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传来那将领投奔了塞外沙匪部落的消息,原来这将领倒也狡狯,知道就算是离开玉关回到关内,孙锦堂必然也饶不了他,而以孙锦堂的能耐,苛令朝廷出手将他缉拿也是易如反掌,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竟出关投奔了敌人。孙锦堂听信,可谓怒火中烧,他镇守塞上,最恨的就是作乱的沙匪,如今自己的部将投敌,这简直是狠狠地在他脸上掴了一掌,可是跟这叛将相好的并且亲自放走他的,却是自己的爱女。孙锦堂素来铁骨铮铮,铁面无私,哪里容得下这个,便将孙珍关押起来,又叫人管家娘子秘密找人,想要把孙珍腹中的胎儿打落。孙珍知道那男子投敌的消息,自然伤心欲绝,她虽然是怀春少女情难自已,但毕竟也是将门之女,深知这种投敌之罪已经非单纯的儿女之错了,一时又悔又恨,她并不怪孙锦堂将自己关押起来,甚至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该喜欢上一个反骨之人,连累老父。孙珍痛心疾首,但她唯一不能答应的,就是孙锦堂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那夜,玉关少见的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仿佛天神发怒,要毁灭世间万物般。孙珍长跪地上,连连磕头,求父亲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任凭她血泪横流,孙锦堂却始终不能原谅,他厌恶那个叛国的男子,也恨他玷污了孙珍,更加无法容忍自己爱如性命的女儿,竟怀了那种肮脏男子的血脉任凭孙珍如何反抗,那一碗落胎药还是被灌了下去,孙珍腹痛难忍,滚倒在地,汗把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渐渐地身下出血,整个人如躺在血泊之中,孙锦堂才有些慌了,试图将孙珍抱住,孙珍哭叫着,求他救救自己的孩子那种绝望悲切的眼神跟声音,让孙锦堂一生都无法遗忘。他一辈子曾受过很多可关生死的伤,身上各处也留下好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经历过千千万万常人所忍受不了的伤痛,但是对孙锦堂而言,没有任何一种伤痛,可比得上那夜,他眼睁睁地看着爱女在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他的心也仿佛被活生生剜去,那种无法形容的巨痛,会令人发狂。作者有话要说:很不容易呀3╰第97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孙锦堂醒来,发现眼睛有些湿润。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又回到他一生中最怕的那场景,多少次,他曾想倘若时光倒回,他一定会狠狠地喝止当时的那个自己。是他,他亲手害死了他最爱的珍宝。从孙珍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刻起,不管玉关的风景再壮美,也进不了他的心,不管天光是多明灿,也无法让他黑暗一片的世界重获温暖。在大将军府的厅内,夜深,风也渐冷,无艳缩着肩膀,但心头的那股冷意却更胜身上,尉迟镇拥着她,把外裳解开,将她拢在其中。管家娘子擦了擦泪:“我去给小姐取件衣裳”捂着脸忍住即将冲出口的哭泣之声,急急出了厅门。尉迟镇轻抚无艳肩膀,看向老仆人:“那么珍小姐的那孩子是也没活下来么”老仆人拭去眼中的泪,道:“那时候,小姐的身孕最多才有六七个月,几乎都不显怀,可见孩子太小又加上药物残害,都没有人会指望那孩子活下来”无艳心惊肉跳,她最是受不了的便是如此,从方才听说孙珍被关乞求孙锦堂放过那孩子开始,就泪流不停,此刻更觉一颗心阵阵抽痛,不由喃喃出神,道:“真可怜希望那孩子还可以救”说到一个“救”字,眼中的泪便冲了出来,扑簌簌滚落。尉迟镇见她兀自不明白其中关联,心中的担忧不禁重了几分。老仆人道:“当时小姐去了,老爷太过伤心,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候,门外”正说到这里,便听到门口处有个声音沉沉道:“别说了。”室内三人齐看过来,却见竟是孙老将军披衣站在门口,灯影下他的身形越发见瘦削,同初次相见的那威风凛凛的孙大将军不同,此刻的他,竟如一个年迈无力的老者,有些颓然地靠在门旁,仿佛一阵风过,便能将他吹倒。无艳忙擦擦泪,不等尉迟镇开口,便先跑到孙锦堂身前,道:“你怎么起来啦你该好好歇息才是。”孙锦堂看向无艳,却竟说不出话来。此刻,那管家娘子去而复返,道:“我给小姐拿了件衣裳”她稍微迟疑,便将手中长袍抖开,替无艳披在身上。无艳感激地看着她,道:“多谢,不过我不冷。”妇人却红着眼,一眼不眨地看她,并不说话。无艳心想:“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古怪难道这位大婶还以为我是他们家小姐么,真是可怜”无艳正想着,面前孙锦堂把她上下大量一番,忽地圆睁双眸,叫道:“谁让你把珍儿的衣裳拿出来的”管家娘子浑身一抖,孙锦堂伸手,十分粗鲁地竟把无艳肩头披着的衣裳扯下来,道:“珍儿的东西谁也不许碰”尉迟镇见他十分之怒,生怕他错手会伤到无艳,便忙走了过来,将无艳往身边拉过来。管家娘子哭道:“老爷,你仔细看看,这位姑娘生得跟小姐多么相似,方才披着小姐的衣裳,简直”孙锦堂捏紧孙珍的衣裳,双眼之中透出坚硬而冷绝之色,道:“这些陈年旧事,为什么要对外人提及,还有这些荒谬的话,我再也不想听到”两名仆人满心悲伤,却无法做声,尉迟镇却忽地问道:“老将军,请问,那个孩子她活下来了么”孙锦堂冷冷地看着尉迟镇,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转身离开。那老仆人无奈地跟了上去,管家娘子很是难过,却不便外露,只低着头道:“小姐,尉迟大人老爷脾气不好,还请见谅,眼看时候不早了,两位便在府内歇息罢,我叫人给你们准备房间。”无艳很是牵挂他们方才所讲述的“故事”结局,可却知道现在却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尉迟镇道:“我们若留下,老将军不会不悦么”管家娘子勉强一笑,道:“老爷若是讨厌两位,就不会请你们回来府中了”无艳道:“这老头子真吓人,镇哥哥,我们还是回客栈吧。”管家娘子忙道:“姑娘,老爷并不是针对你,只是是怪我自作主张了,这么多年来,小姐的东西,从没有人敢碰过,连她的住处都跟原先一个样老爷不是生你的气,你、你就留下来好不好”无艳见她眼巴巴地看着,眼中还有泪光闪闪,她十分不忍心,便答应了。管家娘子这才微微露出欢颜,亲自引领两个前往客房。到了住处,尉迟镇看这房间颇大,且也干净,但因长久无人居住,显得极为阴冷,便道:“我们是分开住的,劳驾给无艳多一床被子,怕这里太冷,她受不住。”管家娘子听他说分开住,略微诧异,却忙答应了,便叫丫鬟准备被褥。又道:“府内空置房间倒多,但向来没人居住这别院还有个客房,我叫人即刻收拾出来。”无艳听见了,便道:“大婶,不用啦”管家娘子一愣,尉迟镇也看向无艳:“怎么了”无艳仰头看着尉迟镇,道:“镇哥哥,我们在客栈里也定了一间房,本来就要睡在一起的,这里又这么大,你就不用再麻烦去别的地方啦。”管家娘子听了“客栈里也定一间房睡在一起”的话,惊的目瞪口呆。尉迟镇略窘,忙道:“那是因为客栈掌柜说只剩下一间房,迫不得已才如此的之前不都是分开住的么”管家娘子听见这解释,才暗中松了口气。无艳哼道:“啊,我知道,你是怕又打地铺那么,大不了你今晚上睡床,我打地铺好啦”尉迟镇咳嗽连连,管家娘子却听得莞尔,目光中透出几分牵念,她目不转睛看着无艳,只见灯光下少女娇憨秀美,触动她心底那道旧日倩影,两道影子逐渐重叠,刹那间心中百般滋味。管家娘子打起精神,道:“既然如此,尉迟大人今晚不如就在这里暂住,我叫人再送两床被褥来,若是怕冷,可以再加一个火盆这屋子久无人住,我也怕多有寒气,让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怕是不妥,有个男子照应着倒是好的。”尉迟镇见她落落大方,且又体贴说出这番话,又看无艳一脸期盼之色,他便也不再迟疑,道:“如此也好。”丫鬟送了水来,洗了手脚,此刻夜深便越发冷了,无艳钻到床上,尉迟镇从行囊里掏出一本书,坐在桌边看。无艳脱了外裳,摊开手脚,转头就看尉迟镇,却见他灯光之中容颜润泽,一派温柔明朗气质,不由看呆了。尉迟镇早留心她不安分,翻了两页,便看无艳,正好看到她手托着腮,呆呆望着自己之态,尉迟镇忍不住笑道:“小傻子,你看什么”无艳吐吐舌头,重又躺平:“没看什么。”尉迟镇见她十分精神,便劝道:“今日忙了一整天,你还不累了还是早点睡吧。”“哦,”无艳答应了声,心却乱杂杂地,手在榻上拍了拍,便问:“镇哥哥,你说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尉迟镇问:“哪个孩子哦,你是说老将军的孙女儿”无艳愣神:“孙女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娃儿”尉迟镇一愣,而后笑了笑:“是我自己乱猜的”无艳怔了会儿,道:“那你说他可还活着七八个月的话唉,我不知道,师父没教过我,书上也没有明说。”尉迟镇望着她:“怎么这么关心那孩子”无艳叹了口气,道:“我就是觉得太可怜了。”尉迟镇问:“谁可怜”无艳想了想:“孙小姐可怜,孩子可怜老将军也可怜。”尉迟镇把书放下:“老将军也可怜么你不觉得孙小姐去世跟他脱不了干系么”无艳眉头一皱,双手抱头揉揉:“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可能他、他不是故意的谁愿意害死自己的孩子呢。”尉迟镇目光之中一片柔软:“是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就好了。”无艳转头看他:“嗯”尉迟镇沉吟之际,忽地眉峰微动,眼尾往旁侧窗户上淡淡一扫。尉迟镇手在书上一按,起身走到床边,他缓缓坐下,抬手抚过无艳额头:“星华,我有个问题,或许突兀,不知道该不该问你。”无艳道:“什么你说就是了。”尉迟镇道:“我想问你,倘若你是老将军的孙女儿你会不会恨他”这一瞬间,尉迟镇清楚地听到窗棂上有一道细微的脆响。他内功精湛自能听到,无艳却全没发觉,只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我”尉迟镇凝视她的眼睛,道:“是啊,倘若你是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你会如何面对孙老将军”无艳原本躺着,此刻便猛地坐起身来,震惊地望着尉迟镇的双眼,她的脸上,神情之中,畏惧跟迟疑交织,而后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当然不是啦”尉迟镇笑了笑,极力将声音放得更加温和:“我是说假如并不是说你就肯定是。”无艳呆呆地望了尉迟镇一会儿,道:“如果、如果我是的话”她抬手,握在唇边,垂眸拧眉,似在苦苦思索,隔了会儿,才低低说道:“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我、我不知道那太可怕了。”尉迟镇握住她的手:“别怕,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无艳胸口起伏不定,沉默了片刻,才茫茫然地说道:“镇哥哥,我不喜欢这样师父说我是个孤儿,我、我有时候想我的爹爹妈妈是什么样的,但是、但是我不要这样、这样凄惨我会很难受的我不要是那个孩子,我不要是”无艳说着说着,心痛难忍,眼中的泪也一涌而出,她抬手揉眼,却越觉得伤心,忍不住竟哇地哭了出来。尉迟镇心头一沉,忙伸手把无艳拥入怀中:“乖,别哭不说了,不说这个了。”尉迟镇抱着无艳,温声安抚,耳畔听到窗户边上,似乎有一道无奈而凄绝地低低笑声,然后,那沉缓的脚步声,慢慢地,一步一步远去了。一夜过后,尉迟镇跟无艳起身洗漱了,便出来跟孙锦堂告别,谁知却扑了个空。老仆人道:“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