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赵家的子孙,婉贵妃的大王子奕澈。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在王婉的怀抱里登上了卫国的王座。周景被尊位王父,玄衣明黄的纹案,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立在新王身边。脚下是跪伏的卫国众臣,万岁震天。他们跪拜的,究竟是王座上的孤儿寡母,还是孤儿寡母身边那个头束金冠,温润却傲然而立的卫国王父,文昌侯周景大周的天子徒有虚名,大周无上的皇权只剩下一个巨大华丽却空心得摇摇欲坠的架子,勉强的支撑在那里,说不定就会在哪一日不其然的轰然倒塌。在这样一个失去强权的世界里,四方诸侯,烽火狼烟,谁人不想一朝问鼎江山,君临天下。几大诸侯国,合纵连横,尔虞我诈,在他们中间,卫国实力最为强大,其他各路小诸侯国纷纷依附,晏、楚等国迅速结成同盟与之对抗,实力强劲的齐国一直呈观望状态,妄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景升为王父以来,事必躬亲,操劳得让人心疼。边境告急,常常都是他一身银甲亲自上阵。他曾对我说,只有亲手打下来的江山,你才有资格以王的身份接受它的俯首膜拜。与他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那些过往的阴影总算能够消散了一些,曾经在我眼里龌龊狭隘令人恶心的政治斗争,他却给了我不一样的解释,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可他却在这之后给了我心存天下的眼界。江南柳绿,垂岸迢迢。我们身下的马在早春的嫩草地上踏出馨香的草沫儿,伴着泥土清新的气息,陈、赵联军列阵昭城之外,这是诸侯国中有人第一次明目张胆对卫国的挑衅,周景此番亲征前线,誓要一举拿下。漏液雨寒,我心惊而起。叫来婢女,揉着尚还胀痛的脑袋,问:“侯爷的信是否还未到府”那婢女摇摇头:“尚未到达。”周景的平安家书日日必到,为何今日却落下了。军情紧急还是战事胶着让他得不了闲哪怕紧紧写上“平安”二字那婢女见我皱眉扶额,便上来坐在床沿替我按头,缓了缓,我刚觉得好些了,又被一个蓦然的惊叫声骇了一大跳:“不好了夫人不好了”我皱眉:“发生何事”、第90章 惊变“夫人,侯爷那边出事儿了。”来人是文昌侯府的管家周福,在周景很小的时候便跟在身边伺候,周景能相信的人不多,除了唐劲,他算一个。因着这屋子是寝室,周福只是踌躇的候在外头,黑色的人影落在窗上,来来回回的走动。我一下掀了被子,赤着足就下了床,压根没注意地砖冰得脚心透凉。青霜抱了件披风跟在我后面,她是周景去云州之前安排到我身边的婢女,平日里对我照顾得很是周到。此刻我也顾不得寒意,只吩咐她快些去开门,待周福进来,赶紧问道:“可是前线战事有变”年迈的周福脸上有明显的焦虑之色,话也不是太利索,这倒提醒了我,我稳了稳心神,如今周景不在,朝堂不稳,内忧外患,我一个人必须镇定。我示意周福缓一缓,接过青霜手里的披风穿好,让他慢慢说。前线战事确实不容乐观,卫国实力虽强,但陈、赵二国联兵不容小觑,周景并未听从大臣的建议与别国联军,而是执意亲自领兵征讨,他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也并未太过阻拦。有周景坐镇前线,陈、赵联军并没捞到什么好处,可就在二国准备撤兵、战事将定的时候,突然传闻周景受伤晕倒,二国的兵马又折了回来,与卫军对峙,不过谁也不敢贸然下手,都在静观其变。我听周福大概说完,只问他一句:“那么侯爷受伤,是真是假”周福没回答我,只呈上一封信来:“夫人看后便知。”我拆了信,是周景亲笔,传闻非虚,他晕倒皆因身上的千日鸩毒发作,看来他用于延缓毒发的药似乎不太起作用了。十年期限,果然还是个无法逃避的问题。他在信中提醒我小心宫中变化。我踱到案边,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侯爷很好,一切只是陈、赵二国妄图扰乱我卫心的传闻。”周福张张嘴,应了一下。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一声通传:“夫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有要紧的事情,要您赶紧入宫一趟,人都在厅里候着呢。”“太晚了,明日再说。”“宫里的人说了,务必还请夫人走一趟,是王上有事儿。”周福垂首立在一边,听了外头这话,似乎想跟我说什么,最终还是打算听我的决定,便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我,等我回应。“知道了。”我等着火盆中的信纸燃烧干净,“你让他们先在厅中候着,我一会儿就过去。”“夫人”周福拦住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让他不必多言,而后在案边坐下,提着我的鹅毛笔,铺开一张纸,想了很久,方写了寥寥数语,随即将之卷起递给周福,吩咐道:“把这个带给赵龙。”周福答应着下去了。我让青霜替我穿戴好入宫的衣饰,随来人入宫。这些引路的宫人身形高大,下巴边上还有青色的胡茬。他们将我直接带往昭宸宫。甫一进殿,里头紫浗花香依旧浓郁袭人,我用袖子稍微遮一遮口鼻。王婉穿了一身白色清丽宫装从里头转了出来,我给她见礼:“娘娘深夜急召不知所为何事”王婉的眼角带着笑意,摇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曼妙的靠近我:“有事慢慢再说,现在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说着,她右手轻抚鬓角,将面纱拿下,一张倾国倾城毫无损伤的脸立刻显了出来。我心下一怔,面上死撑着保持着镇定:“那真是恭喜娘娘了。”王婉将面纱丢在地上:“你看,我总是比你幸运一点点对不对”“您是太后娘娘,自然受各路神仙庇佑着。”我话音刚落,从帐帘后面传来一阵大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可不是被什么神仙庇佑,她只是被我庇佑了而已。”我看着掀帘而出的人,打了个招呼:“大皇子殿下,别来无恙。”赵拓极自然的往软榻上一坐:“好说,托夫人的福,本王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稍稍退后一些,他笑了:“怎么,夫人害怕”随即干脆起身向我走来,他身形很高,随着他的靠近,渐渐挡住了殿上的灯火。赵拓在我身前站定:“夫人莫怕,这王宫已经让本王护卫得很好,任何人插翅也休想进来。”“有劳。”他的眼神微闪:“夫人大可安心的住在这里。”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是没资格拒绝什么的,只提了个要求:“我想见澈儿。”赵拓嗤然一笑:“太后娘娘果然说得不错,夫人同王上的感情,比他们正经的一对儿母子还要深一些呢。”王婉并不知道奕澈就是南宫家的孩子,只看平日里我对这孩子关心得紧,而周景又一心将他推上王位,便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孩子与我应该有什么瓜葛。赵拓吩咐下人将奕澈抱来:“若是没有王上,今晚怕是请不来夫人吧”我没搭理他,而是接过奕澈细细看了一番,看来他们尚未对奕澈下手,至少目前这孩子还是卫国名正言顺的王,。我将奕澈交给奶娘让她抱下去。此刻反正也到了这一步,我倒并不觉得有多紧张了,也没客气,自顾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大殿下小强般的不死精神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赵拓的脸暗了一暗,随即又笑了开来:“夫人过誉,就是不知道王父大人是不是也有本王这样的运气了。”我嗤了他一声:“占领区区王城,大殿下觉得有用么没几日我家侯爷班师回朝,殿下又要领兵走人,您就不嫌麻烦”赵拓听完,十分有意思的喝了口水:“文昌侯在夫人的眼中果然厉害,不过本王倒是十分好奇,他区区一个文昌侯领着那么些个兵马,要如何与拓跋楼还有陈、赵联军抗衡呢”“拓跋楼”我有些惊讶。赵拓得意一笑:“夫人很奇怪敌人的敌人,可做盟友。更何况被周景赶尽杀绝的人,本王自然要第一个救回来。”“如此说来,陈、赵二国发兵也与你脱不了干系了”“夫人聪明。”“大殿下许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呢”赵拓的模样十分随意,往暖榻上一歪,想了想,道“陈、赵二国嘛,本王答应事成之后分给他们洛川十城,至于哈克族我给拓跋楼沐阳城并左右五个小。”他看着我轻笑一声,又道:“不过对于拓跋楼而言,我想他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周景的人头吧。”我冷声道:“那个你们就别做梦了。”赵拓收了笑意,故作认真的点点头:“其实本王也是这么劝过他的,若是能杀了文昌侯自然好,不能的话也就不要太过勉强,先找个地方稳住再说。”我不能想象赵拓为了夺取王位竟会如此不择手段:“周景手上本就有三十万兵马,即便你们占领王城,他也可以在云州拥兵而立。倒是你,大殿下,你跟哈克族和陈、赵二国谈了这么几笔卖国求荣的交易,一旦如你所愿,卫国可就真是分崩离析了,到时候即便你坐上了王座,那又怎么样呢你坐得安稳吗”赵拓大手一挥:“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总比没有要好,难不成要本王将卫国天下拱手让给姓周的就好周夫人,你那点如簧翘舌还是留着对付别人吧,咱们几个,谁也不比谁高贵,您就别在本王的面前装模作样了。”“大殿下真的以为自己能同我家侯爷相提并论”我笑,“谁人不知,我家侯爷是卫显公死后力挽狂澜、稳定大局的神话,是匡扶幼帝、一心为国的忠臣,更是胸怀天下深受卫国子民敬仰爱戴的文昌侯,而大殿下你呢众人只会道你为了一己私欲,弃家国于不顾,弃百姓与不顾大殿下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同他比”赵拓听我说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不再歪在榻上,直到我说完,他突然起身,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未后退,迎着他略微挺直了背,周景教过我,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气势是绝对不能输的。我微微昂首,看着他扬眉道:“大殿下,这便是世人眼中你和王父文昌侯的区别,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赵拓的眼中渐渐盛了一些怒意。我继续昂着头,退后几步让自己保持一个足够与他直视的距离,再次说道:“大殿下,你不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称王太过仓促也为时过早了么试想一下你在这个时候伤害王上,必会将自己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必会被天下人认定为一个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我二人保持着彼此直视,突然他一挥手,我被他推了一把,重重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第91章 情况不明赵拓嗤笑一声,并不在意道:“这王位本就是本王的。”“是,我们都知道这王位本该就是你大皇子殿下的,但事到如今天下人显然已经不这么认为。若说当年卫显公阴谋夺位让大殿下你受到世人同情,那么如今大殿下回来杀掉自己的侄儿夺位,与当年卫显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赵拓不以为然:“真是笑话,为什么当初他赵胤能做,今时今日本王倒是不能了”“这太简单了大殿下。当年卫显公夺权,一下便灭了我穆家满门,且控制住了文昌侯,王权空前集中,朝中谁敢造次再加上当时的卫国兵强马壮,外头又有哪个诸侯国吃饱了撑的要来插一脚而现在呢,殿下你有当时卫显公手里的那么多兵马么再看卫国,富饶的洛川十城你都打算白送给陈、赵二国,沐阳城你又献给了哈克族,而周景在你登基之后必会拥兵在云州自立,讨罚逆贼名正言顺,自此卫国将彻底一分为二,国力大减。”我这番话说下来,赵拓脸上笑意早已不在。我继续道:“大周天子已然不济,各路诸侯虎视眈眈,大殿下,你觉得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你可以应付多少”我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有些气喘,双手要不是扶着椅柄,早就要控制不住的颤抖了,我认为赵拓虽然不至于胸怀天下,但毕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我说的这些状况他不会不考虑。我将厉害关系说与他听了,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是侥幸能将他说通,奕澈尚有一丝活路,至少还能拖延些时间,若是他说不通,非要杀了奕澈篡位为王,那么我说的那些情况极有可能出现,到时候无论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赵拓俯下身来,看了我良久,很突然的笑了:“夫人真是很有意思。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怕本王伤害那个小卫王罢了,不过本王就是奇怪了,这孩子又不是夫人的,夫人何意如此紧张”“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哎呀。”他嬉笑一声:“夫人原来还是个好人。”言毕将手向我的下巴伸了过来,我很快的躲开,他的手便晾在半空中。赵拓无所谓的笑了笑:“行了,夫人下去吧,本王要歇息了。”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大殿下该不会想歇在昭宸宫吧”他正打算进内殿,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冲笑道:“夫人有意见”我隔着纱帘,看到里头王婉已经换下了先前的宫装,只着了轻薄的纱衣,一头青丝未缚,直直垂在身后,正往寝殿的香炉里置香。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听见赵拓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