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远,白鑫才彻底松了口气,曹氏更是险些站不住。白奶奶重重走回白鑫跟前,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曹氏惊呼出声,抱着女儿挡在白鑫面前,可这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求原谅的话。白鑫只觉得嘴巴里一甜,下一刻尝到了铁锈味,耳边嗡嗡作响,好一会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可他仍直勾勾地看着白奶奶,收起了刚刚演戏的哭丧的脸,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不属于孩子的成熟,一字一句道:“谁敢卖我的姐妹,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白奶奶高举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真的老的,竟然被三郎眼中的狠戾吓到了。、19受惊等大郎和二叔回来,这才得知今天发生的事,二叔一句话没说,他心里猜得出是谁拾掇的,其实按他想法,卖了五娘挺好,家里银钱富裕些,肯定是都给自己儿子花,只是这会不能说些什么,佯装为钱苦闷,早早躲进屋里去了。大郎听闻后,却吓得脸色发白,高大的汉子像是个小孩一样无措,傻愣愣站在院中间,眼神闪烁看着屋里,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五姐的哭声,他犹豫一下,走到白奶奶面前,低着头,讨好道:“奶奶,您消消气,五娘人还小卖也卖不了多少钱,不如让她在家帮忙,以后纳些鞋底也好,绣个荷包也好,拿到镇上卖多好。”白奶奶在白鑫那吃了哑巴亏,心中正窝火,大郎这会无疑是撞在她枪口上,干瘦的身子猛地跳起,狠狠捶了大郎肩膀一下,厉声骂道:“那丫头一身懒骨头,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指着她赚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大郎一动不动,也不反驳,只觉得让奶奶冲他发了火,也就好了,所以任打任骂。五娘此刻正窝在床角里,光着两条细细的腿,缩成一个团瑟瑟发抖,刚刚太过害怕,以至于尿了裤子,曹氏好说歹说,才劝她脱了下来,这会死活都不穿上,似乎穿上裤子就会被卖走。曹氏依偎着女儿,轻声安慰着,只是说没几句,也跟着掉了眼泪,她今天也被吓到了,这会还惊魂未定,安慰五娘一半,忽然想起三郎又被咬伤,又挨了一巴掌,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将白鑫拉到怀里,神神叨叨念叨着什么。白鑫看着这一幕有点恍惚,如果他今天照常上山,那么肯定错过五娘被卖,等他天黑回来,怕是牙婆早带着人走了,想到这里,白鑫不由得十分后怕,四肢酸软无力,隐隐也抖了起来。晚上吃饭时,五娘仍没出来,曹氏想拿个团子送进屋里,却被白奶奶冷嘲热讽一番,“咱们家没有这么娇贵的人,不愿意出来吃,就别吃好了,有本事永远别吃饭。”曹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只是她心中挂念女儿,也没吃好饭,红着眼圈,频频向屋里张望。二娘照常地露出恶意的冷笑,徐氏这会也明白了之前是三郎捣的鬼,怪他搅黄了这件事,心中巴不得他挨骂,最好被狠狠打一顿她才觉得解气。因之前白奶奶起了卖三娘四娘的心思,所以这会,三房一家到没有像往日那样幸灾乐祸,三娘四娘两人也蔫蔫的,慢吞吞地喝着稀粥,等喝完,低声说了句话,就回去了。白奶奶对三娘四娘有些心虚,没说他俩,但将这股邪火发在了白鑫身上,只见她一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白鑫,冷冷道:“没良心地小畜生”白鑫充耳不闻,他早已将对面的人都当成了陌生人,又怎会因为陌生人的辱骂而伤心相反,他这人还有些偏执,越是讨厌的人,越是希望对方恨他,对方恨不得打他来,他才高兴呢,如果他讨厌的人对他有好感,他反而嫌膈应。他以前的父亲说他这样不好,做商人就要八面玲珑,即使再不喜欢的人,也要让对方对你有好感,以前跟父亲走南闯北,遇见的人大面上都过得去,白鑫第一次这么厌烦一群人,真是光听见声音,或是光看上一眼,都嫌脏了眼睛、耳朵,即便以前面对那些唯利是图又爱耍小手段的商人,都没有过这种情绪。他听着白奶奶的辱骂,心中反而生出一丝解气之感,他不会亏待自己,连同中午没吃的,稀里哗啦喝了两碗稀粥,吃了一个半团子。白奶奶看他吃的这样多,心中更气,嘟嘟囔囔骂他饭桶一类的。徐氏不教训白鑫几句,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阴阳怪气开口,“三郎,你还小,不懂,即便卖了五娘,也不会亏待她,是卖到大户人家给那些小娘子们当丫鬟,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咱们家受苦好。”白鑫从碗里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平静无波,这会他毫不掩饰,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声音也是不疾不徐,“既然这么好,二婶,那你怎么不把二娘卖了让她去享福”徐氏倒吸口气,二娘见牵扯到自己身上,愤怒地看着白鑫,忍不住喊道:“你说什么”“若是她有造化,说不准还能给人当小,坐上姨太太,到时就是享不尽的福了。”白鑫毫不畏惧,讽刺地开口,他说的话正是上午时,徐氏和白奶奶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徐氏这才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见了,虽众人都能猜测是她拾掇的,但这会宛如被明晃晃摊在太阳底下,徐氏心虚地嘀咕几句,二娘却闹了个大红脸,直接站了起来,尖利地叫道:“你说什么你妹妹才当小”白鑫这会也不怕撕破脸,甚至有些期待这事闹大,白奶奶将他们一房赶出去,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什么你问你娘去不是你娘这么说的吗我以为你们二房都这个想法呢。”他故意咬重二房那两个字。二娘还没反应过来,二郎先愤怒了,他自认以后是要当官的,自己妹妹怎么能给人当小但是他不知道白天的具体的事,又听三郎说是自己娘说过这种话,以为自己娘是当众这么说出来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发火,怒视着白鑫,“真是唯利是图,贪图享乐”他这句话是下意识反驳白鑫的,但间接映射了徐氏和白奶奶,那俩人一时说不出话,表情讪讪的。白鑫不自觉哼了一声,这八个字用在除大房一家的任何人身上,都正正好好的。二郎见他这个态度,更是不悦,眼中闪着愤怒和鄙夷两种火光,最后豁然站起来,扭脸就走。白奶奶见二郎没吃完饭就要走,立刻心疼地拉住他,二郎却甩了下胳膊,抽出袖子,脚下走的更快,径直回屋了。白鑫冷笑,这么没规矩的一个人,能当上官,他把头摘下来当凳子坐。白奶奶气得都喘了,哆哆嗦嗦指着白鑫,“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白鑫吃的快,这会也饱了,他从桌子上拿了个团子,站起来也往屋里走。白奶奶表情扭曲,厉声叫道:“站住,你拿进去是做什么”白鑫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给我妹妹拿去,她快一天没吃东西呢。”白奶奶其实早猜到了,这么说就是为了阻止三郎,她越想越窝火,都这会了,还不自觉重男轻女,认为整件事都是因五娘而起,白奶奶整张脸都扭曲了,大喝地骂道,“那丫头饿不死,她要吃,让她出来,用得着你拿进去吗”“那是我亲妹妹”白鑫咬牙切齿道。曹氏这会,又是欣慰三郎替女儿拿了吃的,又担心他被骂,灰败的脸不知所措,嘴巴几长几合,想要劝几句,但又不知说什么,怎么说。白鑫说完,不等白奶奶反应,揣着团子就进屋了,气得白奶奶什么难听的词都往外蹦。白鑫这会已断定白奶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平时骂的狠,那是吃准他们一房不敢离开白家单过,大房虽人口多,但大郎可是务农一把好手,若少了大郎,白家的地都耕不完,娘手艺好,秀的荷包能卖个好价钱,她亲自调教的大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光是每个月纳鞋底、绣荷包补贴的家用,就是一笔不小收入。只是白奶奶看不见这些,总觉得大房人口多,嚼用多,再加上大房的性子都有些懦弱,白奶奶可不捡好拿捏的欺负。想明白这点,白鑫是既高兴又犯愁,高兴是算是捏住了白奶奶软肋,犯愁是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遇见什么特殊情况,白奶奶肯定不准许分家。白鑫进屋的时候,五娘缩在床里面睡着了,两条细瘦的手臂交叠抱在胸前,小脑袋埋在里面,看着就可怜兮兮。白鑫坐在床上,替她掩了掩被子,手掌下传来温温热热的体温,只是这一碰似乎吓到了五娘,只见她的身体猛地抽了一下,接着便不安稳起来,四肢小幅度地扭动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嘴里说着求饶的话,泪水顺着鼻梁,流进床上的被子里,那处地方已经斑驳,湿了几滩。白鑫忍不住心中抽搐一下,暗自攥拳,一定要尽快脱离白家。、20妄想从里屋传来急促的惊叫,伴随呜呜低沉哭声,糯糯的童音那么无助茫然,下一刻,就响起了曹氏细声轻哼,慢慢唱起了哄人的歌谣。五娘的哭闹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一声声压抑的抽泣,似含在喉咙里,找不到突破口,最后只能无疾而终咽了回去。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可夜里,五娘还是会频频做噩梦,每到这时,曹氏就会一把搂住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白鑫翻了个身,婉转的歌谣飘进耳朵,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妙作用,若是仔细听,能听见那声音带着悲凉的哭腔,听多了又让人觉得难受。自从五娘差点被卖掉后,她再也不敢呆在家了,无论多辛苦,她都要跟着白鑫上山,干的极为卖力,找野菜,拾柴禾,小小的身体背着有她半人高的竹篓,沉甸甸的,粗糙的带子勒着单薄的肩膀,似乎这样能证明自己并非无用,就能让白奶奶打消再卖掉她的想法。白鑫心中叹气,他知无论五娘再如何干活赚钱,也不会在白奶奶跟前讨到好印象的,白家所有人,都将是二郎踏脚石。曹氏看着小女儿这样辛苦,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实在心疼,她虽然愚钝,但知女莫若母,她早就知道五娘的心思,劝也劝过了,安慰也安慰过了,但五娘这次真吓怕了,虽年纪小小,却最是敏感,五娘其实心里明白大房在白家的地位,便一刻也敢不放松警惕。白鑫也看不过去了,就说:“五姐,要不让娘叫你女红吧,你在家纳个鞋底,绣个花,日后拿到镇上卖了钱,奶奶一定会欢喜的。”他说最后那句话时,心里咕咚咕咚冒酸水,灼着胃口,马上就能吐出来似的。五娘一听,眼睛却顿时亮了,灿若星子,她立刻跑到娘跟前,央着要学绣花。曹氏听了,心中松了口气,只觉得女儿学了女红,对她也有好处,也不用再整日往山上跑了,脸上当下就挂出满意地笑容,拉着她念叨起了女红的基本知识。五娘不自觉抿起了嘴,两道浅浅的眉毛轻轻皱着,但她眼神专注,显然将娘的话都听了进去,手指头还无意识地掰着,像是在记着什么一二三四。白鑫从旁看着,心中却五味陈杂,以前五娘是整个家里最天真活泼的一个,最烦穿针引线,屁股上像长了钉子,坐都坐不住,这会竟主动要求学女红,显然她这会满心想着怎么讨好奶奶。这一日,徐氏端着木盆从外面匆匆走了回来,盆里汪着半下子水,一件藏蓝色衣服泡在水里,看起来如墨一般,光看那新旧程度,就知衣服是二郎的,徐氏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刚一进门,还来不及把盆放稳,便凑到白奶奶跟前,神神秘秘地开口,“娘,你知道那程家园子里来人了吗”在村子的外沿,有一栋宽敞气派的园子,初建时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来此定居,后来才知,这只是一个程姓人家在乡下置办的庄子,平时只有一些下人,操持着百亩良田,主家并不来住,说村里第一大户是虞家,是不算这程园的,因从没见过程家的主人,便弄得那栋园子越发神秘,但同时,又好似给从村子里排除在外。那园子里的人自持大户人家,便眼高于顶,瞧不起乡下人,而村民呢,隐隐又有股仇富心理,同样瞧不起这些下人出身,虽程园就在村子外沿,但渐渐的,便好像将那园子孤立起来。白奶奶刚想骂她洗衣服拧不干净,乍一听说这个话题,便什么都忘了,“那园子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送来吗有什么好新鲜的我听说是程家做错事的下人才送来园子里,我的乖乖,这么好的一座园子,就为了让挨罚的下人住”徐氏眼中冒出炙热的光芒,想起听到的消息,更加来了劲,比划了起来,“前一阵子不是看程家园子里送走一批下人吗”白奶奶点点头。“最近又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