劝道:“即便是不拜师,又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袁枚兄乃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才华顶顶出众的,能见一面便见一面,对你也是没坏处的。至于旁人的议论,我瞧着,你似乎从来没理会过外面的风言风语。”在冯霜止跟福康安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冯霜止还是面无异色地跟郑士芳这里学吟诗作画,辣手对待府里头的姨娘,一点也没见过手软的时候。他的意思,还是让冯霜止去拜会一下的好,这样的文人雅士,结识也是幸事。冯霜止本来就心动,在郑士芳这一说之下,便答应了:“先生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霜止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只盼袁枚先生不要像先生一样嫌弃霜止便好。”郑士芳抚掌大笑起来,最后却叹了口气:“今日既然已经是最后一堂课,你端杯茶给我吧。”冯霜止一下沉默,却道:“先生教我日久,也讲过烹茶之道,听说您原本也是江南那边的人,功夫茶您也为我讲过了,今日便让学生为先生烹茶吧。”“难为你有这份心。”郑士芳微微一笑。之后,冯霜止吩咐了丫鬟去准备茶具,便在这书屋的南墙下,一树浓荫,鸣蝉之声环绕,其实算是个极其雅致的环境。功夫茶,重点便在功夫两个字上,活水活火,没有一样能少。夏季时候最好用栗子杯,在冯霜止将那小巧轻薄的茶杯端到郑士芳的身前,并且恭敬行礼的时候,郑士芳终于微笑了一下,并不言语,接过茶来,端在手中,身边是环绕的香息,香炉里有袅袅的烟气,这一副场面真是雅致到极点,也享受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