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熟虑过的,对于这个决定,我的态度是极为慎重认真的”毕庆堂还要再接着说,他想一股脑的说出来,谭央却在这时前言不搭后语的打断他,“好了,我该回去了。出来久了,表叔会寻出来的。”说罢,也没等毕庆堂说话便挂了电话。她没有问毕庆堂那个决定是什么,尽管她明明知道那个决定是和她有莫大的干系的。他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总能一往无前,她却不是,临到这个关头,却近乡情更怯起来。半年的离别思念,她渐渐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情窦初开,她就格外的怕失败,她怕那个决定和她所期待的有出入,所以宁愿不去事先听,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其实,遇见了这样的一个男人,你所能决定的,仅仅是去爱他,抑或不爱他。除此之外,你所能决定的便是极少的了,一切的一切,他的决定便是你的决定。那一边已经挂了电话,可是毕庆堂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手里拿着听筒,动也没动。只是觉得心疼,心疼她,这心疼的原因太多太多了,其中有一样,那份心疼里,还透着诧异,这女孩子才多大,明明心中藏着那么深的埋怨和不甘,却与他过了这么美好的一个晚上。什么样的气氛不能破坏,什么样的重逢应当成全,什么样的纠缠要有节制,有的女人活了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她却生来就懂,这个姑娘,怎能叫人不疼啊1412京戏赵绫的婚礼定在三月十六,谭央一听赵绫要结婚的消息便买了羊毛线,为赵绫打起了毛衣。这打毛衣的本领还是从赵绫那里学到的,这一下子,倒是又用回到师傅身上了。酒红色的开衫毛衣,有喜气却又不张扬,搭配旗袍穿在外面也容易。谭央手巧,人又极为认真,打得稍不合意便会拆了重来。所以,她这第一件毛衣打完了,自己也满意。左右寻思,又觉得绫姐和李哥同她这么要好,人家结婚,她就送件毛衣,未免寒酸了些。可她在读书,没有收入,每年同里收的租子又全在表叔那里,她不愿意动不动就管表叔要钱,显得她不放心,惦记着自家那点儿钱似的。拿着原来攒的和最近省下来的零用钱,周末时,谭央和毕庆堂说她要去书店,好一点儿的书店。“要买学习用的书”“不,下周绫姐结婚,买来送他们做结婚礼物的。”毕庆堂皱着眉,怪声怪气的说,“人家结婚你送书”谭央固执的嗯了一声。毕庆堂对司机说,“先去书店,谭小姐要买书。然后再去钟表行,我要买钟,”说到这儿,他看着谭央揶揄道,“人家结婚,谭小姐送输,我送终,新式做派,哈哈。”谭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向窗外。毕庆堂自己笑了半天,接着看似无心的说,“这些事,你不用管,我送他们的贺礼里,写上了我们的名字,他们结婚那天就派人送过去。”听了这话,谭央的心便忽悠一下悬了起来。也说不好,究竟是因为毕庆堂的体贴,为她想到了她的为难之处。还是,这联名送礼里透着的蹊跷古怪。书店开在闹市的僻静巷子里,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上下两层,人也不少。质地极好的红木地板,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留声机放出的西洋曲子,慢悠悠的飘出来,混着油墨的香,被那地毯吸走,不留一点儿痕迹。所以,书店中,音乐声是有的,却是另一种静,比万籁俱寂的静要来得有韵味的多。谭央顺着一排排的书橱仔细找着想要的书,毕庆堂也没打扰她,一个人靠在角落的书柜旁,顺手翻着一本不算太厚的书,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谭央。谭央抽出一本书,很满意的摩挲着封面,并没留意周围。这时候,有人拍她的肩,回过头去,发现是自己班的两个男同学,平常大家也不见得多熟,但是在这里遇见,也颇为意外,便多寒暄了几句。三个人热络起来,有个男生就趁热打铁的问谭央家里的电话号码,谭央笑着说自己家里没安电话机。看他们说到这里,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毕庆堂便走了过来,笑着问谭央,“你的同学吗”说着对两个男生微微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生连忙鞠了个躬,恭恭敬敬的说,“先生您好,我们和令妹在一起读书,她功课很好,也很努力。”另一个见状也连忙附和着。毕庆堂听见“令妹”两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那个男生又抢着说,颇有些故作聪明的味道,“先生,我们就要毕业了,怕以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学校,失了联系,那就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把贵府的地址告诉我们”说着,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纸笔递给毕庆堂,这架势,倒像是将了他一军。毕庆堂看了谭央一眼,哈哈一笑,再和颜悦色没有的接过笔,一字一顿的说,“好,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给你们”毕庆堂龙飞凤舞的写了地址,末了,还热心肠的说,“我再把我公司的电话留给你吧,在课堂上你们好好读书,私下里有事找谭央就打我的电话,我代为转告舍妹”两个男生拿过纸,千恩万谢的走了,尤其那个讨地址的,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他们走远了,毕庆堂轻哼一声,“嘁,毛还没长全呢”谭央最后买了精装的列夫托尔斯泰小说集,因为赵绫和李赫都喜欢俄国的文学作品。他们上了车后,谭央歪着脑袋,伸出了手。“干什么”“看看大哥买的书”毕庆堂坐直了身子,夹紧自己腋下的书,置若罔闻。谭央笑着去抢,两手使力,嘻嘻哈哈的,再靠近些便能倒在毕庆堂的怀里了,毕庆堂低头看着她,极为熨帖的笑着,好半天才松了胳膊。谭央拿书来看,竟是一本京剧名段词钞,有些发愣。毕庆堂若无其事的翘起二郎腿,“这玩意儿,顶庸俗无聊了吧”谭央将书放在膝上,左手抚了抚喉咙,右手拿势,开口便来,“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唱的竟是定军山里老生的段子,透亮清澈的女孩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将老生的浑厚里唱出了清灵,偏偏有了乌云遮月的味道。毕庆堂惊诧不已,一段唱完,谭央将手一画弧,像模像样的收势。毕庆堂手扶在腰间,清了清喉咙,开口接道,“铁胎宝弓手中拿,满满搭上朱红扣”毕庆堂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唱出来的,是豪迈里透出的,中国式的风情万种。陈叔眼中一亮,回过头看着他们,边听边打着拍子,这拍子打得也极为专业。毕庆堂和谭央,你来我往,没一会儿,一段定军山竟唱完了。陈叔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意犹未尽。谭央和毕庆堂倒是四目相望,谁都没开口说话,那默契,是从千山万水,千年万载外带来的,不用言语,言语都成了累赘。许久,回过神儿来的陈叔,颇为怅惘的说,“想当年,老爷和谭爷的玩票,那真是一绝啊闲暇时,两个人在院子正中这么一开腔,不出二十句,你再看,满院子的喽啰啊热闹的和过年没什么分别”说着他叹了口气,物是人非的无奈,“那时,他们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定军山”谭央低下头,按住膝头的那本京剧书,轻声说,“打我记事儿起,父亲就喜欢每天早上在院子里吊嗓子,后来,他教我和他唱定军山,现在看来,我唱的就应该是毕伯伯唱惯了的段子吧”毕庆堂听罢,笑道,“那我唱的一定是谭叔叔唱惯了的段子,我父亲还总说我唱得糟糕透了,辱没他了哎。”说到这儿,车里的氛围一滞,大家都陷入了各自的追思之中。过了一会儿,毕庆堂开口,“小妹,下个月荀慧生、尚小云他们在天蟾舞台公演,和我去看吧”谭央一听,瞪着大眼睛,“真的呀那票多难弄啊我和表叔说,他还说我想都不要去想”“我包了个雅间,原本只打算和陈叔去看的,我是真没想到啊,你也喜欢”“是啊,我都不敢和同学们说呢,他们会笑我土气的。”毕庆堂开怀大笑,“那咱俩是土气到一块儿了,谁都别嫌弃谁”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谭央一眼,谭央将头压得很低,也不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毕庆堂笑呵呵的去拿烟,竟然掏错了兜,好在这样的失态,除了他自己,别人察觉不到。转眼到了三月十六日,大清早谭央就对表叔说,自己的一个女老师要结婚,她要去参加婚礼。“你空着手去啊”谭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老师打了件毛衫,还买了书”冯康在桌角磕了磕烟枪,冷哼了一声,“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放在乡下,不读书,都该成亲了,怎么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你等等”说着,他站起身回了自己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个封好的红包说,“给你老师送去记着,嘴甜些,人家也好以后多关照你些”谭央双手接过红包,一摸,很厚,她撒娇道,“表叔,哪要这些啊”冯康再次拿起烟枪,一本正经的说,“要的”谭央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冯康举起烟枪,作势要打谭央,“还不快走人家办喜事的良辰吉日还等你”谭央顽皮的拍了一拍烟枪杆,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冯康看着侄女的背影,摇头笑道,“这孩子”赵绫的婚礼在上海近郊的一处基督教堂举行,谭央也没参加过西式的婚礼,心里还满是好奇。婚礼仪式定在中午举行,早到的宾客们站在教堂外面的场地上,三五成群的闲聊。三月中旬的上海,天已经有些热了,近午的时候,太阳释放着晚春的光与热,人心里的喜悦也因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显得更有生气了毕庆堂和谭央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下车时,毕庆堂觉得外面热,便将风衣脱下放在了车里。毕庆堂和谭央刚在教堂前站定,就听见有人在后面高声叫着,“庆堂啊你怎么才来呀”俩人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中式长褂,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毕庆堂上前几步,颇为热络的主动和老人握了握手,“我的老先生,比您来得晚,是我不应该了”老人往毕庆堂身后扫了一眼,颇有深意的说,“晚的好,晚的好”毕庆堂也没避讳,闪过身叫谭央过来,“邹老先生,这位是谭小姐,我们两家是世交”接着又回过头对谭央说,“邹老先生是上海滩有名的实业家,李赫就是在邹老先生手下做事的。”谭央经常听李赫说他有个很值得人尊敬的老板,便连忙很有礼貌的和邹老先生问好。毕庆堂和邹老先生在一起说话,生意啊,局势啊,这些话题,谭央不是插不上嘴的,就是不好插嘴的,于是便静静的站在毕庆堂身后听着,她自己不觉着没意思,倒是毕庆堂担心她无聊,邹老先生谈兴正浓,也不好就这样抽身离开。面子上几近热情的应付着,脑子里却琢磨着旁的事情。谈话的间隙,他忽然转过身对谭央说,“也不知几点了,仪式还有多久开始,你去帮我看看时间,揣表的衣服,放在车子里了”谭央应声去车子里看表,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怀表,学着毕庆堂平时的样子,信手一按,表盖弹开,她表情轻松的定睛去看,一瞬间,轻松的表情便定了格,打开的怀表,让时间停了下来。这偷停的时间是上苍的恩赐,照片里的人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满溢心间的幸福。她想,他的决定,她应该是明白了,那是诸多猜测里,她最深埋心底的期待。过了好些时候,一脸绯红的谭央再次静悄悄的站到毕庆堂的身后,她想尽量收敛自己的情绪,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向上翘着。毕庆堂还在和邹老先生说话,时而点头,时而轻笑,时而高谈阔论,他那挺拔的背影笼在春日的暖阳里,让人觉得,站在后面,你便拥着整个春天。聊得正开心的邹老先生扫了一眼谭央,随口问,“谭小姐,几点了我今天出来忘带表了”谭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声惊呼,“哎呀我忘记看了”说罢急急的转过身,向毕庆堂的车跑去。邹老先生大惑不解的瞪着眼说,“那她刚刚去车里那么久,是干什么去了”毕庆堂笑着回过头去看谭央有些狼狈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和刚刚谭央脸上的,如出一辙。1513教堂“真诚的恳求上帝让我不要离开你,让我跟随在你身后 。因为你到哪里我就会去到哪里,因为你的停留所以我停留。你爱的人将成为我爱的人,你的主也会成为我的主。你在哪里死去,我也将和你一起在那里被埋葬,也许主要求我做的更多,但是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有你在身边生死相随。”洁白的婚纱像清晨的薄薄暮霭,繁复的蕾丝边是雾里的花瓣,新娘站在新郎的身边,彩色玻璃的光影投射在长长的过道上,像是雨过天晴后的虹,白胡子的神父站在十字架下,脸上的笑也散着金灿灿的光,一对新人在他的引领下诵读着誓言,教堂高高的穹窿下,誓言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带着远离尘世的神圣与美好。中式的婚礼是世俗的庆典,西式的婚礼却是对信仰的朝拜。古老的中国,家族便是信仰,连佛啊、道啊都是为家服务的,保的是家的平安与兴盛。在西方,信仰是中心,权利呀、婚姻呀全成了它的恩赐。其实出发点不同而已,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