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思,在喉咙里哼了一声,便把目光转向了西南边的窗子。叶贵妃目光便微微一闪。入宫近二十年,皇后的脾气她可算了如指掌:懦弱寡言,却又藏不住心事,对别的虽不上心,太子齐峻却是她的命根子。周采女拿着齐峻说话,皇后虽然挑不出她的错处,却是一定会沉了脸的。老实说,叶贵妃打心眼里看不上皇后这股无能劲儿,别人踩她的脸面,她却只能不痛不痒地甩个脸色,可是今日皇后并无反应,这事儿可就透着不对了。“姐姐看什么呢”叶贵妃也飞快地往窗子外面掠了一眼,那里是一小片枫林,这时候叶片只是刚刚泛红,并没有什么好看。“哦哦,没有看什么。”皇后将目光收了回来,不过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又溜过去了。底下的嫔妃们大部分都低头喝茶,周采女却笑道:“太子在东宫呢,皇后娘娘怎么直看南边,莫非太子没在东宫斋戒,倒在南边”皇城南边紧边角上是御医院,周采女这话,其实是讽刺太子偷偷求医问药去了,皇后却有几分慌张,连忙将目光收回来:“胡说太子自然是在东宫,去南边做什么如今也还没到日子”自打东宫闭宫斋戒,冯恩就时常打着替太子请安的旗号往皇后宫里跑,其实是怕皇后这里露了破绽。今日他处置东宫事务略晚了一刻,刚进紫辰殿就听见皇后这话,顿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忙冲当值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提高声音替他通传,冯恩趁着势就走进去给皇后跪下:“奴婢替太子殿下向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叶贵妃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殿下斋戒着还不忘叫人来向姐姐问安,真是孝顺。不过东宫这样进进出出的,怕是不够虔诚吧”冯恩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方寸地面,恭恭敬敬地道:“殿下纯孝,每日都要知道皇后娘娘大安才肯安歇。至于斋戒之事,天上无不忠不孝的神仙,虔诚与孝道,也并不相悖。”叶贵妃嗤地笑了一声:“好个能说会道的奴才,真不愧是东宫使出来的。”说罢,施施然站起身来,“坐了这半晌,瞧着姐姐脸色也不甚好,妹妹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退。”领着宫女扬长而去。叶贵妃一走,其余嫔妃们自然纷纷跟着告退,皇后便往椅子上一靠,叹了口气:“天天应付她们,真是累死人了,殿下这会子也没个信送回来”冯恩恨不得上去捂住皇后的嘴。虽说这屋里都是皇后的心腹,可是这些话能不说就不要说出来才好。想到刚才皇后被周采女一句话就说得慌了神,再想到叶贵妃那精明的目光,冯恩只觉得心直往下沉但愿老天有眼,别叫叶贵妃起了疑心,更别叫叶家人找到了太子的踪迹才是3、泥猴西南之地,群山连绵,深林密树,正是一年里最闷热不堪的时候。齐峻拖着发木的腿爬上一片斜坡,再也支持不住,扶着树慢慢坐倒在地。用布条捆紧的伤口处已经流出了脓水,又湿又热的地方,伤口败坏得都比外头快些。一阵轻风掠过林间,齐峻硬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身上发寒,嘴唇却一道道地裂着血口。可是水囊和药囊都已经空了,山中的草木倒是富含水份,只是他不敢随意食用。一条蛇从身边爬过去,齐峻握紧了短刀想扎下去,可是他视线已经有些涣散,这一刀扎偏了,那条蛇飞也似地从草间游走,一眨眼就不见了,倒是齐峻用力过猛,整个人都仆倒在地上。脸贴着湿润的草地,齐峻苦笑起来。他带着杖伤轻车简从离了京城,却在进入西南山区的时候被伏击,看来,他提前离宫的消息还是没能瞒到最后。自然,这一路上他早已想过行踪泄露后的对策,可是饶是他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这山里会有一只老虎在等着他,虎是被他搏杀了,可是马已经被扑倒毙命,他腿上也被虎爪抓伤了。眼看着今天若是再走不出这片山,恐怕他就要跟这头老虎一样,命尽于此了。身上渐渐的更冷起来,可是喉咙里却像有团火在烧着。齐峻把嘴唇贴在湿润的草叶上,有些后悔没有割几块虎肉或马肉带着,生肉固然难以下咽,但至少能有些水份。可是这会儿他微微闭起了眼睛他甚至已经没有体力再走回去割肉了。不知过了多久,齐峻有些迷糊的意识忽然微微清醒了些,就在他旁边的那棵大树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靠近。齐峻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仍旧半垂着,只是握着短刀的手指收紧了。他最先看见的一只脏兮兮的手,指甲里都满是泥土,但确实是人的手。这只手先是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接着又凑到他口鼻处试了试。齐峻屏住呼吸,片刻之后,这只手收了回去,一个泥猴儿从树后爬了出来。说是个泥猴儿绝对不是言过其实,爬出来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身上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宽大袍子,下摆被撕得七零八落,歪歪的发髻用一根剥了皮的树枝盘着,上头除了泥土之外还落着草叶,脸上更是黑一道绿一道,仿佛刚在泥潭子里打过滚的小猪,只剩眼白还是干净的。泥猴儿从大树后面出来,先把齐峻仔细看了几眼,嘴里小声嘀咕着:“死了冒犯冒犯,我只取你一点干粮,日后替你多念几卷经便是”说着,伸手就去解齐峻腰上的干粮袋。他刚把干粮袋扯开一点儿,齐峻蓦然睁开眼睛,一把就扣住了那细瘦的手腕。“哇啊啊啊”齐峻“炸尸”吓得泥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像被开水烫到的青蛙一般扑腾起来,伸手想去后腰上抓什么东西却抓了个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恶灵退散”齐峻紧紧扣着泥猴的手腕,冷眼看着他又念又比划。折腾了半天,泥猴大约是发现怎么也挣不开齐峻的掌握,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两人四只眼睛互瞪了片刻,还是齐峻先开口:“你是什么人”“啊”泥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你,你不是恶鬼啊吓死人了。”“你是什么人。”齐峻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看见伤者不施以援手,还要趁火打劫”“哎,是你先闭气骗我的,我还当你是死人呢。”泥猴振振有辞,“你死都死了,我还能施什么援手既然你死了,那干粮也没用了,不如拿来活了别人,还能修个来世之福呢。”齐峻微微竖起了眉毛:“我在问你,你是什么人,跑到这深山里来做什么”这小子猎户不像猎户,樵夫不像樵夫,油嘴滑舌,口音也不像西南这边的人,跑进山里来必然别有所图。齐峻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手一扯,泥猴破烂衣摆下面遮盖的一个布袋就被他扯在了手里,袋口并未扎紧,露出几片草叶,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的药味:“你是采药的”“啊哦”泥猴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白牙,“是是,我是采药的。这位大哥麻烦你放手,手要断了。”齐峻不为所动,只是用空着的一只手扯开了自己腿上的布条:“既然你懂药,麻烦帮我看看伤。”这泥猴满嘴谎话,看他露出来的手腕虽然也是脏兮兮的,但没有沾上泥灰草汁的地方却是白生生的,分明不是风吹日晒的采药人。不过那个布袋里的药草却是真的,其中有一味三七是止血生肌的良药,齐峻在宫中时练习骑射免不了受伤,也用过这药,拿过布袋的时候就闻到了里头三七的气味,可见这个泥猴还是懂点草药的。若是换了平常,齐峻万万不会让个来历不明的骗子给自己治伤,但是如今这深山老林里头,再拖下去只怕他这条腿都废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齐峻的大腿上有笔直的三道平行的伤口,道道都是皮翻肉卷,因为发炎而渗着脓水,看上去颇为吓人,泥猴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反而伸手去捻了捻那条粘满血污的布条。纵然再能吃苦,齐峻也是一国储君,自幼金尊玉贵地养大,有些习惯仍旧改不掉。譬如这次他微服出行,外头的衣袍都是粗布的,连鞋子也换成了行脚商人穿的麻鞋,可是亵衣的衣料却是宫中织坊织造的白绢,比市井中常见的白绢更为暄厚柔软。这条捆着伤口的布条就是从上头撕下来的,虽然脏污发臭,捻在手里却仍旧有丝绢的柔软。泥猴轻轻捏了捏那布条,眼神便微微一动,随即转手按了按齐峻的伤口,啧啧了几声:“这伤怕是野物抓出来的吧我说这位大哥,你总得把我的手放开我才好帮你裹伤啊。”齐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是虎爪抓的。”“虎爪”泥猴低头仔细瞧着他腿上的伤,咂着嘴直摇头,“虎爪脏得很,恐怕这块皮肉都保不住了,还得用火烧了才行,不然烂到里头去,连命都没了。”齐峻抬手把短刀丢给了他:“那就割。”泥猴手忙脚乱地接住短刀,嘴角抽了抽,转了转眼珠:“大哥,瞧你也不像本地人,这是行脚的客商”齐峻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京城来的。也是头一回,本想着来收些茶叶,谁知道走迷了路,跟家里人走散了,又遇了虎。小兄弟你呢一个人出来采药”泥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只像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哦,呵呵”泥猴又咧嘴笑了笑,“是啊,采药,也是走迷了路,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扫着齐峻腰上的干粮袋。“这好说。”齐峻身上一阵阵发冷,刚才提起来的精神又有些涣散,勉强握紧拳头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我这里有干粮,就是缺水。”“哦。”泥猴左右看了看,随手在地上拔了几根草,抖掉根须上的泥土递给齐峻,“这个还能嚼嚼,再往前走走可能就有水,你这伤口也得生起火来才行。”齐峻垂下眼睛看了看,那几棵草看起来并不起眼,埋在地下的根茎却足有手指粗细,白生生的,瞧着就像是充满水分的模样。他试探着放进嘴里咬了咬,一股汁水带着泥土味儿冲进口腔,细品起来似乎还有点清甜,瞬间就滋润了上腭和舌头,让他毫不犹豫地嚼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条漂着枯枝败叶的小溪边,烟雾升腾。“咳咳”泥猴从冒着烟的火堆边抬起头来,两眼被熏得通红。齐峻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树林里什么都是潮湿的,即使有火折子,两人生这堆火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泥猴把短刀放在火上来回地烧了几次,又挑出袋子里的几种药草放在嘴里嚼烂,这才嗤地撕开齐峻的裤子,清了清嗓子:“这个,大哥你这伤口上的腐肉可都得挖掉才行了。”“嗯。”齐峻随手抓了根树枝咬在嘴里,“挖吧。”烧热的短刀划过肌肤,齐峻死死咬住嘴里的树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泥猴的手居然很稳也很快,几下就把伤口处的烂肉割干净,随手拿起火堆里一根燃着的树枝,猛地按到了伤口上。齐峻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树根,浑身肌肉都死死地绷了起来,崩地一声,指肚粗细的树根被他硬生生地拔断了,齐峻身子一歪,晕了过去。一股焦香的气味让齐峻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树木枝叶遮掩了大半的天空,几颗星子在树叶的空隙间一闪一闪,已然是入夜了。齐峻猛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顿时心里一紧那泥猴会不会趁他昏迷的时候拿着干粮跑了不过他立刻就发现身边不远处的火堆还热腾腾地烧着,而泥猴正用一根树枝串着些蘑菇在火上烤,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醒了你可睡得够久的,饿了吧”齐峻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噜了两声,看看天色他也睡了有两三个时辰,难怪肚子唱起空城计了。他偏头看看,大腿的伤处已经被新的布条缠好,布条间渗着绿色的汁液,还透出一股药气。伤口还是疼痛,却没有了之前麻木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一丝清凉,显然是药草对了症。他稍稍活动一下,忽然觉得大腿后侧也有清凉之感,居然连之前的杖伤处也被涂上了草药。一想到泥猴这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扒了他的裤子,齐峻的脸就腾地热了起来,看着泥猴的目光也顿时复杂起来。泥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举着蘑菇乐呵呵地凑过来:“来串烤蘑菇,垫垫肚子。”蘑菇颜色已经发黄,烤出的汁子正滋滋作响,虽然只是洒了一点儿盐,仍旧是喷香的。齐峻顾不得多想,接过来就先咬了一口,咽下去才问道:“我的干粮呢烤烤也还中吃,比这个耐饿。”这是明知故问。泥猴刚一站起来的时候,齐峻已经发现他的破袍子下头鼓起一块儿,正是自己的干粮袋。果然泥猴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间:“干粮在这儿,不过这林子大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得省着点吃。我还掏了几个鸟蛋,正在灰里焖着呢,够吃了。”齐峻咬着蘑菇,沉吟地打量着泥猴:“这半天了,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哦”泥猴眨眨眼睛,难得地正经了一点,“叫我知白就行。这位大哥贵姓高名啊”“齐一。”齐峻随口回答,“知白小兄弟如今是准备”知白眼睛又转了转:“我一个采药的,进山来就是想弄点值钱的药草维持生计,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