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当日的月锦姑姑曾往内务府去过。其余,再无其他。但姜娆心下已经大约猜到了,此事和太后脱不了干系。若鄢秦侯夫人一死,那么她所知道的真相便再也说不出口,而当年静贵妃谋害一事即会永远封存,因为只有死人才是最听话的。靖太后如今幽居,始终不承认姜娆的身份,认定了她乃卫齐的子嗣。风声渐渐流传,朝野上下多方言论,皆是对姜氏的身份大做文章,更有甚者,连皇上曾经的老师、如今的翰林院总事赵林彦亦是反对此事,多次上书劝奏,望陛下以国体为重。这一场争执并未散去,倒是有越演越烈的迹象。背后的推手,定有其人。十分简单的床榻前,姜娆款身而坐,盯着榻上那一张面目全非却又和自己像极的脸容。自从走水之后,伊姒便一直这么昏昏沉沉,时而醒着,时而胡言乱语。折腾一阵子,就脱力睡去。姜娆临近生产,小腹隆起地如一颗浑圆的珍珠,行动愈加迟缓。虽然她如今是贵妃的身份,但却故意恃宠而骄,为的便是激怒皇后。因为谢盈柔太冷静,唯有把她逼到绝路,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看伊姒,不过是因为数十年养育之恩,到底是于心不忍。待了半个时辰,她始终不曾转醒,姜娆遂抬步,欲往海棠苑散散心。门才闭上,榻上之人便张开双眼,伊姒坐起来,那眼眸里清明一片,根本无半分疯癫的迹象。行宫婢子不多,只有两名,是以行动颇为自由,伊姒推开后门,便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歇着。婢子瞧了一会儿,见她相安无事,遂各自做活。但见丛林深处一抹淡绿的身影飘然而至,伊姒压低了声音道,“替我安排一下,靖太后的寿辰,我要送上一份大礼。”那女子眉眼微垂,恭敬地福了福,“姚瑶谨尊夫人成命。”不是旁人,正是司宝司姚掌宝。虽才开春,海棠苑已是温风十里,怡人自得。莹霜在一旁扶着,姜娆略微走了一会子,便能感到腹中胎儿阵阵的扭动。她停步,脸颊上是淡淡的甜意。莹霜瞧着,心下暗道即便是冲着皇上,也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笑。若非做过母亲之人,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充满期待和幸福的悸动。莹霜随手垫了蒲团,姜娆便在亭中坐下,风儿一吹,似乎还能瞧见那夜盛开的红梅。海棠苑,当真是解不开的缘分。“多日不见,贵妃姐姐气色甚好。”姜娆听出了柳妃的声音,只是浅浅侧过脸,“承你吉言了。”柳妃不单是一个人,还带着涵嫣帝姬,她身段柔和,虽然年岁不轻,但总有种宁静祥和的气韵,不过如今看在姜娆眼里,已经变了滋味。这宫中却甚么,都从不缺会做戏的女人。倾轧算计里头,谁又能明哲保身,不过是技高一筹罢了。柳妃见她坐在石凳上,连忙过来扶了,“越是临盆在即,越不可见凉,贵妃姐姐快起来罢”姜娆只是盯着涵嫣帝姬,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柔声问着,“病可大好了”涵嫣毕竟是孩童,连忙看着柳妃,继而点点头,“谢贵妃娘娘关心,涵嫣好多了。”姜娆满意地点头,“病了这许久,柳妃你也真个是沉得住气。”柳妃笑答,“涵嫣这几日总是闹着要吃您宫中的桃花糕,怎么都哄不住呢。”涵嫣听到桃花糕亦是眼瞳一亮,略是期许地望着姜娆。“正巧昨儿新制的,桃花也是初开,鲜嫩的紧,”姜娆握了握涵嫣柔软的小手,“可愿随本宫回去尝一尝呢”涵嫣忙地点头,倒是柳妃嗔了她一句,微微推辞一番,便几人同往初棠宫而去。桃花糕先盛了盘,分成小块儿,涵嫣便拿了银匙自己用了起来。不一会儿午膳便陆续摆上,既是来了初棠宫,姜娆又怎能不尽地主之谊恰此时,太医令王廉前来请脉,后开了方子,命手下的宫人去取药来煎。席间,柳妃的话忽然多了起来,好似和姜娆十分亲近一般。时不时喂涵嫣一口,莹霜本欲上前喂饭,却被柳妃客气地推脱掉了,只亲自动手。姜娆递了眼色给莹霜,她便默默退下,连带几个近身侍奉的宫人也一并退下。柳妃专心于用膳,直到听见外门吱呀几声关上,才发现此刻殿中竟是空无一人,婢子们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她搁下筷子,气氛隐隐有些诡异。姜娆却拍拍手,声音才落,就见一名弱小的宦官低头走了进来,“这是本宫宫里嗅觉最好的宫人,能识百味而辨芬香,任何细微之处都能认得出来,灵的很。”柳妃脸色明显一僵,那小宫人得了指令,便端起柳妃案前的菜碟点了一口,在指尖碾碎了轻嗅。“回娘娘,是紫薯藤根粉,混入食物可至倦怠无力,腹内闷胀,久之成疾。”姜娆只是笑着,望向柳妃。涵嫣不知发生了甚么,但觉得眼前的姜贵妃有些怕人。宫人一一试菜,分别在三盘饭食中都发现了紫树藤根粉的味道。此时,柳妃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还没开口,已经被姜娆打断,“柳妃你带了这东西来我这里,可真是费了功夫的。请张太医进来。”柳妃淡淡一笑,“这应该问问贵妃姐姐,是何因由,便是如此待客的”张俊按吩咐当场替涵嫣诊脉,得出的结论正是藤根粉中毒的症状。姜娆笑的愈发妩媚,她摆摆手,莹霜便将涵嫣带了下去。“孩童纯然,你身为母亲却为了争宠,而不惜将自己的孩子用作牺牲品,天底下可还有这般无情之人呢。”柳妃始终不语,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若本宫没有提前发现,那么想来,涵嫣正巧会在皇上入殿的时候感到不适,到时候一查,所有的罪名都指向本宫。”“贵妃姐姐休要妄加职责,藤根粉是您教人放进去的,皇上自会明察。”姜娆往后靠了靠,“明察么那本宫正好将你用花棠害白妃早产一事禀明陛下,咱们旧账新怨一同结算。”柳妃猛地抬头,旋即冷静下来,“没有证据,贵妃娘娘也不可颠倒黑白了去。”姜娆嗔道,“本宫便是最大的证据,只要本宫向陛下开口,即便是白的也能变成黑,何况是你这种根本就不干净的人。若非你不知天高地厚,本宫也没打算跟你计较,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帮错了人。”能感到她身子明显地僵硬了起来,姜娆心知时候到了。不偏不倚,皇上就在此刻来了。前一刻还忍气吞声的柳妃,却猛然间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那紫树藤根粉效力极强,登时就腹如绞痛,涵嫣从内殿跑了进来,扑在柳妃身上哭喊。乱作一团。姜娆冷笑,果然是柳妃教出来的好女儿。卫瑾才入殿,就瞧见脸色煞白的柳妃,“这是如何了”柳妃噙着泪花儿,“涵嫣还小,贵妃娘娘如何下得了手,幸得是臣妾用了”卫瑾神情漠然地听她说完,根本没有任何表示。柳妃伏在原地,进退两难。姜娆晃悠悠站起来,“整日都不得清净,陛下还是送臣妾去行宫好了,省的许多麻烦。”卫瑾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还有人在,径直就将她抱起,姜娆双眉一蹙,“臣妾肚子不舒服。”卫瑾睨了柳妃一眼,“送她回去,日后不许再来初棠宫半步。”不管身后如何收场,卫瑾已经抱得美人儿,大步往后院的内室走去。姜娆突然一缩,“肚子好难受”卫瑾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笑道,“朕会瞧不出你故意的柳妃哪里是你的对手,朕不会轻饶了她。”姜娆脸色越发煞白,猛地扣住他的手臂,“阿瑾我也许真的要生了好痛”卫瑾一窒,似是焦急有夹着喜悦,连声唤太医过来。今日初棠宫注定了不平静,所有太医齐聚内殿,一直忙碌了两个时辰。卫瑾不停地在殿外回廊上踱步。当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天际,他头一个冲进内室。襁褓中的婴孩还在嗷嗷哭叫,他似是愣住了,直直望着榻上因为虚脱而昏睡过去的女人。“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健康的小皇子”医婆在旁连连道喜,呼啦啦满屋子宫人太医皆是跪下叩拜。皇上一连三位帝姬,而姜贵妃这一胎,犹如天赐。卫瑾握了握她满是汗意的小手,“只要是你生的,不论男女,朕都欢喜。”不知道她是否听见,卫瑾又展手将婴孩抱来,停顿了片刻,正色道,“赐名临猗,立为太子。”、61 托孤姜娆是被分娩时的剧痛疼晕了过去,待醒来时,浑身置于松软的床榻间,恰好承受住虚脱无力的身子。她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小腹上,已是平坦如初。莹霜一直守在榻前,见自家娘娘动了动手,连忙喜道,“娘娘您醒了”又连声吩咐婢子去传太医来诊脉。“孩子呢可还安好”姜娆四下环顾,焦急中带有浓浓的期盼,甚至连手都有些颤抖。莹霜的笑纹直咧到脸颊上去,乳娘很快便将襁褓仔细抱了过来。“恭喜娘娘,太子殿下平安康健、福泽齐天。”姜娆一心都在那个小婴孩身上,抱在怀中,左右都似看不够。眉眼间那慈爱眷恋,带着慵懒娇丽的韵味,当真是美得画儿一般。突然间,姜娆才回味出莹霜的话来,她徐徐抬头,“你说太子”莹霜笃定地点点头,连带着乳娘等人一并撩裙摆跪在榻前,“贵妃娘娘万福、太子殿下万福”她恍惚中愣了神,心下却是默念了几遍。昭懿皇后诞下太子,即未来的明承帝她猛地低下眼帘,怀中睡颜安和、和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竟然是太子那么,昭懿皇后她一时沉浸在对未来的先知中,莹霜还以为她喜极,遂使了使眼色教乳娘退下。“奴婢从没见过皇上如此上心,太子殿下刚出生,陛下便亲口下了谕旨,赐名册立,临猗便是名讳。”“临猗”姜娆喃喃自语,不错,明承帝的名字正是卫临猗临猗睡梦中动了动,小嘴儿拱着,似是饿了,奶娘见状欲上前抱来,却被姜娆制止,“以后,太子由本宫亲自喂养,不许任何人经手。”她的神情忽而锐利澄明,那眸中是极妩媚的凛冽,眼风过处,宫人们皆是低下头去。“除了本宫,任何人不得擅自喂太子进食饮水,违反者,即刻杖毙,举报者,自有重赏。可都听清楚了”奶娘面色为难,“回娘娘,宫里的规矩”姜娆轻笑一声,“初棠宫的规矩,是本宫定下的。”莹霜带头应下,“奴婢们自当谨遵娘娘旨意,不敢有违。”册立太子诏书一经颁布,含元殿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朝中要臣。因为皇上自登基后便广开言论,允许百家争鸣,朝臣可以上书直谏。朝政清明的同时,此刻也显现出些许弊端来,那便是一些个忠耿重臣,可以持玉笏直入含元殿龙图阁面圣进言。整整一下下午,卫瑾强忍住不耐,听得那些劝谏之言。何谓长幼有序,何谓立长立嫡,何谓册封过早。说到底,皆是将矛头指向姜贵妃独占盛宠,目无皇后,出身卑微,不配教导太子。卫瑾听罢,只是置之一笑,责令尽数退下。这样尖锐的矛盾,必定是幕后有人指使引导,并非一朝一夕。如今看来,朝野之中,除了凌平王的党羽需要剪除干净之外,谢家的权利也是时候该收一收了高言见皇上唤自己过来,以为是要下安抚诏书,谁知,皇上却道,“姜贵妃诞下太子有功,赐封号懿。”懿,专久而美也。意思是极好,寓意女子美好贤淑。但这个字,也太大了些,用来赏赐后宫,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高言擦擦汗,自从姜氏的出现,自己这份差事可是愈发难当了“再下一道旨意,任何人不得妄议后宫,否则按律处置。”高言哽了哽喉头,才刚应下,皇上已经搁笔起案,“太子即立,绝无可改。”话音落下,但见门外恰恰站了一抹丽影。皇后施施然入殿,既是神情已然自若毫无破绽,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却轻易地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惊。“如此重要之事,皇上总该告知臣妾,臣妾毕竟是一宫之主。”卫瑾此刻春风得意,便没有冷着脸,“皇后这不是知道了你即为一宫主母,那便更要专心于此。太子年幼,还需得你多加看护,若要有何差池,朕自要先问问皇后了。”说罢,大步从她身边离去。方走出几步,却被她从后面猛地抱住。“表哥”她顾不得端庄的仪态,双臂紧紧箍在卫瑾腰间,因为用力,连钗环都已经散乱。卫瑾已经用了十分的耐心,才没有推开她,“皇后还有何事”“也许表哥根本就不记得了您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踏入紫宸宫门半步”皇后美眸含泪,细细颤抖着。“皇后原该体谅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