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如破竹地攻入城内,连阿房都守它不住。“皇上”眼看天边那层黑压压的乌云又朝他们逼近了点,所有人都急出了一头热汗,任臻环顾左右,缓缓地道:“大军如常缓步入城,不可急切踩踏,吩咐下去,各营长官压阵,有惊惶跑动者,立斩不赦”“不派人断后”慕容永微惊,“秦军若冲袭后军”姚嵩第一个反应过来,击掌道:“可是效孔明的空城计”任臻微一点头,眯着眼道:“秦军乃是惨胜。若非杨定碰巧此时来援,我们两头夹击计成,他们就会被包了饺子,因而苻坚不得不疑忧重重这些人马可是他最后的压箱宝了,半点闪失都不能有。”慕容永亦随即明白过来,任臻使的是疑兵之计,赌的是苻坚以为有诈,不敢决战这也未免太大胆了些如若苻坚不上这个当,只怕慕容氏连这同大燕国就此一并被抹煞干净了。这边厢,燕军已是缓缓开拔,陆续进城,从秦军阵中看来,这些人大敌在后,未免也过于轻松了。“陛下。”杨定已回归苻坚麾下,瞟了燕军一眼,“末将领军冲杀过去,为陛下取慕容冲首级”苻坚已经包扎好了伤口,然面色惨白,显是受伤颇深,他舔了舔唇,狐疑地眯起眼:“慕容冲狡诈无比,如今这般作为怕是诱敌之计”杨定刚与慕容冲交过手,也知他不是个善茬儿,但眼睁睁地让燕军全身而退,却着实不甘,一时也犹豫难决。殊不知此刻燕军远看过去,是悠哉悠哉不紧不慢地撤回阿房,近细看了就见到一个二个全是汗流浃背,双腿颤抖,皆恐秦军杀来他们立死,全靠各营军官在旁弹压监督,才能拖着两条腿死活往里挪动。便连任臻等人,此刻亦屏住呼吸,除了默默祷告,别无他法。正在这万籁俱寂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一道马蹄疾驰而来,任臻紧张回头去望,秦军中一员猛将忍受不住地率先冲了出来,扬刀追至燕军后军慕容永握紧了手中枪柄,无意识地微微颤抖若此人搦战成功,秦军便会立即发现燕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正当天地无声风云变色之时,忽闻一道钲击之声,不由心中狂喜秦军鸣金了他们赌赢了秦阵中的苻坚木然地端坐马上,罡风烈烈,刀削般吹拂着他日渐沧桑的面孔,他缓缓地抬手,似终于下定了决心:“鏖战成夜,兵力疲惫,恐为燕军所掩,三军听令:就此收兵撤回长安”杨定李辩诸将尽皆在马上抱拳俯身,齐声答应。就此,慕容冲率万余残军,全数退回阿房。任臻站到城头,看着秦军退军的方向。数万大军,绵延无尽,沉甸甸的压在他眼中,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地向西撤去。直至秦军最后的一抹暗影消失在渭河之畔,他的冷汗才瞬间飚了出来,汗湿重衣,浑身冰凉,全身更如耗尽了气力一般。留守的慕容恒此刻才夸张地喘出一口气,抚额道:“谢天谢地”高盖也一掌击上堞墙,笑道:“天不绝燕”任臻却没有笑,他虚脱地低声呢喃了一句:“杨定不除,永无宁日。”这话只有站在左近的慕容永同姚嵩听在耳里,慕容永浑身浴血,遍体伤痕,此刻却不肯就此更衣疗伤,反有意无意地瞟了姚嵩一眼:“若非杨定偷袭,此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任臻头也不回地一扬手,命亲兵搀他下去处理伤口,等人退下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场战输赢关键,倒不在杨定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顿了顿,他看向姚嵩,轻轻一扯嘴角:“你看呢”姚嵩独自一人下了城楼,高盖心中有异,便悄悄尾随而去,待走到无人处,姚嵩忽然止步,旋身,一掌刮在高盖脸上,阴测测地道:“杨定那厮怎地会忽然突破我父王的防线,与苻坚合兵”高盖垂头不语,姚嵩冷笑了一下:“我父王故意放他入关的你早就知道”高盖撇了他一眼:“末将先前以为,这又是小公子的主意大单于着我传话小公子离家甚久,父兄俱是想念的紧,若在燕军中再无作为,还是回去的好。”姚嵩僵了一瞬,顿时明白自己那在前秦装了数十年忠厚老好人如今干脆要坏就坏地彻底的父亲大人,已然对他没什么耐性了。且说苻坚大军退回长安,此番劳师动众,拼尽所有余力,倾国而出,虽是胜了,却未能伤了鲜卑根本,到底放走了慕容冲,苻坚心情自不必说,连日里躺在寝宫养伤也是眉头紧琐,甚至暗暗有些后悔那日过于谨慎没能追击到底。正在此时,忽听内侍来报仇池公杨定求见。杨定是此战首功,又率军千里勤王,苻坚自然对他高看一眼,立即宣见。“天王陛下。”杨定依旧甲胄在身,匆匆进殿,抱拳见礼毕,便默不作声了。苻坚不由有些奇怪,连声追问,杨定坚毅的唇角紧紧抿着,半晌忽道,“慕容冲如今所倚,唯一阿房末将有法,立取阿房”第 14 章第十四章次日苻坚便召开御前会议,将杨定昨夜的提议与众人说了,司隶校尉窦冲却摇了摇头:“慕容冲将阿房修地固若金汤,戒备森严,偷袭谈何容易”苻坚坐在御座之上,通天冠下双目半垂:“杨卿的意思,是里应外合。”杨定起身,他身量高大,与前秦名窦冲并肩而立,隐隐便压过他这名义上的上司一头:“慕容冲一改往日匪气,屯粮募兵,修葺阿房,是个据险而守的意思。若不克阿房,不论我们胜他多少战他也一样可以如此次一般龟缩回去东山再起”窦冲一昂头:“那依杨将军的意思当派何人潜入阿房以为内应”杨定朗声道:“末将愿往”窦冲嗤之以鼻:“你想诈降当慕容冲是傻子么你累的他八千精骑全军覆没,险些还折了慕容永,你凭什么诈降”杨定冲苻坚一抱拳:“正是凭此战功陛下,慕容冲此刻定对末将杀之后快,然则若是杀不得,则其招揽之心更甚,放眼长安,再无人选”这番话一出口,几乎将秦军上下全给得罪光了杨定一来就立奇功,此刻言下之意,慕容冲想招降者唯他一人,更是没将前秦大小将领放在眼里。因而前军将军李辩听到此处亦忍不住起身道:“就算混进阿房,慕容冲必严加戒备,哪有那么容易里应外合的陛下三思” 中山公苻诜亦附议。一时众说纷纭各有意见,苻坚命稍事歇息,便起身入内更衣,内侍总管伺候出恭毕,刚为其打起帘子,苻坚就毫不意外地看见独自尾随而来的窦冲。他看着这个从他登基起就一路跟随,从区区亲兵做至司隶校尉的男人,咳了一声,道:“说吧。”“陛下,末将以为万万不可应承杨定”“你也觉得此计不成”“成与不成都不可应承杨定” 窦冲深得宠信,苻坚屡次出征皆是由他坐镇京城,更统领长安京畿所有兵马,等同于前秦兵马大元帅,自然是苻坚亲信中的亲信,有些话便也不惧出口,“杨氏毕竟也是降臣,说到底,杨定未必没有称王争霸的心,他能对陛下忠心到哪儿去陛下忘了慕容垂与姚苌,当年都是降臣,装了十几年的忠心耿耿,可一旦生变,他们反叛地比谁都彻底”苻坚在内室坐下,隔着重重屏障,看向依然纷扰的朝堂 :“杨定毕竟同为氐人,又是氐族第一勇士。”“陛下正因如此他有名望得人心,难保不起异心”苻坚还未说话,忽见一人影闪过屏风在他面前刷拉拉地单膝跪下:“陛下若不信末将,末将可单骑入阿房,麾下五千仇池兵全扣在长安以为人质末将既带了子弟兵入关,就没有抛下他们的理儿,陛下明鉴”这一出太过突然,连苻坚都有些不悦地皱起眉,窦冲拔剑怒道:“杨定你以为还在你的封地仇池吗单你这项君前无状的罪,我就能斩了你”“国事相关不能不急陛下赎罪”杨定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唯有苻坚。苻坚此刻方呵呵地笑了一声,和颜悦色地道:“卿为国为朕方才擅闯,何罪之有。”淡淡地瞟了一眼窦冲,便让他悻悻地挥剑入鞘,“朕思虑再三,若灭慕容冲当以卿计为佳,只是如何筹措,当从长计议。”杨定俯身再拜,轰然答应。苻坚又是再三劝慰方命他退下。窦冲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杀气毕露,道:“陛下,杨定这厮”“住嘴。”苻坚缓缓起身,魁梧的身影在背光处竟有片刻模糊的颤抖,他道,“你以为现在,还是朕当年的建元盛世”昔建元四年,世勋樊世君前无状,扬言要杀丞相王猛,他便命金瓜击顶,朝堂上百官颤颤,大气不敢出,从此皇威浩荡,众氐臣服。罢朝之后,他对王猛道“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王猛躬身道:“陛下乃真龙天子。”真龙天子他闭上眼,此一时,彼一时。ot平燕定蜀,擒代吞凉ot的大秦帝国,与他的肱骨重臣王景略一起,都成昨日黄花了。他挥开窦冲急欲搀扶的手,吐出一口浊气:“朕没事,挺得住。”无论他是不是真龙天子,他都永不认输任臻将军报一摔,啼笑皆非:“韩延段随高盖三军都报遇见仇池重骑,不敌大败若都说的是实话,这杨定该是识得移形换影,才能同时出现在这么多地方”姚嵩替他堆好军报:“昔日一战,大家都被杨定吓怕了,故而一遇见秦军就不战先退,又谎报遇见杨军,好推脱责任。”任臻咬着毛笔杆子道:“这恐杨症可要不得。我估计其实秦军未必真有余力再大战一场,可若是他们每派出小队侵扰,燕军就退避三舍,这战怎么打”“简单。杀了了事。”任臻抽出笔杆,轻点姚嵩光洁的额头:“你说你生的这般好看,怎么心肠这么狠”灯光火烛下姚嵩笑颜盈盈,宛若好女:“皇上不喜欢,我改便是。”“我喜欢你对别人狠,但是别对我,我会伤心的。”任臻似假还真意有所指地装可怜,姚嵩一时气闷,撇过头去,半晌弃了笑容,轻声道:“杨定入关,我不知情。”任臻轻扯嘴角,将他下巴扳正:“你那父王巴不得我后院起火呢。”姚嵩有些难堪地皱起眉,眼睁睁地看着任臻倾身靠近,将吻未吻似地在他耳边道:“你父王是你父王,你是你,我知道也很高兴。”因实在贴地太近,任臻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姚嵩挣不开他的禁锢,干脆闭上眼,眼睫扑簌颤抖,却不知是期待还是抗拒。等了须臾,对方还在僵持,姚嵩忍不住张眼却见任臻一脸捉狭的笑,方反应过来他又被耍了,不由恼恨地起身要打:“皇上”任臻哈哈大笑,松手起身,绕着桌子要躲,平日里他在三军众臣面前还装上一装,在慕容永和姚嵩面前则一贯如此没大没小从无架子,任臻跳出房门,抬眼便见慕容永站在走廊不远处,赶忙道:“慕容将军速来救驾”。不想话一出口,慕容永与姚嵩皆恢复了正行,俩人互看一眼,又都不苟言笑讳莫如深了。慕容永过来要跪,任臻忙挡住了,“诶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坐下坐下”拉着慕容永进屋坐下,姚嵩拢了拢散下的发丝,也跟着入内端坐,任臻道:“找我怎在外傻站着也不进来”慕容永平静无波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过一圈,面无表情地道:“杨定神出鬼没,袭扰我军,防不胜防,我想了个法子,待他再来搦战,则必能生擒杨定。”“哦”任臻来了兴致,见他展开一卷图纸,一字一字地道:“陷马坑。杨定所恃,乃其重甲骑兵,不畏刀剑不惧冲撞,合起来就是铜墙铁壁,分散开又能冲锋陷阵,故而若我军主动出击,双方以骑兵对阵,则暂时没有胜算。杨定来战,可先在紧随寨栅之后挖陷马坑,仇池骑兵笨重地很,他们在冲过第一个防线后,必然不及跃起,定会深陷连环陷马坑中,若坑中布满铁蒺藜等物,则就算他们周身覆甲,马腹也定然是柔不设防如此,甲越重,陷越深,定叫杨定又去无回”“好”任臻拍案叫绝,怪道人说胜固可喜败亦可贵,若非如此,慕容永怎想出这等妙计。姚嵩亦道:“立即着人在阿房前线挖去”任臻一个劲点头:“可劲儿地挖”慕容永起身:“我亲自去办。”任臻见他面色冷峻行色匆匆,不似以往,不由望着他的背影奇道:“他怎了”姚嵩美目一转,笑眯眯地道:“想是前番败在杨定手中,想着要一雪前耻吧。”慕容永疾步走下回廊,此刻天高气朗,一排人形大雁忽而从南至北飞过天际,他止了脚步,在间歇雁鸣声中背靠高墙,深深吸了口气。怀中掉出一枚玉璜,几与当日送与那杨什的类同只是那阙玉璜却是注定湮没在战火纷飞中再难寻回了。而这新的玉璜上刻着几个稍显稚拙的字体,与隶书小篆皆不相似,简单到骤然看去,不辨其意,然则细细揣摩却又仿佛能看清那写的是简体的“任臻平安”。他最终缓缓地合拢手掌,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开甲胄铿然,不怒而威,他便又是那大燕上将军慕容永了。不出预料,三日之后,杨定搦战。万余秦军直驱城下,明火执仗地在阿房阵前叫骂,铺天盖地,此起彼伏的喧哗叫所有守城的燕军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