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娘仔细商议。”“自然。”张嫣努力睁开眼向外张望,第一眼却看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正在玩六博戏,吓了一跳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丈开外所置一座画漆座屏。然而屏上所绘二人神情专注,惟妙惟肖,自己又醉眼昏花,竟将之当做真人。刘盈从屏风后绕过来,身后跟着捧着换洗衣裳的长骝,笑得一笑,眉眼温和,“醒了啊”“嗯,”张嫣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指着屏风道,“这画画的真好。”刘盈扫过一眼,笑道,“燕隐公子所绘的画屏,在长安也是一绝。自然画的很好。”“燕隐公子”张嫣走下榻,来到屏风之前,仔细观看,果见画面左上角一方小小朱泥私印,刻了一个小小的篆字“偕”。鲁元产子后的第三日,一道盖了“皇帝之玺”的诏书发到了函里之宅,废张敖赵王之位,黜为宣平侯,食邑宣平县,因皇后母女之情笃,许宣平侯敖长居长安,在长乐宫西阙外尚冠里筑宣平侯府。张敖平静的接了上诏文书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一个时辰后才重新出来。“从今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赵王张敖了。”他说。许是真的因了无辜剥夺了张敖的王位,刘邦心有愧疚,宣平侯府的建作由少府大将监督,府中挖湖填山,雕栏画阁,一应花费,奢侈无度。张敖只做不知,沉默的搬离了太子外宅,将母亲朱氏接到身边,又着人往邯郸接妾侍及两位庶生子。张嫣这才知晓,原来阿爹还有三个侍妾,自己还有两个庶生弟弟。其实,也不是真的刚刚知晓,只是之前张敖在长安只有鲁元和鲁元的一双子女,张嫣下意识的装作不知道,而现在,一切都到了眼前,再也不能由得她忽视罢了。她在宫亭中坐下来,仰首看着阿母怀中的弟弟张偃,上诏发下来那天正是张偃的命名礼,张敖为儿子命名为偃。偃旗息鼓的偃。这是不是代表他沉默的控诉转眼月半时光倏然而过。这一日春guang明媚,张嫣静极思动,便特意劝鲁元去殿外走走,晒晒太阳,对她自己对孩子都会有好处。鲁元缠不过她,便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到椒房殿外假山之上亭中坐坐。乍见春guang无限,小张偃果然很是兴奋,咿咿呀呀闹个不停,鲁元怕他吹着风,将他拘在怀中,襁褓系的实实的,轻声哄着,忽然想起来,回头吩咐道,“嫣儿,你也该收拾些东西了。待你爹爹的侯府修完,咱们就搬回去。”张嫣闻言一惊。“怎么了”鲁元察觉到她的情绪,讶异道,“阿嫣不想回家么”张嫣若有所思的目光瞟过在榻上咯巴咯巴笑的幼弟,又望到走过来的母亲身上,“阿母,”她直身跪坐,握住鲁元的手,“阿母,你不生气么爹爹那三个妾侍。”鲁元怔了一怔,便微笑起来,望着远方,只那笑意中掺了点苦涩,“嫣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赵姬是你爹爹的侍女。我怀着你的时候,身子重,不能服侍你爹爹,于是替他纳了夏姬和沈姬。你说生气么,自然不会是高兴的。可是面上还得笑,我剩下的只有贤淑了”不能自己把自己的名声毁了。“好在你爹爹顾惜我,很少到她们房中去。”“你瞧我这是怎么了,”鲁元失笑,“跟你说这个。你这么小,怎么听的懂嫣儿,你只要记得,”她的声音微微肃然,“你是我的女儿,这府中除了我与你爹爹,没人能越的过你去。而今我们又有了你弟弟,更加万事稳固。”“我”张嫣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种很悲哀的感觉泛上心头,鲁元身为长公主,还是得这样委曲求全,这时代有些东西牢不可催,纵是皇权也不能完全取胜,自己已经没有母亲这样的身家背景,如今更是连翁主也不是了,待到自己长大了,可这样委屈的来偏偏阿母还在耳边说道,“待阿母身子再好一些,我们便带了你弟弟一起回家。”我不要。张嫣在心中笃定道。那儿才不是我的家。不是随便几个人笑一笑说是你的家人,你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当他是家人。可是若宣平侯府不是她的家,何处才是她的家呢两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西安城有一个她的家,可是她回不去了。长乐宫更不是她的家。举目茫然,她找不到一个归处。她正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忽瞧得远处假山之下一个熟悉身影向这边走来,跨入亭中笑道,“阿姐。”刘盈弯下腰逗弄着刚满了月没多久的小外甥,“偃儿今天不哭了啊。也好,男孩子不应该哭的。”男孩子要承担风雨,而不是在风雨中哭泣。“你就摆谱吧。”鲁元不客气揭他的短,“你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比我儿子哭的凶多了。”“扑哧。”饶是张嫣心中烦乱,闻言也不禁掩口笑出声。“阿姐,”刘盈尴尬的站起身子,抱怨道,“你就不能在小辈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么”“阿姐,”刘盈道,“我要去郦邑探望祖父,已是禀过父皇,过两日便启程。”“去郦邑”鲁元有些讶然,“爷爷身子又有不好了么”“嗯。”刘盈颔首,“上了年纪,祖父的身子就渐不好了。”“是啊。”鲁元亦叹道,“偏爷爷不肯回长安,只一意待在郦邑那个小地方。”“祖父也是思念故土。”“盈弟总是孝顺。”鲁元微笑道,“可惜阿姐如今身子不大好,不然也要陪你走这么一遭。盈弟见了祖父,莫忘了替阿姐问候一声。”刘盈应了,抬头看姐姐明朗侧面,心中微微喟叹一声,忆起适才在椒房殿中,母后嘱咐自己的话。“盈儿,”母后慈爱的抚过自己的发鬓,殷殷道,“母后还有你。母后也只有你了。盈儿,你莫要让母后失望。盈儿,你要知道,一旦你败了,你母,你姐,你舅,我们便全都败了。”恍惚间他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向自己尚且稚弱的双肩袭来,他咬了咬牙承受住不肯让自己被它们压垮,坚毅道,“母后,儿知道的。”刹那间他更加怀念起童年时草长莺飞的乡野,那儿只有欢笑,没有压力。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他在乡野之间他拼命的想闯到朝堂,而当他终于站在朝堂之上,却无比的怀念梦中乡野的春guang。有时候他也想软弱,便很羡慕这个同胞姐姐,她可以永远单纯,藏在母后的羽翼之下,自己却要不断的战争。“咿咿呀呀,”小张偃在阳光下将手伸出襁褓,不知所谓的挥舞,咯咯的笑着。刘盈告辞的时候,张嫣抓住了他的衣袂,抬头问道,“舅舅是不是打算偷偷的去趟商山”“你怎么知道的”刘盈挑眉,讶异问道。“那一天在屏风后面,我听你说的。”“是么”刘盈道,和吕禄说话的时候他虽然遣退了下人,但张嫣年纪小,又是醉酒,倒并不曾提防,不料这小丫头心思弯弯绕,竟记得这么清楚。刘盈叮嘱道,“阿嫣不要告诉别人。”“好。”张嫣应承道,“我不会说一个字出来。”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不过,我也要去。”“不行。”刘盈讶然,然后斩钉截铁的拒绝。“要去。”“不行。”“要去。”“不行。”张嫣沉默的放了手,一双眸子委委屈屈的,像是受了委屈,如果不是知道事情始末,刘盈简直要怀疑自己怎么欺负她了。刘盈头疼起来,低声安慰道,“舅舅这次出去是有要紧事,不是去玩的,等舅舅以后有空了,专程带阿嫣出去玩好不好”这种空头支票,就像是那些“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一样的空话,莞尔小时候不知道放给她多少,张嫣唾弃着,这些人真是从古到今几千年都没什么长进,尽用这种话欺负小孩子。不过她也不为己甚,抽抽噎噎的答了一声,“好舅舅不可以骗我哦。”刘盈汗颜。“怎么了”鲁元走过来,“盈弟你不至于欺负我女儿吧”“没有。”张嫣甜甜的答着,“舅舅刚才答应送一个香囊给我。舅舅一直很疼阿嫣的。”刘盈忽然不能言语。离开长安那日,由吕后安排,太子车驾从长乐西阙出,经章台街转东出宣平门。青色宫车宽敞而沉贵走过街头,车帏遮盖严实,没有人知道,车中其实并无一人。刘盈在函里宅中休憩,换了一件普通人家常见布衣,步出来,管家在庭下禀道,“马车停在门右侧。等下公子带人直接上车即可。”骏马拉着轩车出长安向东而行,刘盈坐在车中,忽发奇想,若是,若是汉二年夏侯叔叔驾的那辆逃命马车在途中遇到的是戚夫人和如意,父亲他会不会狠心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踹下急驰中的马车他生生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其时大汉立都长安已有四年,长安城渐渐发展出一片繁华景象,行人容光焕发。车外熙攘的人声让他渐渐回暖,如果,如果我能用被分去的那些父亲的喜爱换来这些人们的安居乐业,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其实小时候,在还没有戚姬和如意的时候,父亲本也没有多少垂顾于自己。出了宣平门,车夫加快了车速,沿路景色也变得荒凉起来,间或黄土房垣,颜色陈旧。刘盈阖上车窗帘,学母亲用指甲扣着车案,忽听得一声声微弱的声音“叮”,“叮”,和着身下车轮滚动的节奏,传入耳中。刘盈闭目仔细倾听。马儿嘶鸣声,马蹄踏踏声,车夫挥鞭声,车轮轧过黄土路的吱吱咯咯声,随行侍卫从人的小声交谈声,经过村庄的鸡鸣狗吠声在这种种琐碎没有规则的声音中,那微弱的“叮”,“叮”敲撞虽微小,却似乎是从他最近身的地方传来,渐渐凸显,最终竟大如擂鼓,仿佛敲在他的耳边。他侧身,看着马车夹壁,静默了一会儿,刷的一声拉开。一双像猫儿一样闪闪发亮微带惊慌的眼睛诧然望他。第一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十四:出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荼蘼跌跌撞撞的欲冲进椒房正殿,却被殿中绿衣侍女拦住,永巷令张泽不悦步出中殿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一个小丫头放肆。”“大人,”荼蘼面色惨白,连连顿首道,“荼蘼知道自己莽撞,只是有关我家翁主的事情,即刻要向皇后娘娘禀告。求大人通融。”赵王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翁主张泽在心中嗤笑,然而这位宣平侯家的张子,却实实是吕皇后心中的宝贝,不能轻易开罪的。“张娘子的事你自去禀告长公主就好,有必要惊动皇后么”荼蘼面上为难,“可是我家翁主说要面呈皇后娘娘。”“好了,”张泽不耐烦道,“张娘子有什么事”“这”“你到底说不说”张泽不耐烦斥道。“是大人,”荼蘼惊得一惊,脱口道,“我家翁主不见了。”“什么,”张泽也被吓了一跳,面上神情变换,很快道,“你在这等着。”自行进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绿衣梳髻宫女掌帘道,“皇后唤你进去。”荼蘼心惊胆战的走进椒房殿,极目所见,只有自己眼前一块铺地织毯,她将右手压着左手,俱拢在袖中,跪下双手齐额,一拜,再将手放在额间,声音细弱犹如蚊鸣,“奴婢荼蘼参见皇后娘娘。”上座之上,吕雉玄色广袖垂下,面容雍肃,声音倒还平静,“赵国翁主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说个清楚。”杯子重重落在案上的声音。“诺,娘娘。”荼蘼被一吓,口齿反而清楚了很多,“今天早上,翁主说要在宫中走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婢子收拾房间时,在翁主帐中发现留信,让婢子来禀报皇后娘娘,这才冒死来扰皇后娘娘。”“你识字么”“不识”荼蘼摇头,她是张府奴婢出生,哪里有机会识得一个大字。“那你怎么知道你家翁主是要你来禀本宫而不是长公主”按道理,出了这等事情,就算最终要禀报皇后,荼蘼身为侯府家生奴婢,按理也该先禀主母才对。“婢子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荼蘼叩了一个头,“只因翁主本不是写字告知,而是画了幅画。婢子看着画中地方,不是西次殿,而是皇后娘娘这儿。”苏摩步下去,从荼蘼举过头顶的手中接过绢帛,送到吕雉手中,吕雉展开看,首先就看到图中所画穿玄色绀缘皇后服饰坐在殿中的自己,不觉便带了点微笑。这第一张画大约便是画给荼蘼的。第二张是一个戴远游冠的少年,乘车从长乐宫中出去。第三张是大房子门外停了一辆车,女孩子偷偷的爬上去。第四张是方才的少年坐车走了。第五张却是一封短笺,“阿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