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和宫掌宫金紫姑姑,跪在她身后的,依稀也记得,是曾在昭阳殿里服侍的一等宫女绿苹。赵嫣容双眼微眯了眯,抬脚踏步:“庄贵妃病了怎么也没人来告诉本宫一声本宫这就亲去见见。”金紫姑姑的脸色青白,身体微微发抖:“娘娘万金贵体,又怀着龙种,怕病气会过到娘娘身上。”“怕什么,本宫有金刚护体,有龙气傍身,你们家娘娘想过病气还过不来呢。”赵嫣容抿嘴一笑,“说不定,她一见了本宫,心里这么一欢喜,立刻就能好了。”金紫脸上忽红忽白的,那紧张的样子,别说跟在皇后身后的秦潇,就连木兰也觉出有异来。当下她向前踏了半步,微微侧挡在皇后的身前。赵嫣容看了她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清和宫内殿里飘浮着浓浓的药味,有些腥,有些臭,赵嫣容拿了块浸过薄荷膏的帕子遮了鼻子,皱着眉问:“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冲”金紫垂头答道:“庄贵妃娘娘吃的药。”“吃的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味儿,又不是抹在外头的。”金紫身体微颤了颤,默然无语。秦潇立刻回头对带过来的昭阳殿内侍说:“还楞着做什么,去将窗子打开,着人将这些浊气扇出去,别冲撞了娘娘。”内侍们呼啦一声冲了进去,金紫想拦却又不敢,只嗫嚅着说:“我们家娘娘见不得风,太医说了,不能开窗。”“太医”赵嫣容眉头一挑,“太医院每半月会送进宫的医案给本宫看,本宫前儿可才瞧过,上头并没有太医应召进清和宫的记录。是太医院哪位太医过来瞧病的为什么没有医案,为什么没来报备你说个名儿出来,本宫这就着人将他拎过来。”金紫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见皇后紧盯着自己,便胡乱说了个名字出来。皇后点了点头,果然有内侍奔出昭阳殿拿人去了。赵嫣容也不急,叫人搬了锦凳,自己就做在殿外头,等着里面的气味散尽。清和宫的宫人心里叫苦不迭。说是来清和宫看贵妃的,皇后却守在门口不肯进去。她坐着,她们站着,还不敢站直溜了,半弯着身子,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过了约大半个时辰,先前外出的内侍领着太医院院正大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那内侍先在秦潇耳边说了几句,才请院正上前回话,自己则退到一旁去。“老大人来了,辛苦。”赵嫣容见着须发皆白的老院正,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院正给皇后见过礼,又细看了看她的气色,捻须道:“皇后神清气盈,面色红润,看着好得很。”“是啊,本宫能吃能睡,不知道有多好呢。”皇后笑了起来,指着殿里,“倒是庄贵妃身子不大好,听说请过你们太医院的张叶先生瞧过,也不知道张先生给开的什么药,这味儿也太大了。好人都能给熏出毛病来。”院正神色一凝,道:“回娘娘,说起这张叶,当日宫乱时,他正在宫中轮值,失了踪迹,至于他何时给贵妃娘娘诊病的,微臣并不知晓,名册上也没有记载,却是件怪事。”“听着了”皇后斜眼看了看金紫,“你说的那先生已经不见了,那给贵妃看病的究竟是谁”金紫慌忙跪下说:“真的是张先生给瞧的病,正是宫乱的那日来的,瞧完就走了,奴婢不敢扯谎。”皇后也不理她,只让院正去闻闻:“这是什么药快些告诉本宫,这味儿这么难闻,以后若是有人给本宫开这味药,本宫得记着让他给换方子。”院正走进殿内耸鼻嗅了嗅,不觉蹙了眉:“仅凭着气味,微臣不肯妄下定论,还请姑姑赐些药渣来。”金紫磕了个头:“是,奴婢亲自去拿。”说着躬身退了出去。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拿药渣的金紫。清和宫的宫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声都不敢吭。赵嫣容站起身,对秦潇说:“派个人找找去,总不能跑出清和宫。这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你随我进去瞧瞧。”扶着木兰的手,赵嫣容拿着薄荷帕子掩着口鼻,就这样踏了进去。“娘娘,这味道还不知道是什么药,您”“放心吧,若是虎狼药,刚刚院正大人就开口了,而且这么久了,味道也散尽了,光凭这点味道还造不出什么事故来。”赵嫣容笑了笑说,“庄贵妃陪王伴驾多少年了,生了病,本宫总不好不打个照面儿。而且少监不知道,本宫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并不在外头跪着,本宫有点好奇,不知道那丫头给藏去了哪里。好歹有一半相同的血,总不好不管她死活吧。”走过长长的花廊,守在门外的宫女跪下行礼,然后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房里窗户紧闭着,那药味儿更加浓郁,因为关着窗,放下了帏帐,所以整个房间里昏暗无光。赵嫣容在门前顿了脚步,立刻有内侍进去,将窗户全打开,帏帐全挂起来,让阳光从窗外直透进来。房中的浮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浮金,静静地飘在半空。明明人来人往很热闹,可是这房中却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静谧。床帐后悄无声息,仿佛外头不管怎么吵闹,里头的人都在沉睡着听不见动静一样。一名内侍上前将三层床帐掀起,挂在销金白玉帐勾上。这屋里并没有清和宫的宫人伺候,门外的宫人全都跪伏在地上,不管里头怎么闹唤,她们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阻止。庄贵妃被皇帝圈在清和宫里不得外出,外头的人都以为是因为贵妃有恙,但她们这些清和宫里的宫人,心里都是清楚明白的。那是贵妃娘娘惹恼了皇后,惹恼的皇帝,她这下半辈子只怕都只能被圈在这里,再无出头之日。除了忠心于贵妃的那几个人,有谁是愿意在这宫里圈一辈子不见天日的赵嫣容远远看着床上躺着的身形消瘦的女人,并没有靠近。她一直觉得庄芹心理有问题,偏执狂加妄想症,病得厉害。就冲她对宝珍那孩子做过的事,她就觉得庄芹非常值得被圈起来一辈子。以她前世与变态打过的数次交道攒下的经验,她并不觉得庄芹能老实安心地在清和宫里养老。宫乱这么好的机会,她一定会做点什么。这想法,在看到床上的女人时,变得更加清晰强烈。“将她翻过来。”赵嫣容指着床上的庄贵妃,“好让院正大人上前诊脉。”内侍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一张灰不拉叽,没半点人气血色的脸跳入赵嫣容的眼帘,赵嫣容一拍桌子,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你”103103都该结束了剩下的饭盒一蒸蒸了俩正文部分完结,谢谢大家赵嫣容急行几步走到床边上,那个气息奄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她的庶妹赵清容。只是瘦脱了形,若不是她胸口还微微起伏着,简直就是个死人了。听着赵嫣容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嘴里嚅嚅有声。“你说什么”赵嫣容正要俯身去听,却被秦潇伸手拦住。这是在清和宫里,庄芹的地盘上,不管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掉以轻心。赵清容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干涸的眼窝里流出两颗泪来。“姐姐”嘴形是这样,只是听不见声音。赵嫣容怔愣了许久,她想过千种万种可能,也没想过会在庄芹的床上看见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赵清容。赵清容在这儿,那庄芹呢她去了哪里这边赵清容见赵嫣容一直站得远远儿不过来,心里着急,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实在没力气,挣扎了几回也没爬起来。院正忙上前要去搭脉,谁知道赵清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掉出来一般,口中“嗬嗬”有声,突然“哇”一大口浊物喷出来,溅得院正和靠近的内侍一头一脸。院正一闻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不觉大惊失色,连忙甩开了手冲到屋外头,连连叫人打清水来洗。“娘娘快些出来,快些”听着院正的叫声,秦潇立刻护着赵嫣容从门口退出去。只是这么一会,赵嫣容就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晕。到了外头,大大吸了口新鲜空气,憋闷感这才好了许多。“这是什么东西”赵嫣容皱着眉问。院正已经将外袍脱了,洗净了手脸,面色十分难看。有那机灵的内侍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借给老大人披一披。那院正让人拿了纸笔,笔走龙蛇般飞速开了一张方子,催着人速速煎来,又特别指明了,要皇后带来的内侍去取药煎药,不可让清和宫的宫人动手。见他如此,赵嫣容心里已有了个大概,便让人引着,与院正到一旁一间空着的屋子里。“到底怎么回事”院正大人叹了一口气:“先前微臣在殿前闻到的气味里,觉得有依稀有一丝枯骨藤的味道,只是当时并不大确定。”秦潇容色微变:“枯骨藤那不是苗疆的东西吗宫里头怎么会有这种毒物”毒木兰惊叫了一声,抓住了皇后的手臂:“娘娘,您中毒了中毒了”“慌什么,听老大人说。”赵嫣容神色不变,轻轻将木兰的手挣开。“没那么严重。”院正大人摇头说:“要说宫里还真有这东西,三十多年前圣祖征伐南诏时,南诏王就派人混了一截枯骨藤献给圣祖。幸亏当时有高人识得此物,所以没有上当。这东西本身无毒,只会让人体质下降,虚弱易病,并不致命,但它若与另一味蛇腥草相混,便会令人血融骨销,极尽痛苦地死去,端的十分霸道。”秦潇点点头说:“这东西是害人的引子,在苗疆也是禁物,很难得一见。”“此截枯骨藤封存于太医院,太医中知道此物用法的,也颇有几人。”院正捋了捋胡子道,“那张叶只怕是”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微臣管束无力,微臣有罪。”这叫张叶的太医不知是受了胁迫还是被人收买,会将枯骨藤的用法甚至枯骨藤给偷出来,弄进这清和宫。将枯骨藤磨成细粉,与别的香料混在一处当做熏香,令殿中的人身体虚弱。然后又给赵清容喂食蛇腥草,让她将死不死地躺在床上,等着皇帝或皇后过来。“若是皇后过来,便喂下催吐的药,在皇后靠近时将蛇腥草汁吐出来。闻过枯骨藤,又碰到蛇腥草,就算皇后娘娘不会中毒太深,也一定会影响腹中胎儿。滑胎或是畸胎,都是达到了目的。”院正在太医院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这样恶毒且大胆的安排,他倒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明目张胆地害皇后,这位庄贵妃娘娘的胆子可真破天了。她这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将皇后拖着一起去见阎罗“好在皇后娘娘谨慎,先让人将殿中气味散了大半。”院正大人心有余悸,想着床上那女子枯稿灰败的脸,再代入一下皇后娘娘,不禁打了个寒战。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事,整个太医院只怕都要承接皇上的怒气,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也亏了秦少监拦着,没让本宫靠近。”赵嫣容对秦潇一笑,“你算是救了本宫一命。”秦潇忙行礼:“奴婢不敢,是娘娘洪福齐天。”赵嫣容笑了起来:“还奴婢奴婢的,你又不是正经的内监,过些日子就要回大理了。”秦潇的身份只有一只手掌上数得过来的几人知道,木兰和院正虽然奇怪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说秦少监要回大理,但也不敢多问。过了半个时辰,内侍将煎好的药端了来,院正大人给他们人手发了一碗:“这是清本固元的药,对胎儿无害,娘娘可以放心饮用。虽然吸入的枯骨藤很少,您又没溅上药汁,但为稳妥起见,还是用药驱散驱散的好。”正喝着药呢,李睿赶了过来。人还没进清和殿,已有内侍将清和殿里发生的事对他说了一回。皇帝的三魂被吓飞了两个,拎着龙袍冲进清和宫,直扑皇后而去。“我没事啦。”被皇帝拉着小手从上看到下,恨不得直接抱回宫的皇后娘娘翻了个白眼,“真没事,幸亏有院正和秦少监在。”“若今儿他们当中少了一个人在,你还能无事”皇帝脸色煞白,额头见汗,怒道,“你这人,怎么就是不肯老实听话地待着觉得清和宫有问题,跟朕说,朕自会派人过来查看,哪里用得着你亲身涉险你这么大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赵嫣容自知理亏,这事本就是她莽撞了,难怪李睿会发这么大的火。皇后抱着皇帝的胳膊给他顺毛,院正和秦潇自然不好在一旁观赏。电灯泡们自动退避开,也就不用去管皇后娘娘用什么手段去安抚暴跳如雷的皇帝了。等过了一会夫妻俩出来,头发微乱,面色略红,倒是心平气和了许多。这当儿,不用皇上发话,内侍和禁军早将清和宫翻了个底朝天。庄芹是没找到,不过找着了掌宫姑姑金紫的尸体。她说是去拿药渣,却是在后院小柴房里悬了梁。大抵也是知道庄芹做了这种事,再无生理。与其事后被皇上杖毙受尽痛苦而死,不如自己悬了梁一了百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