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苏五娘。因为公仪凝告诉洛长熙,苏五娘出身于官制教坊,洛长熙便先入为主地觉得,苏五娘一定是个美人。即便不如沉鱼那般艳惊四座,起码也应有几分姿色。可洛长熙又错了。苏五娘竟然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女子。盘发,容长脸,长挑身材,着薄鼠色罗裙。无论样貌还是打扮,都与京内街边随处可见的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这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苏五娘洛长熙心中诧异,但面上却并不显露。苏五娘热络地上前来招呼,聊了几句闲话,朝洛长熙笑了笑。这下,洛长熙总算看出了苏五娘的独特之处。苏五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温柔存在她眉目之间,化于她言谈举止之中。她柔柔一笑,便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这份温柔令她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柔和,让人不得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这样的温柔,绝不是与生俱来的。应是经过岁月的沉淀,时光的磨砺,才慢慢使她拥有的魅力。洛长熙看了半天,也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直接对苏五娘道:“上次我在相府与沉鱼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这回算是唐突前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听一次沉鱼姑娘的妙音”苏五娘稍稍一愣,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这实在是殿下来得不巧。”“怎么”“沉鱼她刚从相府回来,只怕是在路上受了凉,这会儿发了头风,正躺在屋里难受呢。恐怕要辜负殿下的美意了。”相府沉鱼竟然又去了相府。洛长熙倒也并未有什么不悦,只不过她既然来了,断没有见不到沉鱼就立刻甩袖走人的道理。苏五娘也很是识趣,另外叫了两个样貌清秀的女子上来,给洛长熙弹了两曲。那曲子虽然比不得沉鱼之妙,却也是外间少有的技艺。洛长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走人。苏五娘送了一段路,突然有下人匆匆跑来跟她说了几句。洛长熙留意到苏五娘微蹙了眉头,眼中有焦灼之色。洛长熙心内一动,走近一步道:“苏老板若是有事尽管去,不必与我讲究什么。”苏五娘连连告罪,转身便匆匆地走了。洛长熙带着景青朝门口走了几步,见无人留意,便闪身绕到了花树之后,朝着苏五娘急急走去的方向小心跟了过去。走着走着,竟然绕到了花月四院的后门。洛长熙隐隐听见苏五娘的声音,赶紧找了个隐蔽处,屏气凝神地偷看。“到处都找了,还是找不到人”一个喘着粗气的嬷嬷站在后门外,满脸焦急,“这可怎么得了都是老身的错若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身也不活了”苏五娘虽然也急,看着却比那老嬷嬷要冷静多了。“多派些人去找,那一路的茶馆,客栈,甚至贩人的婆子处,青楼窑子里都给我仔仔细细地翻一遍这么一会儿,能到哪儿去”“诶,是”这话没头没尾,洛长熙只能听出是丢了个人。可是,被称为“小姐”的,能是谁呢总不可能是沉鱼吧再说沉鱼若丢了,也不应是这种口气。洛长熙很是困惑。一旁的景青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了另一处。洛长熙这才发觉,在后园回廊的稍远处,竟然站了个人。那人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头上还围着头带,面色也不大好看。是沉鱼。看这样子,沉鱼的确是发作了头风,苏五娘并未骗她。可是既然卧病在床,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呢洛长熙再细细看去,发现沉鱼的眼神正落在不远处的苏五娘身上,但那眼神有些缥缈,辨不出情感。可偏偏洛长熙却觉得,站在那里的沉鱼身上似乎弥漫着一种很悲伤,很孤独的情绪。苏五娘在门口又与那老嬷嬷说了一会儿,最终却叹了口气。“不是你们的错弄成今天这样,其实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错。”洛长熙心中又是一惊。原来苏五娘竟然有个女儿难怪被称作“小姐”。而且很显然,就连女儿丢了都要到后门来说,可见这位“小姐”并不为人所知,是偷偷养在外边的。洛长熙不由地又去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沉鱼。沉鱼自然也应该听见了这句话,她突然低下了头,紧接着,转身便走了。洛长熙心中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也许公仪凝说得没错。沉鱼与苏五娘的关系,应该不是简单得以金银来维系的。她们之间,一定有旁人所无法探知的秘密。11怨言从花月四院回来之后,景青就被洛长熙派去宫中,到专门存放档案的禄库,查找关于官制教坊的记录,找一找关于当年被逐出乐府的苏姓女子的资料。景青也没多问,只猜到这多半与洛长熙要查的南边势力有关。而洛长熙自己却再去了莳花道,找公仪凝商量自己在花月四院的见闻,也想找她另外再查一些事情。谁知,贴身服侍公仪凝的秦玉娘告诉她说,公仪凝去了城外,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一概不知。洛长熙只好先等景青的消息了。可是几天下来,景青不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之前景青所担心的事还应验了。洛长熙突然接到了宫中传召,说洛明德想要见她。洛长熙估摸着,应该如景青所说,跟近日京内传得纷纷扬扬的传言有关。传言说承宁郡王年少风流,先是与莳花道上的花娘勾勾搭搭,又说她觊觎花月四院的花魁沉鱼。洛长熙也不在乎,气定神闲地入了宫。谁知,洛明德这次却是真生气了。他坐在书案之后,任洛长熙跪在地上,压根就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铁青着脸,狠狠地将洛长熙给骂了一顿。“你说要查京内,查的就是青楼你一个未嫁女,每天出入烟花之地,成什么体统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竟以公主之尊与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厮混在一处你说说,这这要是传出去”“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洛长熙不怕死地接了一句。“你”“皇兄切勿动怒,别气坏了身子。”洛长熙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到时候只要皇兄出一道圣旨,就说我是奉旨办事”“奉旨”洛明德怒火未消,冷哼一声,“你奉旨去逛青楼”洛长熙不吭声了。“算起来,也快一个月了。”洛明德又道,“这一个月里头,就没见你去过几次京兆府,别人看见的都是你一些丧德败行的举止好,你说你在奉旨办事,那你此刻跟朕说说,你在青楼里逛了一个月,查到什么了”洛长熙查到的东西此刻还真不能说。关于花月四院,关于苏五娘以及那个沉鱼,她查到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根本没办法组连出结论,更别说什么凭证了。洛长熙只好低头道:“还没有。”洛明德彻底火了。“朕不管你怎么做,总之,这几天之内,你给朕想办法将这些不堪的传言给压下去。否则,休怪朕对你不客气”这句威胁对洛长熙来说,的确有几分效用。她倒不是怕洛明德要砍了她或者收了她的兵权,她最怕的是,洛明德一怒之下直接下一道圣旨,给她赐个婚,赏她个驸马。洛长熙摸了摸脖子,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如果到时候抗旨不尊唉,还是有些麻烦。洛长熙有点郁闷。出了宫回到承宁郡王府,洛长熙发现府内有两个人正等着她。一个是公仪凝,一个是凌霜秀。洛长熙见到公仪凝,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心里多了几分本不该有的微妙感觉。有点高兴,也有点怨气两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她们坐在屋内,一边喝茶,一边磕着瓜子聊天,十分惬意。洛长熙瞟了一眼桌上和地上全都是瓜子皮。不用想,肯定是公仪凝把她那个乖巧听话的表妹给带坏了。洛长熙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找我有事”“当然,不然谁稀罕来你这个郡王府吗”公仪凝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说了半句又转着眼珠子打量了一下四周,“你说,要是撤了门口那块大招牌,谁还能看出这是个郡王府啊”凌霜秀掩着嘴轻笑:“这郡王府的确是差了那么一点。”洛长熙心绪不佳,实在懒得搭话,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给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公仪凝和凌霜秀二人都觉出有些不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公仪凝先开口问道:“喂,你怎么了”“没什么。”洛长熙先看了一眼凌霜秀,“你先说吧,什么事”凌霜秀没立刻回答她,反而问:“你方才可是入宫了”“对。”“那么,你应该也猜到我的来意才是。”凌霜秀道,“是我爹让我来的。”洛长熙明白了。“也是说传言的事”“是。”凌霜秀点点头,“现在京内风言风语的,我爹娘都有些担心。毕竟你现在身份未明你又才回京不久,盯着你的人可多着。”“嗯。”“怎么了”公仪凝将脑袋凑了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难道皇帝给你脸色看了说你不应该逛青楼”“还说我不应该与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女子厮混在一起。”洛长熙故意这么说。“谁是不三不四的女子”公仪凝果然被激怒了,但怒了之后却很快转头朝洛长熙道,“肯定是你说了我的坏话亏我还一直惦记着你,还带了一样好东西给你”这倒是让洛长熙有些讶异了:“什么东西”公仪凝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红绫锦盒,递到了洛长熙的面前。那盒子细长形状,大约一尺来长,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洛长熙拿过来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却愣住了。盒子里装的是一支金簪。簪头是由几十颗孔雀蓝的小宝石拼缀成的花形,流光溢彩,灼灼耀目。“这是给我的”“对啊。”公仪凝一脸献宝的表情,笑嘻嘻地朝她道,“你知道吗我有一支跟这个几乎一样的簪子,只不过簪头的宝石是红色。前几天我出去了一趟,又见到这根孔雀蓝的,你说巧不巧想来想去,倒是只有你配得了它。”这簪子的确很美,可却是给女子戴的。凌霜秀先反应了过来:“只怕郡王殿下要先变成公主殿下,才能戴上这支簪子。”说者无心,听者却灵光一闪,有了应对洛明德要求的好主意。“对,那我便换上女装。”公仪凝和凌霜秀都大大吃了一惊。“你要”“其实,要消除什么风流成性的传言,最好是再出现一条新的更耸动的传言”洛长熙顿了顿,又笑道,“不对,这回可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凌霜秀隐隐有些担忧:“现在是好时机吗襄南军能接受他们的统帅大将是个女子”“这倒不必担忧。襄南军的将领大多都知道我的身份,不然当初如何能压得住他们。而且在我之前,襄南军也曾被我四姐统领过,我算不得女将军第一人。”洛长熙道,“至于其他人的想法,我顾不上,也懒得顾。”“可皇上”“正是因为皇上大发雷霆,让我想办法压住那些传言”洛长熙的笑容之中有些狡黠之意,“我才这么做的。”公仪凝也笑得极为洒脱:“太好了我还没见过你女装是什么样。”看来,这两人完全将旁人的担心当作多余,压根就不懂什么“审时度势”。凌霜秀忽然觉得,面前这两个女子虽然性情不同,但骨子里却有些东西是极为相似的。或者说,她们身上都有点“邪气”。有异乎寻常的想法,有敢于藐视权威的胆量,任性胡为起来,便根本不会去顾别人的目光。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