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抽马鞭,直接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在马臀狠抽了数记,在战马痛嘶中居高临下地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姚兴:“”尹纬哪会坐视姚兴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可那姚硕德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连姚苌都管不服他,谁又敢去斥他无礼,只得出面圆场道:“硕德将军果然天生神力,此处必定扫平流寇马到功成”谁知姚硕德平生最恨汉人,尤其是那等好为隐士的文人墨客,总觉得姚兴好端端一个羌族男儿定是被这生地如白磨盘一般的汉人给教坏了,说话酸文假醋,没事还爱在胳膊下加两片大帐子充作衣袖,以图在行走之间风生水起飘飘欲仙。于是理也不理尹纬这个军师,只转头对已披挂上马的姚嵩点一点头,道: “胡服骑射,这才是我们羌人出征的打扮真有来敌逃命的时候还能指望那两片帐子能变成翅膀飞回来不成”一席话将军中唯二宽衫大袖的“儒生、文人”彻底得罪了,诸人有离地近听地清的都暗中憋笑不已。尹纬最重脸面,哪里经的起这等气,刚要反唇相讥,姚嵩忙道:“将军,大军还是尽快开拔吧,误了时辰便不好了。”姚兴已是在强忍怒气,恨不得这刺头即刻消失,忙僵硬地堆起笑来,连连点头:“很是,很是。”姚硕德这才慢吞吞地拨转马头,一面墙似地从尹纬马前穿过,却眼皮都不翻一下。一路果然如尹纬所料,流寇盘踞州郡县城不过都是做一时的草头大王,碰上正规军几乎是不堪一击,大部分都一哄而散,或逃或降。有碰上一两处负隅顽抗的,也撑不过三五时日必败,姚硕德还是蛮族性子,杀戮性起,一时愤恨,便要将这些顽抗的盗匪尽皆坑杀。尹纬吓了大跳,后秦要在秦州雍州站稳脚跟,便不能如初入新平一般一味靠杀来震慑人心,何况都是些时民时匪的流寇,很可以收编入伍,为姚兴扩充军队,以利接下来与慕容冲的大战,自然是不肯应允,二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执。尹纬引经据典尖酸刻薄洋洋洒洒地将姚硕德编排讽刺了个便,姚硕德大字不识一箩筐,哪里辩地过他只得以不变应万变,哇哇大叫地拔出弯刀来就往人头上招呼过去尹纬吓了大跳,没想到这个野蛮人竟直接动武,惊地转身撒腿就跑,姚嵩赶紧跳出去拦腰挡住姚硕德:“将军息怒”姚硕德呼哧呼哧地气喘如牛,“子峻莫拦我非要杀了这老匹夫”姚嵩苦劝道:“将军杀他如屠一狗耳,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将军至世子殿下于何地至父王于何地”如此再三方才罢了,姚硕德尤恨声道:“我便不知道这起子装模作样的汉人有什么好一个二个都跟孙子似地听他们的话,没见他教唆地姚兴都不似个羌族男儿了”姚嵩知道当年姚硕德跟着兄长姚苌投靠前秦为苻坚卖命之时,没少被当时的“关中第一相”王猛作弄打压孤立王猛从来主张分化五胡,巴不得把鲜卑人匈奴人和羌人全都迁徙到不毛之地,中原唯有汉人与汉化了氐人建立前秦,并且与正朔东晋王朝隔江而治,永为邻邦只是苻坚虽一贯对王猛言听计从,此次却全然不这么想,他要的是五胡共荣天下一统,才在王猛死后不顾其遗言,挥师百万南征东晋,于淝水之滨遭遇了一生第一次致命的惨败。于是姚嵩叹了口气:“子峻说句冒犯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治国还是得靠咱们羌人大哥心里也是为父王为后秦好,可总也耐不住旁人时时刻刻地挑唆。”一句话勾地姚硕德又要发怒,他偏又赶紧好说歹说宽慰劝解,每每弄地这蛮将军一窝火起起伏伏地越憋越旺,一路上闹地堪称鸡飞狗跳,整地尹纬苦不堪言,恨不得早点完事能收兵回去他自诩是孔明一流的人物,在后秦占着姚兴赏识从没人给他脸色看,现今算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正在板着指头捱日子之时,偏生又遇见关中一伙巨匪占了平始城自立为王,见了姚军竟不肯降,占着城高墙厚负隅顽抗起来。姚硕德虽勇,但手下所带兵马乃是姚兴故意从四部抽调给他的杂牌军,战斗力自是不如他惯常所带的亲兵,平日吓吓人倒是十足威风,如今遇上个刺头,竟是围城三日也打不下来。姚硕德气地要亲自上阵,姚嵩苦拦不住,只得让他带上绝大部分的精锐兵马出营攻城,自己领着三千余剩兵俘虏坐镇中枢。谁知此战打地甚为艰辛,待到日薄西山依旧不见回营,姚嵩正等地坐立难安,忽听军帐绵延间传来几声尖利的呼哨,随即脚步纷杂一阵混乱,姚嵩回头喝问:“出了何事”手下立即有人飞奔去探,不多时便见这几日一直躲在帐中的尹纬飞步过来,也不记得甚摇摆风姿了,冲过来劈头盖脸地道:“军中哗变了”姚嵩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前些日收编的俘虏见我中军尽出,无人守营,便砍死了看守他们的军官,夺了武器杀过来了”姚嵩顿时六神无主地捂着嘴:“那可如何是好就靠我们手上还剩下的数百老弱羌兵,如何迎数倍之敌除非等到大将军回师来救,否则我等在此,必死无疑”话音刚落,果见那叛贼四处放火烧帐,惨叫喊杀声渐行渐近。尹纬便也惶急道:“说的对,不能坐以待毙,让人护着我们往始平城撤退,若是遇见姚将军回师便有救了”事不宜迟,二人立即飞身上马,姚嵩穿的乃是胡服,自然轻灵迅捷;尹纬不及更衣披挂,还是宽袍广袖,未上马便被马镫子挂了一下,踩着衣袖狼狈地摔倒在地。副将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拎起他甩向马鞍,又在马屁股上急抽数鞭,尹纬才险象环生地颠簸远去。尹纬乃世子姚兴最得力的谋臣,羌军中谁敢不舍命保他,至于姚嵩这过气王子便无暇顾及了,二人就此于乱中失散。姚嵩单枪匹马驰骋山道之间,正是咬着牙亡命狂奔,身后数十骑紧追不舍,杀声震天,几次险拎拎地要被追上,姚嵩总在最后关头或占马好或凭地势,逃出生天,可眼见山道已经到头,待到了一马平川的平原,想再逃出围捕便绝无可能了果然一转出隘口,这数十追兵便成扇形展开,一点一点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为首之人狂叫:“姚嵩休走”正在此危机之时,忽见前方车马粼粼,烟尘滚滚,再看那居首旗帜,赫然一个“姚”字姚嵩欣喜若狂,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策马扬鞭急冲而去,嘴里只喊“二叔救命”姚硕德好不容易将平始城夷为平地,出了口恶气大胜而归,不料陡见此变,认出姚嵩后忙指挥人马前去接应,将奔至脱力的姚嵩抢回军中。那数十骑叛军须臾被料理干净,姚硕德这才命人扶过姚嵩,急道:“怎么回事好好地大营怎会兵变”姚嵩惊魂未定地将始末大致说了,姚硕德怒道:“我早说非我族内其心必异,都是尹维这老匹夫不让我把那帮俘虏全杀了,以至今日之祸”回头见姚嵩神色凄惶,双眼通红,便有些不耐道:“这也值当哭,待我大军杀回去,那些乌合之众能挡几何”姚嵩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姚硕德再三追问,才道:“二叔有所不知,子峻方才着实是怕那叛贼一路紧追,高声大喊姚嵩休走”“这有什么”姚硕德不以为然地刚一摆手,忽然顿住,皱起眉道:“他们既是俘虏,如何知道你的名字”回想方才情景,这简直不似兵变,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追杀此时早有手下将那些叛贼尸体一字排开,姚硕德蹲下身去,揭起一具尸体身上的铠甲,果见胸口处刺着个牛首图腾羌族以牛为神兽,数百年来祭祀不绝,羌人出身之时,多有以此刺青纹于身上,以求庇佑。姚硕德怒气冲冲地起身:“怎么回事羌军中有内奸何人要趁乱杀了你”姚嵩低着头,无限委屈:“二叔细想,军中还有谁有此实力有此胆色,能趁大军离营兵力空虚之际,号令羌军混入叛贼中,先斩后奏将我除去”姚硕德眸色一沉,狠狠拧起扫帚似地浓眉:“尹纬他敢”“他自是希望大哥只听他一人的话,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才好。在新平城中无人不知他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处之而后快二叔此次带兵也是他献计,各部抽调杂牌部队交与您手否则怎会如此不济何人不知二叔乃姚氏亲贵,岂有二心他却定要自己随军监视,我每常劝二叔要忍,便是惧他回去进谗,令大哥与二叔愈加离心”姚嵩几近忧愁地叹了口气,“二叔若是不信,且回去看看那尹纬是不是毫发无伤便知了。”尹纬年近半百之人,一路颠簸地发乱衣散,狼狈不堪,好不容易被众人团团护卫中等到姚硕德大军,心下才彻底一松,一时也不记得甚前仇旧恨,拍马迎上,拉住辔头对姚硕德道:“将军总算回来了我正有事要说” 姚硕德僵着张黑脸无声地上下打量了许久,忽然在他的滔滔不绝声中,一把抽出腰间佩刀一道血柱向天溅射,淋了左近的姚嵩一头一脸,他抬手抹了抹眼,在点点血沫中见到一颗须发皆张双目尤瞪的人头滚滚落地。姚硕德挥刀入鞘,冷冷地道:“这老贼子杀便杀了,回去却怎同世子交代”姚嵩在背光处轻轻抿起嘴角,忽然夺过身边亲兵的佩刀横在自己臂膀上猛力一划血色四溅,他平静地开口道:“尹纬妄图行刺王族,人尽皆知证据确凿,将军依法处决,何错之有”第 24 章第二十四章夤夜,后秦骁骑将军吴忠依旧身披甲胄,俯首望着跪在脚下的男子:“入我军营之时,可有旁的人见到”那男子寻常胡服布衣打扮,抬起头来却是一脸仆仆风尘,他对吴忠娴熟地行了军礼,立即应道:“ “将军放心,末将自始平城撤退便乔装避乱的难民,更没人见到末将进来。”吴忠知这校尉素来做事缜密,多年来都可算是他的心腹手下之一,因而也略一点头道:“若非看你谨慎,这事也不敢教与你办。” 姚硕德那么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刺头,他不想也犯不着去惹,只是没想到姚嵩真能一语中的,除去尹纬这碍眼的绊脚石,“小公子可有信来”那校尉伸手入怀,从贴身处摸出一折温热的绢帛双手奉上,却又忍不住开口道:“若说小公子这回,也实在是太过行险了叫我们吴军士兵暗中挑唆策反已经投降了的流寇盗贼还不够,还要我们换上叛军的衣甲充作追兵一路被引到姚硕德大军前去那好几十兄弟可一个都没能回来啊”他有点心疼己方手足在接受任务前曾近距离地接触过姚嵩一回,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男人,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吐露出的字眼却个个狠毒冷酷,他想了想,咬牙道,“小公子当真是貌美如花,心毒似蝎”吴忠此时已经展信看毕,轻轻攥在掌中:“你这一路想必辛苦的很小公子这信你可有拆看”那校尉一愣,赶忙又跪下,指天立地地起誓,“末将如何敢看”吴忠轻轻点头,起身经过他的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你说的对。姚嵩貌美如花,心毒似蝎。”那校尉不解地刚一回头,吴忠便一抬右手,将袖中短剑猛地他的喉中那男人不敢置信地踉跄数步,最终沉沉坠地。吴忠居高临下地盯着尸体须臾,尚有些惋惜,自言自语道:“还是那小狐狸考虑周到,只有死人才能替活着的人永远保守秘密,并一力承当这泼天的干系。”只是未免可惜了一个能办事又忠心的人才不过,姚嵩至此,当真让他刮目相看了。连自己的命都能无情地算计为成大事,至亲可杀这样的人怎可能久屈人下前秦长安城中窦冲将自己案前仅有的一点烙饼撕揉咽下,一旁伺候的小妾忍不住痴望着咽了咽口水,窦冲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立即将人吓地胆战心惊,仓皇告退。身边的几个幕僚见状便纷纷叹气道:“长安城如今的饥荒越来越严重了,士兵们上城楼腿肚子都在打颤,虽得连环陷马坑拒敌,却也不知道还能守得多久”窦冲默不作声地努力吞咽,又听旁人道:“其实长安城经此数役已然残破不堪,若能护着天王出逃未尝不是一条活路。”“天王要肯走早就走了,陛下一生英明神武,就是未免过于刚烈固执了些”“那倒未必”其中又有人压低声音悄声道:“听宫中几个御前小黄门说的,张天师出了箴语天王要退出长安方可避过此难你们也都知道天王多信天师的,当年苻氏立国之初本来姓蒲,便是张天师预言草付应王,先帝苻洪又不经意见到天王背上的“草付”胎记,天王这才得坐天下二十年,至此之后可不是当天师是活神仙了” “我怎听说天王还是不肯走,只说要将太子送出长安这也是为了保住苻氏最后一点嫡系血脉。只是前有慕容后有姚氏,又能逃奔何方呢”“无论往哪里去,总比困在死城中强吧只要苻氏大旗不倒,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新君登基,大将军届时必是要随驾扈从的,那便是有拥立大功的托孤重臣”窦冲忽然抹了抹嘴,一拍木案,起身冷冷地道:“君父尚在,诸位倒是已不知避讳了,天王何时说过要撤出长安这是造谣非常时期可以军法处置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长安是个什么境况,已是行至绝路,拖得一时是一时了苻坚此时还不肯走,便是真要与长安共存亡了,难道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