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刘盈也狠狠瞪了樊伉一眼,道,“宫中御酒不醇,樊中将的嘴太闲是不是”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反倒被勾起兴致,鲁元笑道,“表弟莫怕,你只管说就是。这两人要是对你有意见,你只管找我。”“是,多谢长公主美意。”樊伉忍笑道,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来,“那方士说,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娘子面相甚好,将来有秦晋之缘。”众人静了一静,忽得轰笑起来。事已至此,纵是咬落牙齿,张嫣也只得和血吞下,笑道,“表舅拿我说笑倒没关系,要是吕家九姑姑听到,可就不好了。”吕雉唤张嫣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其实阿嫣容貌美,性子好,人又聪敏,若不是是我的外孙女,我倒真地宁愿她做我的儿媳妇。”“母后。”刘盈尴尬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淡淡责难,其中的冰雪却在这一趟笑声中化了。很好很好很好,张嫣在心中腹诽,枉她费尽心机搭这对母子和好的桥梁,结果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做最后一道踏脚石,博君一笑。虽然因为先帝丧期未过。长乐宫中不能大肆张灯结彩,吕后的五十岁寿辰依旧过的异常热闹。诸侯来贺,觥筹交错,散场的时候,已是将夜时分。席上喝了一些清酒,张嫣地脚步便有些虚浮。宫车在御苑之前停下,她搀着母亲的手正要上车,忽有小宫侍前来唤道。“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张娘子过去一趟。”张嫣眨了眨眼,将散落地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被酒意染成微微的粉色的脸颊,笑道,“正巧,我想走一走路,吹吹风。阿母,嫣儿去去就回。你和父亲可要等我啊。”“这孩子。”鲁元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满华,”夜色下,张敖笑盈盈道,“你不觉得,阿嫣每次喝了酒之后。都特别的可爱么”他望着妻子,久别之后,目光多情柔和,“就如你一般。”“呀。”鲁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牵住张敖宽厚的手,脸却渐渐红了。到了长信殿,吕后却不在。似乎是大宴后一直都未回来。张嫣坐了一会儿,酒力发散,有些不耐,便起身道。“我沿着来路。去找找阿婆吧。”入了夜的长乐宫,很是寂静。虽然早已不是大汉地政治中心。但是平日里行在长乐宫中,总能见来往的宫人,这一次,却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人,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长廊,在夜色中却像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奇异的显出阴森来。两名宫侍在前面掌路,灯笼洒下一圈一圈的光。“哇”的一声,乌鸦穿过长廊檐角,迅疾而过。叫声吓了一行人一跳。“娘子,”解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说乌鸦叫代表不祥,这长乐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地事情发生啊。“看你说的。”张嫣勉强笑道,“这儿是长乐宫啊。能出什么事”就算是出事,也不会出在明面上。张嫣心中亦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适才就留在长信殿中等阿婆回来了。转过长廊转角,前面就是烛火通明的长乐前殿。张嫣呼了一口气,拊掌笑道,“你瞧,这儿不就有人了么”再走了几步,她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对了。人,是有了,问题是,太多了。重重卫尉军执戟护卫之内,殿外人影蹱蹱。有永巷宫侍人服饰,以及常在吕后身后伺候的面熟宫人。鱼鳞甲校尉排众而出,拱手道,“张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即刻回避。”声音强势中略带一点急促。抬起头来,竟是郦疥。“这是怎么了”她沉声问,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殿中忽然传来女子惨笑之声,“阿吕,愿来世你为鼠来而我为猫,生生世世啖汝之肉。”声音激愤中带了一种刻骨的怨毒。“贱人,”吕后怒不可遏,狂呼道,“来人啊,将她地舌头给割了,看她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张嫣的脸一瞬间变的雪白。那是,那是戚夫人的声音。她的牙关咯咯打颤,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她的理智拼命告诉她,应该立刻掉头走掉,躲的远远的。她的脚却僵硬地像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一步都无法跨出。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颗心陷入绝望。一个血淋淋地人吃力的爬到殿门之处,伸出手来,想要够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终于失望地放下。“戚懿,”吕雉跟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异的亢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就在这个地方,蛊惑先帝说要废了我。你躲在他的背后,得意地时候,一定想不到今日吧。”她顺着戚懿的目光,慢慢望下去,看见张嫣,不由怔了一怔。“啊,”她恍然笑起来。“阿嫣是过来找哀家的。”“阿嫣,”吕后伸出手来。招道,“你过来。”声音热切。玄色衣袖缺了一幅,在夜风中招展。仿佛如当初一样,受到梦魇似的,张嫣一步步的走上长阶。“阿嫣,”吕后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来。笑的很畅快,“你看啊,”她指着戚懿,热切道,“你不是帮阿婆骂她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地人,轻飘飘的一个笑脸。两滴眼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地东西。”忽然板面如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握在吕雉手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直到走到近处,张嫣才看清戚懿现在的模样。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华服,仿佛当年自己在长乐前殿初见。样式精致,却已经衬不出当时的秾纤合度。一头的青丝被人剃去,四肢带着鞭打受刑地痕迹,狠狠的瞪着吕雉,口中咿咿唔唔,却说不出话来。“多么美啊。”吕雉的面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来,像是欣赏着一个由自己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声音迷恋,蓦然转为阴冷,“青丝。不要了。歌喉,没有了。哀家看你还拿什么来勾引男人。”戚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水,吕雉猝不及防,正正的落在皇太后礼服之上。“找死。”吕后暴跳如雷,大声吩咐道,“张泽,替哀家将这贱妇的手足全部砍掉,将她那双勾男人的眼珠子挖掉,戳聋她地耳朵,哀家要把她制成人彘,仍在猪圈里,看她慢慢死掉。”声至最后,渐转怨毒疯癫。一时间,满殿的人都显出惊惧不忍之意来。戚夫人口不能言,耳却能闻,眼光在殿中转了转,落在了张嫣的身上。那一双漆黑的双眸,显出恳求的意思。张嫣点了点头。她蓦然转身,抽出郦疥腰中所悬之剑,刺入了戚懿的心脏,干净利落。戚懿轻呼一声,柔和地闭上了眼,唇边尚余着一抹轻笑。整个殿中安静的连一根针落都听的见,吕后厉喝的声音也就分外明显,“张嫣。”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巴掌。那一巴掌打的极重,一点都没有留情,张嫣跌坐在地上,尚觉得耳边嗡嗡的响。她转身爬起来,跑出殿。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万籁俱静,宽广的长乐宫一片漆黑,唯有身后的前殿灯火通明,她却偏偏像逃离猛兽一般的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从前地一些画面浮过心头。东宫之中,陈瑚捂着心口神情惊惑,抓着她,浑身发抖,“你知道么淮阴侯是生生被竹签戳死的。听人说,死后拖出尸首来,眼睛都在流血,还是睁地圆圆的。”侯府小院中,吕伊放声大哭,“哪个天生想害人了我也很害怕,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啪”吕后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她一声痛呼,左脚一阵抽疼,只得停下脚步,却原来是崴到脚踝,再也无力奔跑。这是第一次,吕后直呼她的名字。故太子妇开始为吕后不喜,也是从目睹韩信暴亡之日开始的吧。小腿隐隐抽筋,她用力伸直脚背,减缓抽疼,啜泣出声。最后想起的,是史记上冰冷冷的字眼: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y乐,不听政,故有病也。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因病,岁余不能起。“阿嫣”“你怎么在这儿”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最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来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忽然一阵绝望。历史,真的无法改变么看到面前哭的狼狈的少女,刘盈吃了一惊。眯眼不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她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问道,“舅舅不是该已经回未央宫了么”“啊。”刘盈忽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朕想来探视母后。”他对这些日子来对母后的冷淡颇有歉疚,适逢吕后大寿,便又折回长乐宫,想再陪一陪母后。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暖。那笑意,看的张嫣心中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连忙低首将眼泪逼回去,解释道,“我的脚崴了,自己怕疼,这才哭成这样,让舅舅见笑了。”瞥了一眼她左颊上在夜色下依然很明显的巴掌五指印痕,刘盈沉默片刻,“适才朕在宫门处遇见你母亲,她还在等着你回去呢,朕让”“舅舅,”张嫣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急切道,“我走不了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她还是想尽一把力。戚夫人已死,吕后便再也制不成人彘。只要宫人将其尸身收殁,日后刘盈就算知道此事,未见到实状,冲击总要小些。因此,她不能让刘盈现在去见吕雉。刘盈挑了挑眉,心中狐疑。“好不好,舅舅”她仰首问他,声音急切。昔日玉雪的脸颊如今微微肿起,刘盈微觉刺眼,叹了口气,道,“好。”张嫣松了口气。少年弯腰抱起女孩,走到辇车之前,将她放入,忽的转身吩咐道,“长骝,送张娘子到西阙。”“舅舅,”张嫣急忙起身,探出车唤道,却不妨脚踝上一阵刺痛,跌倒在座。“娘子,”长骝低呼一声,劝道,“张娘子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否则落下病根,日后可就不好了。”她充耳不闻,掀开车帘看玄衣少年一路而去的背影,心中冰凉,唇上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却原来,还是挡不住么三月结束。最后粉票落定在435分。很开心的成绩。多谢大家支持。嗯,这一章,我写了很久,因为自己不愿意写。不过用这一章结束掉三月的最后一天,倒是蛮好的。因为故事进入四月就会精彩了。话说你经过漫长的铺垫,终于肯进入重头戏了。泪奔。这一章的转折,很急,关于吕后为什么突然变卦,我会在后文交待。呼口气,应该不会出现大虐的情节了应该吧,心虚的说。再欢呼,阿嫣马上就要满十一了。离嫁人,还有倒计时一年多。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九:颊香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九:颊香因为最后一次失足,张嫣的脚伤加剧,此后便在家中休养。而对于那一晚长乐宫中发生的惨刻往事,众人讳莫如深。当夜,鲁元初初接回狼狈的她,吓了一跳,连连追问,第二日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入了秋的长安,枫叶经雨水打过,一片鲜红。“荼蘼。”张嫣扬声叫唤,院中却无人应答,两个贴身侍女,都不知去向。她无奈自己起身,单足跳到窗边,放下支摘窗。于是室内便昏暗下来,雨水打在窗上蒙着的油布之上,沙沙作响,很是静谧。“嚓”的一声,她点亮了灯。置在案上的竹简已经被适才飘进来的雨点打湿了一些。竹简不能受潮,若是经年如此,那些连接竹片的韦绳便会渐渐腐烂,终至散落。张嫣是惜书之人,连忙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