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子找了郎中给看的。这老瘸子狼心狗肺,迟早遭报应”林钰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似乎是以前跟他谈过生意的,只是现在他认得对方,对方却不知道他了。林钰也没接话,只扭头看那老瘸子。老瘸子被人揭穿,又“呸”了一声,“干你屁事多嘴多舌,那卢瑾泓就是欠老子钱,有种他就从阴曹地府里出来还了我这笔钱再死”方才那插话的人已经走远了,自然没听见这老瘸子的话。林钰生了一副好面相,这皮囊虽不及他原来那副,却还算将就。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生前事,倒也奇妙。林钰不说话,只起了身,正待要走,却瞧见这老瘸子抱着那告示,又无声地哭嚎起来。他终是没忍住:“那卢家公子救了你,你分明惦记着他恩情,只想揭了这告示不让众人再议论他,又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反倒让众人唾骂于你”那老瘸子像是被人踩了痛脚一样,色厉内荏道:“你知道个什么,那卢瑾泓该死,该死”说来说去,车轱辘一样就这几句,林钰也听得烦了,便给张宝儿打了个手势。今儿林如海说府里有客来,他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张宝儿很想啐那老瘸子一脸,可看到自家爷都没计较,他一个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正要跟着去,眼角余光一瞥,“咦谁家的马车这样华丽”华丽马车林钰见多了,也没在意,随意回头一看,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忽然之间凝住了。那马车停在了这城门口,有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看着约莫八岁。他掀了帘子站在车辕上,向着城墙上望了一眼,却似乎没瞧见自己想看的,便愣了一下。“天杀的卢瑾泓欠我三吊钱,阴曹地府去也永世不得超生啊”老瘸子又骂起来,车上小胖子一听就冷了脸,气得乱抖,忙叫里面道:“翠巧儿拿银子来”一绿衣丫鬟上来拿着钱袋,有些疑惑,以为他是要施舍城墙根儿下的瘸子,却没想她主子把钱袋一抢,抠出一锭银子来便朝着那瘸子脑门儿上砸去,同时开口骂道:“死瘸子,我卢哥哥欠你几多银钱,值得你诅咒他不超生银子拿好了滚得远远儿地,不然打断你两条狗腿”从天而降的银子砸了那瘸子一脑门儿的血,小胖子却犹嫌不解气,又拿银子砸他满头满脸,看那瘸子只顾得哀嚎了,这才“呸”了一声,要车夫出城去了。“宝儿,你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马车,这样本事。”林钰那扇子一指,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张宝儿也好奇,只让林钰在这里等他,转身便去问人了。只是他才一走,林钰眼底的煞气就浮出来了。好,好,今日竟然这里看到薛家人了卢家抄家后,家财数百万,原本都要充公。可那跟他卢家曾有生意往来的皇商薛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借条,竟然上报朝廷说卢氏一族欠了他家三百万银。朝廷鉴定之后借据属实,卢家家财最后倒有大半进了薛家去。早在两年之前,卢家的生意便由他爹交到了他的手上,一应大小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若真有这么一张巨额借条,他父亲不会一字不提,更莫谈薛家上报时候说这借条乃是一年之前打下的都是瞎扯薛家虽是皇商,可日渐不行了,内囊上来,都成了空壳,哪里能跟他卢家相比只可惜,如今说起卢家,都要加“曾经”二字了。想来辛酸,林钰只随意翻身上马,便跟上那薛家的马车,一路往郊外去。秋来,衰草连天,满目枯黄。薛家马车在一片坟冢前停下了,林钰放马到一边,只远远瞧着,并不出声。那小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爱缠着他的那薛家的小祖宗薛蟠。下车来,丫鬟在一座坟头墓碑前摆了些东西。薛蟠过去便对着那墓碑说话:“早年卢哥哥给我桂花糕,我今日也给哥哥带了桂花糕。我娘跟叔叔都不要我来,还是我偷偷来的。你一把算盘扒拉得鬼精,平日里时雁过拔毛说你是吝啬鬼,如今你倒真去阴曹地府了”说着说着,这薛胖子竟然哽咽起来。林钰在后面看着,只觉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只僵着一张脸,依旧不做声。薛蟠这臭小子,怕是还不知道他薛家做的那些个腌臜事,如今竟到他坟前哭,还把他旧日里那些玩笑话全捡出来说,换了往日早撺掇着把他打个皮开肉绽了。小胖子哭得脸花,又凄凄惨惨道:“往日里叫你给我一个铜板买糖人都不肯,今日倒是我大方了,多给你这财迷买了东西。方才进来碰到个问你讨债的,你抠门儿了一辈子,死了还要被人戳着骂,我看不过就帮你还了债,也不求你还我了。只恐你到阴曹地府,若跟生前一样吝啬,阎王老爷也要把你下油锅的”旁人眼里,卢瑾泓是精明干练,至少也是一名豪商,到他小薛胖子嘴里竟然是个抠门吝啬鬼。林钰心里早复杂得没边儿了,只站在暗处看着,看薛蟠哭了好一会儿走了,这才上去。那刻着“卢瑾泓”三字的墓碑前面,摆着祭品,还烧了好些纸钱,风过,便吹起那灰烬来。林钰眼底阴晴明灭,嘴唇一抿,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上去便将一应瓜果糕点、香烛纸钱,给踩踹干净,东倒西歪七零八落。他爱的是那真金白银,拿纸钱糊弄他,以为他肯收了原谅他薛家做梦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他抬眼看着那飞到天上的纸钱灰烬,往前走一步,伸出那温暖干燥的手掌,便轻轻搭在冰冷石碑上,轻道一声:“爷我躺在里面呢。”这样的认知,让他忽地勾了唇。黄昏里,荒草丛里秋日蟋蟀声已很是少了,只有凉风牵起他袍角,冷寂极了。电脑读者看这里:手机读者看这里:、第九十二章 风起于易简倒了个大霉,风光了半辈子,现在竟然栽在一个小小的国泰的手上,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即便想反咬国泰一口,也知道根本没用。国泰背后的是一个和珅,更何况还有冯霖递上来的账本,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将于易简收监之后,仔细核对了山东府库账目,刘墉钱沣二人没发现什么别的疑点或者说,还不能拿住和珅的把柄,即便与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不符合,可至少查出了一个于易简,还算没有白来一趟。启程回京城的时候,河上结了一层白霜,刘全儿照例在码头那边等待。这一回去得凶险,能勉强全身而退已经算是本事了。冯霜止心里这样想着,便随手拨动那桌台上的龙爪菊,道:“这花谢了,搬下去吧。”“进来的时候瞧见外面的秋海棠还不错,可以搬到屋里来。”这熟悉的声音忽然之间传过来,冯霜止一下转头看到是和珅,脸上的表情凝住了,心里百感交集,和珅上前来把她抱起来,“夫人看到为夫回来,竟然傻了不成”她眼泪忽地掉下来,这些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听说山东那边事情了了,可和珅还要在山东待上一段时间,她就开始等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以前和珅出差,没这么凶险。此番若是一个算计不好,怕真的就要折进去了。和珅是怜惜她孕中还要多思,只用手掌覆盖着冯霜止那隆起的腹部,吻她耳垂,轻声道:“好了,总算是过去了,现在我回来,你便将这些事情全部放下给我算计。你只负责把我们的女儿给养好了。”“嗯”冯霜止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京城这边的局势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十一阿哥虽然依旧不得乾隆的喜爱,可毓舒似乎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很讨乾隆喜欢的毓舒,以儿媳妇的身份伺候在乾隆的身边,倒让永琰很是郁闷。现在宫中插过来一个毓舒,让永琰有些施展不开拳脚。毓舒进宫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永琰一点也不清楚,只能这样慢慢观望。冯霜止去找毓舒,肯定是为了让毓舒分散永琰的注意力,并且对他造成威胁,可现在毓舒迟迟不发难,让永琰有些摸不准了。和珅,他是铁了心要治的,所以即便是和珅回来了,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后续发展。国泰的确是没什么大问题,可小问题也是问题,抓住一点细枝末节大做文章,清流们这边也算是不甘示弱了,更何况除了国泰之外还有一个苏凌阿。国泰与苏凌阿都是和珅保举上来的,这一次是被福康安永琰乃至于清流这边一起算计,才让和珅颇有些捉襟见肘,左支右绌。保举的人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和珅也是脱不开责任的。所以和珅回来的第二天就被乾隆召见了。早先因为李侍尧案,和珅那边阴差阳错出手坑了八阿哥跟十一阿哥,让乾隆心中有了芥蒂,现在有出了国泰跟苏凌阿这样的案子,皇帝是有心要借这一次的事情敲打和珅一下,更何况文官清议,朝廷之中忽然出来了一大片反对和珅的声音,乾隆也不能不重视。在乾隆面前,永琰将这件事夸张叙述了,少不得要抹黑一下和珅。对和珅的作为,乾隆也不是完全没知觉的,这一次他跟和珅说了话,便说:“这次的事情你办得不漂亮。朝廷里刘墉那帮老臣逼着朕要处置你,朕也不能没有什么表示。近日来你也累了,不如便卸去身上这些职务,歇一阵吧,回头朕再将你找回来。”当初不过是官降三级留任,现在却成了个停职留任,和珅心里苦笑了一声,也只能认了。进去的时候还是顶戴花翎,出来便将那帽子给揭下来,无数人开始看好戏了。倒霉的也不止是和珅一个福康安也官降三级了,只是相比起和珅,这运气已经是好多了,皇帝锥偏爱的还是福康安,和珅也知道,懒得计较。这一次,他跟福康安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了,虽然都是自己算计来的两个人你争我斗,现在被皇帝一巴掌压下来,都倒霉。和珅不做官了的消息,一下传遍了整个京城,众人心里忽然都复杂起来。好家伙,平日里期盼着和珅快点下来,可现在和珅倒下来了,又让人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起来。冯霜止听了刘全儿快马报回来的消息也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么个发展的情况。和珅回来,却只笑了一声:“之前还在说冯霖能避开,不想现在倒是我能够立刻避开了。当真是运气”他指的是这段时间太过敏感,尤其是八阿哥跟十一阿哥出来之后,不知道乾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最不安定的因素还不是这些,而是毓舒。在宫里的毓舒,会有什么作用“这样也好,你最近头疼厉害,趁着这段时间倒能好好地修养修养,你是朝廷里的能臣干吏,哪里能真的缺了你去大事儿没了你都不转,看那些个人怎么办事吧。”冯霜止是很清楚的,和珅一个人身兼数职,还能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若是要找一个人出来代替和珅,怕是这朝廷里现在还找不到。没了和珅,这一时半会儿还有人高兴,过两天恐怕就高兴不起来了。事情当真如冯霜止所料。和珅乃是崇文门税务总司、九门提督、户部左侍郎,同时还是国史馆总裁,管着四库全书的事儿,更别提和珅那军机大臣的头衔。风光的时候,和珅脑袋上面挂着的职位是多不胜数,现在忽然之间清干净了,让出这么多个缺来,便让下面的人抢破了脑袋。可高兴的同时,问题也来了他们这些个办事的人要怎么办税务的账本递上来了,可没人来审,说找个人来核对账目,又被回复说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和大人在安排,现在和大人不在,交接工作还没做好,要先等着。这一等,户部和崇文门税务的账册便留了三天,一摞便直接堆满了桌案。国史馆总裁那边,几个文人又因为某些文献之中的一句话要不要删改,要不要改成对清朝歌功颂德的话而争执,酸腐文人知道反正没个拿主意的,谁吵架赢了,这本子就跟着谁的意见改,于是连国史馆之中也是一团乱麻。旁的便不必说了,军机处里福康安跟和珅都没了,几乎事事都只有王杰一个在拿主意,这固然是掌权的好时机,可也未免太累了。更何况清流这边的势力过大,会引起旁的官员们的集体反扑。他们不能弱,可也不能太大朝廷为大可怜乾隆还在病中,毓舒只把这相关的事情当做了笑话讲给乾隆听,乾隆听了便怄住了。和珅不过回去歇了五六日,这朝廷里就跟要开锅了一样。若说是和珅一个人回去了,福康安也能顶上一阵,可现在福康安也在家里清闲得很,根本不上朝,这下连个挑担子的都没有了。清流官员们这才发现,他们不是事事都能做得好的。发现这一点的,也有永琰。权臣有权臣的能耐,贪官有贪官的本事,清官有清官的作用。只是他不喜欢和珅那是一定的了,上次没能借苏凌阿国泰的事情倒了和珅,还平白地让宫里面毓舒进来,虽不见得毓舒有什么行为异常,可她似乎在皇帝面前给和珅美言永琰早就觉得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