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加力,刀刃一路电光火石地顺着枪身滑下,迫近了任臻,他咬牙切齿地道:“别给脸不要脸”第一次被沮渠蒙逊这般压制,任臻仰面看他,耳边的厮杀呐喊似乎全都不见了,他在对方的眼中只见到了血流盈野的凶光。他咬牙挣扎,一点一点地将马刀格开,竭尽全力致双臂轻颤,但蒙逊天生力大又优势占先一时竟逃脱不开,正在此刻身畔忽哟一骑杀出,口中大喊:“放开我主”却是侍卫队长好不容易杀出了小包围圈赶来救驾了。蒙逊啧了一声,扭头去望,任臻借机举力,挑开了弯刀,蒙逊回手欲拦,队长已是扬刀从中劈下,隔开二人,与蒙逊战至一团蒙逊见到口之肉就此飞了,心中大怒,掌中弯刀上下翻飞,已将缠着他不肯放行的队长身上割了数道伤口,甚至将他手中长刀击落,那队长大吼一声,竟忽然纵身扑向蒙逊欲与其同归于尽。蒙逊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右手一摆,马刀横握,是一刀割喉之势正当此时,耳边又是一阵铿然之声,一道枪影突如银蛇出洞刺进二人空隙之间,迫使蒙逊收刀自保竟是任臻去而复返又杀了一记回马枪任臻借一招之利,以快打快,慕容枪法施展开来,刀光剑影间水泼不进,一时压着蒙逊无暇反击,同时伸手将那侍卫队长一把拉到自己身前,最后虚晃一枪,双腿一夹,策马就走,蒙逊在马上好容易直起身子,任臻已窜到十步开外他如今坐骑非他平日神骏,至此便再也赶不上了蒙逊气地直咬牙,一怒之下他搭弓引箭,遥遥对准了任臻的背心这么个记恨不记好的犟种,将来必成心腹大患,留之何用手指微微一僵,是想到了先前一路上任臻对他的嬉笑怒骂连踢带踹,那时候,他对他是好的,哪怕不假辞色,都透着好意如今却成了杀之后快的敌人就因为他欺骗他、利用他可当今乱世,谁真地干净谁真地没做个昧着良心的事他欲为人上之人,又何错之有蒙逊双眼通红,手指松开,那簇箭挟风雷之势破空而去,直直没入任臻后背任臻所部突围不了,只得又退回山上,收拾残军清点人数,竟只剩下一多半了。众人围拢在一处,无声地望着瘫在队长怀中的任臻,俱是神色惨淡。任臻无力地翻开眼皮,背心已经疼到麻木。除了中箭瞬间的钻心之痛,现在只要不动,倒是无甚感觉。他费劲地扭头望向身边生死相随的最后几人,也不说什么各自逃命的废话谁都知道,再无机会了。他轻扯嘴角,只道:“连累你们了。”“皇上”众人无论带伤与否全都相扶着跪下,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却有不少铮铮汉子语带哽咽:“我等誓死追随”任臻笑了笑,又看队长:“能拔箭么”既是打定主意死战,他便当为表率,身先士卒才是,这箭伤太不方便。队长亦是一头一脸的血,含泪道:“皇上,没有银环,强行拔箭会失血过多的”任臻想想也是,如今缺医少药的,万一他先走了,这帮人更无主心骨那便同始同终吧。他深吸一口气道:“扶朕上马。”每走一步,锋利的箭头就磨着血肉一转,鲜血自绽裂的创口处丝丝缕缕地涌出,染红了整个后背若在数年之前,自己已经惊慌失措见血就昏了罢。任臻翻身上马,挺直了背,遥望苍茫关山,心中蓦然之间无喜无悲。他低头一圈一圈地缰绳绕上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全员上马,随朕突围有能出关山,面见杨定的,命他灭了沮渠氏,为朕报仇”众将轰然答应,齐齐翻身上马,心中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但无一后退。正当此时,山下后凉军中忽然一阵骚动,阵势大乱,惊呼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任臻便是一愣,不多时斥候回来探报竟有一人孤身闯阵似要冲上山来数百凉兵竟无一人拦得住他任臻陡然一愣,还不及细想,他便扬手指挥道:“趁对方大乱,我们冲下去”一声令下,众骑跃出,喊杀震天地朝凉军撞去。任臻长枪横扫,杀出一条血路,似心有所感一般,直朝那人而去那骑士长戟在手,所向披靡,乱军中单枪匹马,如出入无人之境,二人越来越近,遥遥地一个照面任臻猛地张大了嘴苻坚哪怕此人蒙面易服,周身杀地如血葫芦一般,他还是认得出来就在这一顿之间,数个凉兵举刀劈来,任臻连忙一带缰绳,战马吃痛,长嘶人立,任臻手心一滑,眼看就要被掀翻在地,横下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攥住他的胳膊,任臻只觉得天地陡转,下一瞬间他已落入一副宽阔的胸膛之中,血腥味刺鼻浓烈,他却毫无由来地松了口气。苻坚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受伤了。”随即拥了拥他,一扬长戟,如战神再世:“先随我冲杀出去”第七十章苻坚孤身闯阵,风卷残云一般杀开一条血路,幸存的燕兵紧随其后,好不容易才逃出包围圈。任臻等人逃至一处僻林,方才得以喘息,细数身边侍卫,已折损过半。为首的侍卫队长乃是匈奴人,生平最敬勇士,便朝翻身下马并且小心翼翼将任臻抱下的苻坚一拱手道:“多谢这位英雄出手相助,此恩如山,我等必粉身以还”苻坚浑身上下如血人一般,青甲覆面,又神色森然不言不语的,望之有如阎罗。队长兀烈见此人骑着赭白而来,又愿为自家主子杀进重围救人,想是姑臧中人,可究竟是谁,他不好猜、也不敢猜。任臻忽然惨白着脸色抢着插了一句:“他是我早就安排在姑臧城内的一个暗卫,自己人。”苻坚将任臻轻轻放在草甸之上,又缓缓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他不要再说他自然知道任臻开口是为他解围任臻身边的侍卫这一路上都见过他,现在他虽蒙面,但一说话势必会惹人疑窦后凉天王与自己的子民士兵拼死厮杀,却是为了拼死去救燕国君主,堪称一场最荒唐的笑话。任臻轻咳一声,又带出一丝血沫定是后背断箭所致的伤口又绽裂了。他忙不声不响地咽下,不顾苻坚的劝阻强撑着吩咐道:“此处虽僻静易于藏人,但后凉兵人数占优,一旦地毯式搜寻,这里迟早暴露四下都须派人小心侦查敌情,不可稍松”部下领命四散,唯余五六个人警戒留守。兀烈不顾自己的伤,上前含泪道:“皇上,您的箭伤。。。”任臻也知暂不拔箭是权宜之计,便沉重地一点头,兀烈便欲扶起任臻,苻坚却忽然手中一紧,俯身将任臻抱着调过身来,就是不肯松手是要亲手帮他拔箭疗伤之意。兀烈愣了一下这大个子虽然据说是友非敌,但浑身浴血看着瘆人的很,又是个哑的,问不出个究竟来历,岂能将皇帝的身家性命全交由此人任臻勉强一笑,命他退下,自己则竭力仰起头倚向苻坚的颈窝悄声问道:“先。。。先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还有,你一个人怎么从宫从里面跑出来的。”苻坚沉默着不肯开口,他触目所见,是任臻鲜血浸透的袍子,此刻早急红了眼,伸手便要去剥任臻的衣襟,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腕,苻坚抬头,与任臻四目相对,对方眼中还是他所熟悉的执拗、狡黠与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只得无奈地低头在他耳边以气声道:“路上遇袭。护龙卫为护我先行,死伤惨重。。。”护龙卫是天王禁卫,在后凉国境内居然遇袭还几乎全军覆没任臻如今经历的事多了,转念一想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姑臧。。。有变”苻坚自是在遇袭之初便已料定姑臧城中定然出了甚大变故,但依旧不曾回头巩固他来之不易的江山大位,依旧选择赶来救他。苻坚剥开任臻的衣襟,见那处血肉模糊的伤便一拧眉,刚抬头就猛地被任臻的眼神唬了一跳任臻面色铁青地如一只受伤困兽一般狠狠地瞪着他,甚至说话都开始结巴:“混蛋。。。你,你是傻了快回,回,回去”苻坚心底蓦然一软,觉得自己这一遭九死一生,因这骂似全值得了。他面对着任臻低声道:“自是救你为上。何况城内如今情势不明,暂时也不好妄动”任臻还是气地周身轻颤:“你是中了调虎离山计”话未说完,背心便是一阵锐痛直刺心扉,他想也不想,便就近低头一口咬在了苻坚肩上,咽下了所有的痛呼原来苻坚趁任臻分心,一举拔出陷在肉中的半截断箭,饶是眼明手快小心翼翼,也依旧带出一蓬热血,溅了满手。因为没有伤药,他不敢大意,连忙抽出绷带扎紧以止血时光回转,似又到了麦积山中,只是那时篝火之旁,二人身份互换,心中蠢动却举步维艰,那么近,那么远到底不敢、不可、不能。苻坚一面动作一面凝视着奄奄一息的任臻,仿佛此刻天地间唯有彼此,他忽然在这风雨飘摇的绝境之时微微一笑,俯用气流在他耳边送出声音:“我们扯平了。”任臻心中一酸:怎么扯的平如今细想,他们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这个阴谋,直指后凉御座苻坚这不得不除的绊脚石,为了他轻易离开姑臧,给了对方千载难逢的良机却全是为了他一人众侍卫听见动静连忙又围拢过来,忧心冲冲地看着任臻,任臻强撑起身体,刚抬手对他们摆了摆,刚扎上的绷带立即又被鲜血染红。苻坚狠狠皱眉,责难似地瞪了任臻一眼,立即把人给瞪老实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说道:“我没事。你们多少也都受了伤,可都包扎妥了”兀烈闻言则望向苻坚:“这位英雄。。。似乎也受伤颇巨,可否宽衣让末将查看一二”此话自是好意,但苻坚安心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任臻一头黑线,知他这是不愿了,只得以眼神示意人退下,咬牙切齿地瞪他:“你还矜贵上了知道不知道这一身血都快流干了”苻坚自知自己都是皮肉伤,衣袍所沾也多是旁人之血,但也不知今儿怎么了,竟不肯解释,反而小声地脱口而出:“待你能动了亲来为我包扎才可。”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顿时气氛又尴尬起来了苻坚更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活了近四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他从来说一不二,要就是要,给就是给,便是自己最为孟浪轻狂的年少岁月都不曾说过这种没皮没脸的无赖话,明明说了“宁为知己”,他倒自己先管不住自己了苻坚怕任臻乱动又迸裂伤口,一直是在后拥着他充当肉垫的姿势,此刻因尴尬一直偏着脸不肯看他,一语不发,唯有胸膛之中的心如擂鼓,一下一鼓下地震着他。任臻在心里气地恨不得能立即跳起来把苻坚揍扁搓圆了他几乎能肯定对方对他有情,偏偏在这方面上又是个认死理爱较真的榆木脑袋,难怪杨定这傻大个要奉他为偶像了本是同根生啊这俩正当此时,探路的斥候忽然回报三里开外处发现凉军行踪众人心中都是一慌,苻坚也猛地一惊回头,嘴唇在瞬间擦过任臻的眼角,带出一星炽热。任臻还不及说话,苻坚便已微微撇开头去。此时余下诸人尽皆聚拢,虽然并无一人面露慌张急惶,但人人心中皆知,凉军人数占优,若是展开地毯似的搜寻,迟早暴露行踪那时他们当真是不堪再战了。任臻动了动手指,苻坚会意,撑扶着他起身坐好,任臻环顾四周,将士凋零,无不受伤在身,原是因他所累出长安时百八十骑,到如今屈指十三。他费劲地微微抬手朝为首的兀烈招了招,对方连忙跪在他面前,顺势扶住他的手腕,听任臻语带悲凉地道:“以我如今之伤,动一动身都难,怕是不能再带着你们了”“皇上”众人皆是大恸而呼,任臻闭了闭眼,方道:“不是就次认命认输,而是我们这点子兵力,若是被发现了就势必得被连锅端,一个也走脱不了,所以我们必须化整为零你们各自散开,都出关去投奔杨定。”兀烈大惊失色:“忠君二字,唯死而已,我们怎能抛下您”任臻勉强斥道:“糊涂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有一人安然逃出,便可将此事禀告杨定,命他速速带兵入山来寻,则还有一线生机”还有一事他在脑中转了一转却未出口若他所料不差,此刻姑臧城怕已风云变幻,江山易主,只怕连篡位的借口和诏书都拟好了。苻坚孤身在外,无兵无将无名根本没可能打一场翻身战,所以要让杨定尽快带兵来护他夺回凉都兀烈还是惶恐而不肯离去:“那皇上就一人在此”任臻有气无力地拽了拽身后苻坚的衣袖:“在我伤愈之前,自有他护我周全快走此处人越少,就越安全”众人无法,只得齐齐对任臻跪拜而别,任臻又道:“将此役死去兄弟们的名单拟成册子,人手一份只要有一人能活着,就能将名单送传长安若我。。。若朕得回长安,必赐所有牺牲者死后哀荣,并荫其子孙”苻坚在旁听地真切,想起日前与其聊起用人之道以诚待人,以德服人,生有重用,死有重恤,方不寒天下武人之心,不绝天下士人之望。任臻都记住了,用心一点一点地在学,在做。一时众人领命四散,偌大的林间一下子空空落落的,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任臻躺在苻坚怀中刚刚挪了子,苻坚便低头沉声道:“莫乱动,仔细伤口。”任臻只得乖乖僵住说来奇怪,他们如今落得这般内忧外患狼狈不堪的境地,他心底倒是平静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