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小手一挥:“起驾。”云香鬓影,锦衣如虹,十几辆轿子向长乐宫慢慢行去。进了殿门,赵嫣容看见章太后正高坐正位,养了这么些天,倒是养得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就连站在她身后的端妃也是精神头十足的。赵嫣容想了想,却不急着进殿去见礼,而是站在殿外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服。众妃嫔都莫名地看着皇后,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不过上行下效,一个个也都学着皇后整理仪容起来。过了一会,见皇后不进来,章太后蓄着势头有些急了。端妃知她心意,忙走到殿外去相迎。“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端妃笑盈盈地给皇后行跪拜礼,赵嫣容手虚托了托说,“许久没见太后和妹妹,你给本宫瞧瞧,这衣裳头发没什么不妥的吧。”端妃急着想让她们进去,却被皇后拉着看衣裳和首饰,哪里还有那心情于是笑着连连点头说:“皇后娘娘哪里能出错的,怎么打扮都是咱们大齐朝的第一美人啊。”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立刻交口附合起来。皇后喜滋滋地拉着端妃的小手,一起走进了殿内。“媳妇给母后请安了。”皇后笑着给太后行礼,因为一手拉着端妃,所以端妃也逃不开去,跟着众人一起跪倒,对着太后行全三礼。“嗯。”章太后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迟迟不叫起。太后不说平身,皇后就只能跪着,皇后都跪着了,众位妃嫔也只能跪着。其中最无辜的,当是端妃。原本太后要给皇后下马威,她只要站在一旁看热闹就好。没想到她自己会沉不住气,跑到殿外去相迎,又被皇后揪住了无法脱身。端妃心里暗恨着,可又不能这时候自己个儿站起来。别太后没找到皇后麻烦,自己反而被皇后抓着了错处。太后不说话,皇后也不说话,一屋子女人只有太后坐着,几个宫女站着,其他的黑鸦鸦跪了一地。时近盛夏,地上的薄毡早就被掀了,露出泛青的地面,为了防滑,上头还浮雕着诸如喜上梅梢、五蝠团圆、八仙过海、桃李争春、松鹤遐龄这些喜兴的图画。地面本就坚硬,再加上这些浮刻的图画,只跪了一小会儿,娇弱的女人们便受不了了。单跪地面也还能忍一忍,可下头全是凸凸凹凹的东西,这就跟直接跪了电脑主板一样,疼啊太后是刻意要打压打压皇后的嚣张气焰的,又想让妃嫔们明白谁才是这后宫的真正女主人,所以才会想到这样一招。既让皇后跪得难受,妃嫔们因为她无辜受累,对皇后也必定会心生怨言。谁知道皇后会把端妃也一起拖上。皇后痛,端妃也会痛,她痛多久,端妃也会痛多久。皇后痛她自然高兴,可端妃痛了,她也会心疼啊又不能单叫端妃起来,这样太招人眼,那些个妃嫔们别没恨上皇后,倒先恨上端妃了。太后眯着眼睛,看着下头跪着的众人一脸的痛苦却要拼命忍着的模样,正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将端妃给摘出来,却看见皇后直挺挺地跪着,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她膝盖下那块砖是喜上梅梢,跪着的地方正是一簇簇绽放的梅花,最是硌人的,她怎么反倒那样轻松自在像个没事人一样章太后不解,又看向被皇后拉着跪在她身边的端妃。端妃一张俏脸扭曲着,眼见着已经快哭出来了。章太后又气又是心疼,但是想着难得摆皇后一道,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心肠就放过她,只得闭着眼睛忍住不说话,任由女人们跪着。又过了一会,就听扑通几声响,应该是有人支撑不住坐倒下来。章太后心中一喜,眼睛还没睁就发了话:“皇后,这是怎么回事,给哀家请安行礼就这么难跪一会会工夫都受不了了”“是啊,来来来,都跪好了,别坐下啊”耳边传来皇后中气十足的声音,章太后睁开眼睛一瞧,皇后跪得可好,正挥着手帕子扭过身体指着身后几个跪不住的女人。“梅贵嫔,你年纪虽小,也不应该这样柔弱的吧。你往边上挪挪,哎,就那儿,那儿平整,没什么东西硌腿。韦淑仪,说你呢,你跪到梅贵嫔旁边去,她那儿地方够了。还有你,叫叫叫什么来着”惠妃低低说了个名字,皇后一脸歉然对她说道:“哎哟,陈嫔,本宫最怕记人名儿了,你要不要也往梅贵嫔那儿挪挪你身段儿苗条,那里好像还能再塞一位。”章太后本是想看皇后狼狈惶恐的模样,没想到这位竟在她眼皮子底下调派起人来,照顾年幼的,体弱的,一副慈悲嘴脸。太后好悬没气背过去。“成什么体统,成什么体统。皇后你就是这么管着后宫的这些人不过跪这短短一刻就撑不住,明摆着是瞧不上哀家这个太后”章太后拍案而怒,“罚,皇后与我好好罚她们。”那几个跪不住的女子浑身颤抖着,胆子小的已经哭了起来。皇后看了太后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母后,她们不过体弱些,饶了她们吧。”太后这个气,她是想让宫妃们怨恨皇后,却不是让皇后有机会给她们求情卖好的。当下硬生生忍着气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后照着宫里的规矩罚。对上不敬是个什么罪过”皇后沉吟了片刻,一脸的遗憾,对身边的端妃说:“妹妹你看,太后她老人家气成这样,本宫若不罚你们,显得大家不孝顺。端妃妹妹你对宫规是最熟的,不然你说说看,这要怎么罚”端妃魂都吓没了,心里埋怨着太后姑母。方才倒下去的人里头,她不是第一个,却也不是最后一个。太后闭着眼睛,方才没有看到她也坐到了地上,只不过很快便重新跪了起来。端妃也知道皇后是面善心狠的,太后这样针对她,她不能直接对付太后,自然会拿她来开刀。看着吧,皇后这样问她要怎么罚,一会头一个罚的就会是她。而且跟着受罚的妃嫔们,必是恨着她,而不会恨着皇后的。端妃此刻像含着一斤黄莲,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低下头嘤嘤嘤着低泣,只盼着太后聪明点,能看出她的难处来。端妃一嘤嘤,太后立刻明白自己又道了皇后的道儿。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么能跪,居然跪到现在还能神态自如地跟她回话。又恨起端妃这不成器的东西,年纪比皇后还长了两岁,居然连一点苦也吃不得,平白让人笑话。太后深吸了两口气,罚跪这法子显见是没什么效用了,她没这么蠢,明知道这样整不到她还要让端妃和妃嫔们跟着受罪。当下点了点头说:“罢了,日后你们多活动筋骨,一个个地把身子都养好些,别风吹折柳一样不经使唤,这样还怎么好好侍奉皇上,为皇上开枝散叶”说这话时,又用眼睛狠狠剜了剜皇后。皇后却还是笑嘻嘻一张脸,丝毫没放到心里去。太后让大家平身,可是除了皇后是自己起来的,其他人都是被带来的宫女们给扶起来的。一个个呲牙咧嘴,想着膝盖好疼,也不知是青了肿了,有没有把长乐宫地上的图给印一幅在身上。太后气闷,赐了座,依旧让端妃坐到她身边,皇后坐在另一边,靠她很近的位子上。宫女们上了茶,赵嫣容端了茶盏装模作样地拿杯盖撇了撇浮沫,将唇凑近了发出“滋溜”的一声,以表示她喝过了,然后便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上。大家喝了一回茶,先说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太后拿手帕子按了按嘴角,斜着眼睛看着皇后,突然冷冷一笑。“怎么哀家似乎听见有传言,说是皇后的父亲与母亲和离了可有此事”瞧嘛,来了。皇后轻轻掸了掸裙角,十分自如地回答道:“是啊,和离了。”太后冷笑着说:“却不知是因何缘故”众人都不敢说话了。皇后的父母和离在前朝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她们虽在后宫,但大多数人都有父兄亲属在前朝任职,所以这些事她们也都知道一些。太后挑这时候提起此事,很明显地就是要找皇后不自在。太后与皇后斗法,她们这些小池鱼必须躲得远远的以免无辜遭殃,不过心里又有几分雀跃。太后地位尊贵又是长辈,皇后在这方面要略吃亏。但皇后是个丝毫不让的女人,看看方才拉着端妃下跪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心眼绝对比太后只多不少。势均力敌的斗法才好看宫妃们一个个低下了头,却又偷偷用眼角余光窥视着上位的婆媳二人。“没什么,不过是两口子过不到一块儿去,大家好聚好散,各奔前程,是好事。”皇后笑得很开心,仿佛父母和离是件天大的喜事。章太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表示不屑的声响:“自古以来,就没听见哪位皇后的父母是和离的。皇后心宽得很啊。”赵嫣容笑着说:“是啊,心宽着呢。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阻不得不是”这话一说,已有人忍不住要笑出来,忙用手捂着嘴,强把笑声咽了回去。“谁的娘都能嫁人,皇后的娘却不行。”章太后冷冷道,“自古女子从一而终,既被夫家休弃,已是失德之身,这样的妇人也只能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她的女儿日后还有谁敢娶便是已经嫁了人的,也要被夫家赶出去。”皇后眨了眨眼睛,接着笑:“哟,母后您这是说谁呢谁的母亲被休了谁要出家当尼姑谁的女儿被夫家赶回去了来来,母后说来听听,我最爱听这些故事了。”章太后气得倒仰,遇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女人,你想把话说婉转含蓄些,她都能将你领到别的道儿上去。章太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便大声说:“还能有谁你身为皇后,却任由父母和离,家宅不宁的,如何当得起这母仪天下你母亲失德寡恩,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听章太后这么大声吼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庄贵妃头一个跪下去:“太后娘娘,您言重,废后这种话还请您慎言。”她开了头,后头妃嫔们全都跪了下去,求她别提废后。端妃如坐针毡一般,这是跪还是不跪,着实难以选择。皇后笑眯眯地看着跪着的众人,对她们说:“你们做什么啊,一个个的,刚刚还没跪够你们听岔了,方才母后说的话里,可没有废后那两个字的,快起来,都快起来说话。”太后捏着椅把,阴沉沉地说:“谁说哀家没说你这样的,根本就不配当这个皇后。”赵嫣容冷笑一声,将脸转向太后说:“第一,我母亲不是被休的,她是和离,和离您懂不懂,就是两个人觉得个性不和,协商一致了和平分手,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丢脸的第二,您说什么女子当从一而终,难不成嫁错人的女子就活该抹脖子剃头发再嫁人就是失德那您说说看,圣祖是哪儿生出来的本宫记得圣祖武德皇帝的祖母就是个再嫁的寡妇,照您说的,那样就是失德所以您的意思是皇上曾曾祖母是个失德的妇人,当不得那慈安德惠太后的名儿”章太后的脸绿了。没错,武德帝的祖母是个寡妇,当年武德帝祖父是个一穷二白的小混混,连娶媳妇的钱也没有,是这寡妇拿出钱来周济他,又疏通关系让他进了军伍,慢慢拼出一番家业来的,所以武德帝得了天下之后,追封先祖,将他这位再嫁的祖母用上了十几个字的尊号。这段历史,是只有皇家的人才知道的,赵嫣容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李睿那小子教她的。章太后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换个话题。“你那生父居然会为个妓子与人在街头争斗,真真可笑。”母亲攻击不得,说说她那个丢脸的爹总行了吧“是啊”皇后倒是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父亲在这事上的确品行不端,所以我母亲才会与他和离啊。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才会这样丢脸,若是换了母后的父亲,也就是咱们外祖父,一把杀猪刀舞将起来,别说几个闲汉,便是来十几二十个也不用怕啊。”章太后差点气晕过去。她说她母亲被休,皇后就搬出慈安太后。她说她父亲丢人,皇后就拿出她父亲说事。章太后的父亲原先是个街头屠户,以杀猪宰羊为生,论起出身来,实在是拿不出手。她若说赵嫣容有那样的父亲不堪为后,赵嫣容必会拿她的屠户父亲说事,岂不成了她不配为太后太后胸口憋闷得快裂开来了。这油盐不浸的混不吝的女人,油头滑脑像条泥鳅,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惯于插刀。章太后深深觉得,赵嫣容才应该是屠户的女儿。这刀子戳的,太特么又狠又准了第56章56针尖对麦芒糟心的太后偷心的凉凉章太后胸口起伏着,真恨不得把这皇后拎过来狠狠扇上两巴掌,把她的伶牙利齿都给拔了才能解气。她父亲是屠户出身,这可以算得上是章太后最大的恨事,没有之一。父亲虽是屠户,但也是跟着武德帝拿命拼出来的功勋爵位,可就是因为老子不是世家,害她就算再受宠爱,也与后位无缘。先帝的皇后是世家大户之女,有才有德就是没有貌。后来生子难产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