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韩,”她见卢云好奇的目光,勉强解释道,“我的肩腰都有些酸。”晨曦开天光一线,卢云不经意的觑了一眼青衣女子的眉目,忍不住在心中赞道,虽低眉顺耳,亦不掩清艳,“我从前在未央宫中没有见过韩妹妹,不知道妹妹从前在宫中哪一处供奉”她不愿旁人觑到了自己的面容,于是低了低。轻轻道,“我一直在椒房殿伺候。”“宫中行走,不准相互交接耳语。”黄门仆射回头看了一眼,提高了声音尖细。张嫣微微一笑,她做事缜密,亲自布下这个金蝉脱壳之局,自然不肯出半点差错。这一批七十余个宫女。来自全国各地,在未央宫中偏远殿阁做洒扫供奉。从没有机会见过椒房殿中地皇后。自然也不用发现她的不对。转眼间就出了内宫门,卫侯上前与黄门仆射做交接。“韩妹妹,”卢云回过了头,忍不住又笑问道,“你可有相好的情人”声音柔和,嘴角含笑,仿佛对出宫之后的日子抱有甜蜜的期待。霎时间张嫣的面色便黑了一半。硬邦邦的答道,“没有。”呃,卢云被噎了一下,忍不住觑了觑她地红唇,色泽红艳而微肿,明明是不久前方被男子热烈的亲吻过地水润。“没有便算了,”卢云讪讪安慰道,“妹妹长的这般美。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一定能够找到满意的归宿的。”“不必了。”张嫣叹了口气,爱一个人太伤,这一段爱情,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再也不能,像这样诚挚的,去爱一个人了。可是,卢云微微腹诽,明明你青衣交领掩盖之下,虽然极力遮掩,却还是掩不住深深浅浅地吻痕。“你们两个,”黄门仆射斜眼看过来,“不想出宫了。是吧”卢云连忙闭了嘴。不再说话。静静的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见了西华门的影子。卫侯验过了堪合文书,挥挥手便打开了侧门。走出去的时候,张嫣微微低下了头,谁也不知道,那个本该在椒房殿中安寝的皇后,在这个平淡的清晨,低调的走出了未央宫。走出未央宫阙的时候,清晨地阳光升起来,张嫣回过头来,看见恢宏的未央宫在晨曦中呈现一种淡漠的金色色泽,她最爱的那个人住在这座宫殿里,她曾经立心要在这座宫殿中陪着他白头到老。她曾经以为她要在这座宫殿中生活到老死,却没有想到会抛开过去的一切,未央宫虽然好,却远远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你只有走出它,才能看到天地地广阔。才能拥有新的人生。张嫣清朗的笑出来,眼中却滴下来了璀璨的泪光。再见,未央宫。再见,长安城。再见,阿母,阿婆。再见了,刘盈。同行的宫人,有些有家人来接,有些孤身一人。卢云忽然甩开包裹奔向一个年轻的男子,相互拥抱。张嫣掩下了头,低低的顺着宫墙与城墙夹出的一条窄窄的道路前行。未央宫北毗邻北第,与宣平侯府所在的尚冠里一样,是列侯贵人集居之处。其中难免有认得张皇后之人,张嫣不愿冒险,便从章城门出宫,绕行长安,在西市陆氏纸肆凭信物提取了一份银钱。她和陆氏地同盟太薄弱,她还是椒房殿中地皇后的时候,陆氏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但是,若她失去了那个位置,而刘盈或者是宣平侯府要寻找她的下落的时候,她毫不怀疑,陆氏将会直接的出卖于她,于是,她根本不敢留下太多的痕迹。西市之中,中年的车夫正在逗弄孩子,忽听得远远的妻子在家喊道,“当家的,有生意上门了。”他连忙应声,却见院中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回过头来,身穿灰色男装,将头发束成男子发式,面容有些黧黑。“小姓韩,”他行了一个男子揖礼,笑道,“听市井说同伯的声名好,我想去寻亲,想雇同伯送我一程。”少年付的车资很是丰厚,同伯沉吟道,“我可以接,只是只能送小哥到函谷关。”“函谷关便函谷关吧。”少年想了想,笑道,“到了那,我再想办法。”同伯便让同婶煮茶待客,打量着少年。见他跪坐在榻上,盯着膝尖若有所思,一身衣裳虽平常的紧,却隐隐透出一种与市井不合地清贵来。“韩小哥独自出门,家中亲长不管么”他好奇问道。“嗯。”他回过神来,笑道,“我已经这么大了。有什么好管的”舅舅,他未必会寻找她吧。既然决意隐姓埋名。张嫣已经有了收敛行迹的打算,只是,看到了简朴的牛车的时候,她的笑容,还是漏了一拍。“小哥,怎么不上车”同伯奇道。“嗯。”张嫣点了点头,掀帘上车。放弃了皇后的位置。放弃了宣平侯女地身份,她早就没有了那个资格,去坐宽敞阔气的马车行路。出乎她地意料,牛车的速度虽然不快,走在直道之上,竟是相当的稳妥。“不要看牛车走的慢,”同伯笑道,“但是比马车稳多了。那些贵人们啊。其实不知道享受。”“是么”张嫣失笑道。“韩小哥,”赶车的同伯问道,“你那位尊亲家住何方”昨日夜里又惊又累,安顿下来,张嫣便觉得睁不开眼,轻轻道。“反正,你一直往北走就是了。”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相比于在椒房殿的五光十色地生活,赶路的日子,其实很有一些无聊。同伯赶着牛往河边饮水之时,她瞧见河边垂着一棵柳树,于是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想要学着吹出曲调。却怎么也掌握不了技巧。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喑哑声。“韩小哥,叶笛不是这么吹的。”同伯失笑道。“这东西很俚俗,你要学会运气,不然,晚上在农家借宿的时候,我吹给你看看。”张嫣点点头,一点一点的随他吹着曲子,生涩不已,她也不嫌烦闷,只是一遍一遍单调的重复。翻来覆去的,她吹地只有一首蒹葭。赶了七八日的路,函谷关便已在望,同伯正振奋精神,忽然山上赶下来一群剪径的强人,俱都骑着马,将二人围住。同伯驾牛车想往一旁赶,然而牛车哪里赶的过骏马,只好靠后问道,“韩小哥,你看这”牛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隐隐绰绰的影子,其中一位贼人见了,不由喜道,“大哥,车中那个少年身段不错,挺有些味道。”“老四你傻了。”刀疤脸大汉大笑道,“那是个少年,不是美女。”“那有什么关系,”先前那位黑脸男子便亵笑道,“我听说,长安那些贵人,就很喜欢在府邸中养一些娈童,许他们养得,我们就养不成”“阿嫣”宣室殿中,刘盈忽然从梦中惊醒,脱口而呼出那个刻在心上地名字。依旧是梦啊。明明是深秋,他却伸手拭额头上的汗。“陛下。”帷帐之外传来贴身宦官的声音,韩长骝不忍道,“你若是思念皇后娘娘,便派人去寻她的下落吧。”她才出宫没有一些日子,单身女子的日程,能够走远到哪去,现在去追,一定追的到了。“不用了。”刘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许久之后,方轻轻道。既然,这是阿嫣自己的决定,他,也只能选择放手。直到多日之后,刘盈忆起当日情形,依旧痛彻心扉。虽然理智并不容许自己去回忆,但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记起那个香艳旖旎的夜晚,他记得阿嫣身上地清香,软软地唇舌,她的面颊,因为情动地缘故,在自己身下,变成一片浅浅的绯色。几疑是梦。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嫣。因为那一夜的疯狂,阿嫣难得的发了脾气,众人皆噤若寒蝉,连母后暂时都退避锋芒,也就造成了未央和长乐两宫暂时的空白。长乐宫的人以为张皇后回转未央宫,未央宫中,却以为阿嫣还逗留在长乐。咳,俺保证,等他们两个重逢,奉上整整一章h,今天,饶了我吧。喵。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七八:心珍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七八:心珍最先发现张皇后失去了踪迹的是她身边的两大女官荼蘼,解忧。“谁都不许声张出去。”解忧按住了慌了声色的荼蘼,严声道,“椒房殿的人,仔细的在未央宫四处找一找,若再找不到皇后娘娘的踪迹,”她的身子晃了晃,凛然道,“我们便只好去禀告陛下了。”中宫私府令跪在宣室殿外求见陛下,面如死灰。听到转陈的禀报,刘盈愣了愣,手中的兔毫笔便握不住,滚到了宣室的水磨方砖之上,染上了一痕浓黑墨渍。这些日子,阿嫣的笑语嫣然一幕幕滑过脑海,眉目温柔而带着淡淡的眷恋,当时他觉得不舍,总是笑着说一些开心的事,只为求她展颜,直到这一个刹那里,才蓦然明白过来,她一直是在和他告别。一刹那,伺候在一旁的御前总管韩长骝分明看到,年轻的皇帝面上的神色闪过一丝害怕。“宫中各处都找过了”他尚能沉声问道,虽然垂在身边的指尖微微颤抖。“是,陛下,”解忧垂眸认死道,“除长乐宫婢子无诏不敢擅入外,未央宫中确是到处都寻过了,都无皇后踪迹。”刘盈起身道,“朕走一趟长乐宫。同时传朕密令,命长乐户将樊伉带人将长乐宫暗中找一遍,寻找张皇后的踪迹。”虽然心中已经存了一种定见,但他总是抱了一丝菲薄的希望。阿嫣不过是羞恼不肯见人,躲在长乐宫地某一处偏僻的宫殿,只要他低声下气的赔罪,就会又笑出声来。“陛下,”身后,韩长骝连忙唤道,“是否先侯一侯。待臣吩咐銮驾”“备什么銮驾。”刘盈扬声急道,“朕自己过去还要快一点。”这是第一次。刘盈去长乐宫,不是为了求见太后,而是径直去了天一阁。宫人正在收拾损毁的门窗,远远见了一人行来,到面前,竟是皇帝,连忙跪拜下来。道,“陛下。”“都退下吧。”刘盈捺住神色,抿唇吩咐道。刘盈站在阁外,静默了一会儿,才推开了门。阁中帘幕轻垂,显然,宫人已经收拾过。屏风之后的藤榻,换了新的被衾。昨夜的烛光暗影,靡乱横陈,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刘盈忆起昨夜阿嫣在自己身边地模糊印象,在贴着床板摸索,果然见枕边一处比旁处稍厚,掀开其下床板。一封信笺静静的置在其中。“陛下。”韩长骝赶进来,见皇帝独自坐在阁中,身影在殿中烛光映照下,拖成了一个长长地影子,看着既然有些凄凉的味道。“长骝,”刘盈淡淡道,“吩咐樊伉,不用找了。阿嫣,她”她是自己主动离去的。阿嫣本就聪慧,若生了离思。未央长乐二宫又没有人事先料到。走了大半日,此时大概早已出了长安城了。“哎呦。我的陛下。”长骝急的跺脚道,“你还在这儿发什么呆皇后娘娘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脚程一定不快,此时还未走远,现在派人去追,指不定还能追回来。”“对,”刘盈忽然振作起精神,起身大步道,“韩长骝,你去找中尉戚鳃来,命他出长安城沿路搜寻皇后下落。”“诺。”韩长骝急忙去了,走到长阶以下,忽然听见身后更急促的一声唤,“回来。”讶然回头,见皇帝站在殿门前,面上微微衰颓。“算了吧。”他一字字喟道,转过了头去。刘盈,找到了阿嫣,你又要怎样呢难道再重复地过着这样的日子你本已经决定要送走她那么,阿嫣自己离开,和你送她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自然是区别的。如果按照他的安排,她会在一处他所知的地方生活,一生衣食无忧,平乐安好,快乐或是不快,他都知晓。而阿嫣这么独自出宫,连一个心腹宫人都没有带,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不肯留下一点关于自己的消息。从此之后,他只能独自悬心,不知她吃饱了没有,穿暖了没有,可有风刀雨剑严相逼。暗地里猜测,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空空落落的没个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