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都要来上一次,比凌迟了他还要痛楚万分。他狂吼着,挣扎着,血珠淋漓,铁链哗哗乱响,却只换得对面雪衣人的一抹冷笑。宇文玄苍唇角微勾,看似兴致盎然,然而那眯起的长眸掩住了浓重的冷郁。眼前划过一件雪色长袍,上面皆是斑斑的血印是她的手,是她手上的血那日,她带着宇文玄逸走出万松山。她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头发散乱,步履蹒跚,神智不清,看见他的时候只会说“救他救他”她要抓住他的衣服,却因为劳累过度,不停颤抖,怎么也抓不住,可是她不屈不挠,好像他是她救命的稻草,只要抓住他,一切噩梦便结束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只要闭了眼,那一幕触目惊心依然浮在眼前。那样雪白的袍子,那样鲜红的手印,一点点,一层层,皆像刀一样削在他的心上。因为藤蔓上的刺深入手掌,因为她拖着那么沉重的负累走了许久,她手心的皮肤全部溃烂,不得已掀掉了一层皮肉。那一日他不在她身边,不知她是怎样的痛,他只听说她没有了掌纹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茶盅,听着茶盅在掌中吱吱作响。宇文玄缇,你伤了她,我要让你感同身受,直到死“王爷”狱卒捧着托盘奉上,上面是两张薄如丝帛的掌皮,完整无缺,只边缘缀着几颗血珠。“好。”他都没看一眼,只盯着对面嘶吼的人,淡淡的说了句:“好生养着。”那边已有狱卒开始熟练的为宇文玄缇包扎。宇文玄苍眉梢一挑,狱卒立刻小跑过去揪掉了宇文玄缇口中的堵塞。“宇文玄苍,你干脆杀了我”宇文玄缇的吼声震得四壁嗡嗡作响。“你罪不至死”宇文玄苍似笑非笑。“你到底想怎样”他是陷害过宇文玄苍,将其打入天牢,意图致死,他也暗杀过他,不过若是想报复,捅他十剑八剑或者干脆杀了他这都不足为奇,可为什么单单折磨他,还只不停的撕割他掌心的皮肉“你没有必要知道”这就是宇文玄苍,做事定有因由,却从不示人,凡事也不屑置辩,一副光风霁月之姿,仿佛是上天派下的神使,只为清理世间的污浊。他定定的看了那雪衣之人一会,忽然哈哈大笑:“是为了那个女人吗宇文玄逸的女人”眼见得那雪色袍摆似是一抖,原本白皙的脸色更见苍白,几与衣袍融为一色,他不禁大感快慰,连手也不觉得那么痛了。“哈哈想不到冷面冷心的煜王也有今天怪不得我当年只是略施小计,她就乖乖去牢里陪你了。我听说你还同她合唱一出戏,又当众求婚,可是她怎么嫁了别人是不是为了你的大业,于是你把她送给了宇文玄逸现在又想拿回来了可是她心里还有你吗别忘了,宇文玄逸为了她可是差点丢了命。你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她了”“住口”宇文玄苍语音轻轻,神色隐入了光影的背面。“哈哈怕我说吗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哈哈你为她做的一切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别人恩爱,和别人缠绵。你的心是不是很痛啊哈哈我可真高兴啊宇文玄苍,我可以断言,纵然你得了天下,也休想得到她她只会恨你,怨你,恨不能杀了你,恨不能永生永世看不到你你注定活在痛苦中,只要你活着,就是对自己无休无止的折磨”宇文玄苍上前一步,光影点在他的眸中,冷芒大盛。“来啊,来杀我啊杀了我,就少了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就少了一个嘲笑你的人,就少了一个看着你痛苦而痛快无比的人来,杀我啊”隐在袖中的拳咯吱作响,然而片刻后,袍摆与发梢俱是静止,整个人仿佛凝成了这暗沉中的一抹冰冷的淡影。“好生养着”只说了这一句,宇文玄苍便返身走向门外。宇文玄缇怔了半天,立即挣动铁链哗哗作响:“宇文玄苍,你杀了我宇文玄苍,你这个懦夫你不敢去抢她,不敢杀我,懦夫,懦夫”“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看我是如何得到天下,得到她”依旧是语音轻轻,却是语气坚定。宇文玄缇的激将法宣告失败,怒不可遏,拼命挣扎:“宇文玄苍,你不得好死”他的怒吼并着铁链声响撞击四壁,紧紧追随着已走出门外的宇文玄苍。宇文玄苍容色淡淡,脚步未歇,只似自言自语的丢了句:“可惜你看不到了”宇文玄苍立在沉香榭旁,遥望星空。夜很静,带着冬的死寂,却仿佛有双眼睛,隐在林中,在背后偷看他,目光阴森,明灭不定。“阁下还打算在这里躲上多久”他负手身后,头也未回,语音淡淡。片刻后,树影微晃,枝叶窸窣,现出一个暗色的身影。背微佝,拖着一条腿,行动缓慢,时不时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好似受了重伤,却有一双眼,于并不明亮的月色下闪着细碎的精芒。“煜王果然好耳力”“阁下谬赞,对于一个失去功力的人,不需本王浪费一丝耳力。”的确,身后这个在沉香榭隐藏多日的人不论曾经有多高深的功力,现在的他功力尽失,身受重伤,怕是连一个十岁的孩童都打不过,若不及时医治,用不了多久定会命丧黄泉。只是这样一个人,为何要藏身煜王府那人默默的站了一会,忽然笑了,却不无自嘲:“原来我果真是无用了”他在此藏身多日,宇文玄苍不会不知,然而既不派人捉拿,也不设防,就连现在,他站在他身后,他却背对着自己空门大开,此乃武学大忌。“阁下怎会无用阁下既敢藏身煜王府,今日又故意让本王发觉,怕是有什么要事吧”“煜王爽快,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做交易”“交易”宇文玄苍眉心一沉,唇角却勾起一丝嘲讽:“什么交易”“煜王就不想问问我既是在此藏身多日却为何今日才肯相见吗”宇文玄苍今日的语言使用量已达极限,此刻再无一丝回应,只遥望弦月边那颗最亮的星,身形于清冷夜色中倍显孤寂。那人似也没指望他会生出一丝好奇,只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一个人”他故意顿了顿:“因为这个人,煜王毫不留情的处置了两个亲兄弟,而我这个”宇文玄苍一下子回过身来,目光冷锐,眸底陡的一缩:“是你”段戾扬微微一笑:“是我。奉仙教的宗主,朝廷钦犯煜王可是要捉拿我归案”见宇文玄苍神色冷峻,唇角冰冷僵硬,他不觉笑意愈深,却是带出两声轻咳:“煜王果然聪明,知道我这等身份藏身煜王府定是手握重要机密。煜王是不是打算用更残忍的手段来获取这个机密呢”宇文玄苍眉心一沉,再次转过身去。“煜王不感兴趣吗可若我说,这个机密与那个你心心念念的人有关”437为君解忧宇文玄苍猛的转过身来。段戾扬哈哈大笑:“宇文家族果真出情种”“你到底想说什么”“眼下我只能告诉你,我生她生,我死她死”段戾扬捂住胸口,遽然咳出一口血,然而目光阴狠,仿佛吸入了夜的浓黑:“其余的,你慢慢就知道了”“秋娥,这是云衣坊送来的衣服,刚刚我路过,就顺便帮王妃取回来了。”夏柳将盛着新衣的朱漆托盘放在暖玉生香阁门口的花梨木案上,然后躬身退下。秋娥谢了她,转眼却拿起那套流彩飞花蹙金衣裙仔细查看。夏柳是绮春阁那边的人,不得不防。苏锦翎见她一样样的查得仔细,不禁笑道:“若当真藏了什么,衣服是那边取回来的,难道就不怕受怀疑”“王妃,你就是太大意,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即便被怀疑又能怎样”秋娥一边检查,一边啧啧称赞:“这衣服真漂亮,王妃若是穿上更是美如天仙呢,气死那个人”苏锦翎淡淡一笑。这套衣裙做得极是华丽,完全不同于她的喜好,可是宇文玄逸此番却很坚持。她也知道,因为这一年出了太多的事,她必须以绝对的光鲜亮丽与饱满精神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这或许无法打消人们对于她失踪后所得遭遇的种种猜测,可既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终有一日要面对,否则她只能继续一种永远见不得光的生活,只能任由人们的想象把她深深埋没。想到三日后的内廷家宴,她不禁眉心轻锁。她没法不担心,没法不害怕,虽然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别人呢有的时候,即便有些事情你没有做,可若是有许多人那么想了,那你便是做了。她没有证人,她有的只是无数想往她身上泼脏水的眼睛和嘴巴。徐若溪那日的话还言犹在耳,这怕正是许多人的心声吧,尤其是许多女人的心声吧。最近,又有人要往王府塞女人了,且毫无避讳的寻到她,目光闪烁含混其词的提及了她的失踪以及他们心中的猜测,大意是她已经对不起清宁王了,应该从别的方面补偿一下,有的女人甚至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宣称自己是多么完美无瑕的一块“璧”她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极漫长,极压抑,可是春天来了,所有的一切便会恢复生机吗“真美”宇文玄逸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她急忙收回神思,笑着迎向他:“云衣坊的手艺总是最好的”“我是说你”他环住她的纤腰:“不知是不是本王的错觉,我觉得你最近气色愈发好了。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不是说”她知道他是清楚她的心思的,所以努力说些有趣的话来逗她开心,她也不点破,只配合的红了脸,示意他看向秋娥。秋娥自知是自己碍眼了,急忙将衣物叠起,抿着嘴退了出去。宇文玄逸也没放开她,只走到衣物跟前,简单的翻了翻:“明日柏翠楼的首饰也该送来了,这一套装扮起来怕是很重”她垂眸浅笑:“这些年也未这般隆重过”他眉心一紧,转瞬笑道:“大不了本王到时抱着王妃进去”说着,当真抱起她在屋里转起了圈。她搂住他的脖子,笑着求饶,泪却落进了他的衣领。他自是觉察到了,将她放在床上,紧紧抱住,闭上眼,等那眩晕过去。“锦翎,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咱们这年就在府里过吧。”她长睫轻颤:“还是去宫里吧,免得父皇担心。”宇文玄逸也知这一关终是要过的,可他不愿意让她面对那些人的虚伪,身处为难之境。她看似坚强,可只有他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一时之间,竟有些痛恨自己的皇族身份,若他不是王爷,便可以不与他人虚与委蛇,便可以带着她四处游玩,像前年他们走遍大江南北般自由自在。他记得,那一年里,是她笑得最多最开心的一年,可是为了他,她陪他回到了这个繁华的牢笼。以往,他并不觉得这繁华有多压抑,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他一直以为他是这繁华的一份子,一切争斗,算计,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那镶嵌在宫殿里的金砖,与周遭的红墙碧瓦,雄銮杰阁不可分割,浑然天成。可如今,不知不觉的就会心生厌倦。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留在这,难道只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可是她呢她需要什么是鸟瞰天下的威严是凤袍加身的尊贵每每他批阅公文到深夜,她都要守在他身边。红袖添香虽然温馨,是他许久以前就曾梦想的恬静与安然,然而现在却是心疼。他将她赶去安歇,可每每他走进漆黑的暖玉生香阁,躺到她身边,她都会转过身来抱住他,对他说:“老公,你辛苦了。”然而他岂是不知她同样辛苦若他当真有朝一日执掌天下,她又要如何辛苦而他与她还有几多时间可以温存甜蜜况且还有那么多的叩门声轻轻传来:“王妃,外面来人了”苏锦翎就要起身。他一把按住她:“你先歇着,我去”“玄逸”但凡这个时辰来的,都是说媒的。他们很会挑时间,专门选宇文玄逸惯常不在的时候。她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不想他心烦他笑笑,将她的头发拢好:“我一会就回来。”也不待她答言便走了出去。片刻后,前厅忽然爆出一阵巨响,进而一通混乱。她刚赶到窗口,就见宇文玄逸衣袂飘飘的回来了,身后跟着福禄寿喜,圆脸惨白。“告诉司阍,若再放这种人进来,他也不用在王府待了”福禄寿喜战兢兢的去了。他进了门,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起来了吓到你了”“你”她焦急的望向窗口。正有下人自二门进出,搬挪着破碎的桌椅。“我把他们都赶走了,省得总趁我不在的时候来烦你”“这样很得罪人的”太子一位依旧悬空,他与宇文玄苍势均力敌,现在正是争取支持的时候。她一直只拿话吊着那些媒人,既不开罪,也不应允,为的就是让他们效力,就算不效力,也不能在关键时刻拆台捅娄子,可是这会全被他毁了。他冷笑:“若是玄铮那样的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我生气,若是势利龌龊的小人,要他何用”用力抱了抱她:“锦翎,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唇热切的摩挲着她的鬓角,嗅着她发丝的幽香。若是能带她去福地洞天,他宇文玄逸这一生将别无他求。可是那句“缘分即将终止”是什么意思锦翎,千万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