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贺少棠这一嗓子,嚎的是黄土高原的寂寞与苍凉。孟奶奶特体恤,很灵犀地问:“小伙子,唱姑娘呐有对象的抹油”贺少棠仰脖笑了,声音爽朗:“哪有对象,没有呢,就我一个。”那一年的贺少棠,也才不满二十岁,驻岐山某部队机械师团森林哨所的一个班长,日夜驻扎在这条野山沟里,露宿风餐,扛枪巡哨,野惯了的,十足一个兵痞。贺少棠当晚与孟家老太太分别时,特意多问一句,您儿子家住哪片宿舍区,这儿我都熟。他转脸爬到围墙外面,清楚瞅见孟奶奶进了哪个楼。贺少棠咬着烟,一笑。他还惦记老太太行李里那一瓶白酒两斤腊肉三包油炒面呢,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日更日更。起名文案无能星人所以我就干脆起个十分直白的名字。昨儿看大伙微博讨论,貌似一致认为干爹的干应该念第四声,艾玛你们超给力啊哈哈哈哈感谢青椒肉丝的鱼雷,感谢屁屁羊、shifugui、萧米路的火箭炮,感谢848403、以后了的、全全、sey、岁三禾秧、梧桐の落叶、小金牛超超牛、涉鸟、virgia7487x2、柚子、纪锦鲤、煤矿小北的地雷,很感谢大家的支持第四章 家庭战争再说孟小北那猴孩子,着实过了一个愉快的新年。有北京的阔气亲戚带东西过来看望,在大院里是令人羡慕的新鲜事。许多青年人的父母,工作辛苦或者年纪大了,七八年都不及来一趟,偶尔寄个邮包就算不错。祖孙三代齐聚一堂,极幸福美满。孟小北那几天都吃得撑了,他妈妈做的胡萝卜炒腊肉,他吃特多,破天荒觉着就连胡萝卜都变得肥美。他奶奶还带俩孙子到岐山县城,找裁缝给一人做一套涤卡料子的新衣服。奶奶念叨过,半道在山里碰上劫货物的,让你奶奶一鞋底子给抽走了。有个解放军同志心眼儿特好,亲自赶骡子送咱进来的夜里,一大家子五口人,挤在仅有的一间屋里。宿舍区是一片红砖楼房,走暖气的,屋里暖烘烘洋溢家的气氛。孟小北睡觉一贯不老实,一横胳膊肘就打着孟小京。孟小京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住他哥的肘窝,挪开,然后掖好自己的被角,睡得可斯文了。过一会孟小北又是一记飞踢腿,横在床伴身上孟小京扒耳朵低声问:“孟小北,你做什么梦呢你做梦能不做第五套广播体操吗”孟小北闭着眼,睡意朦胧地乐:“做梦跟你抢肉吃呢呔哪里跑把腊肉给你小北爷爷搁下”孟小北那晚从被窝钻出来,裹着棉袄,下身穿大毛裤,肚子吃得舒服,膀胱憋得尿急,得得瑟瑟的,没去找尿盆,鬼使神差也不知怎的,可能是热的,踩着床铺就上了旁边的窗台,从三层窗户开出一道小缝儿。偏巧也是同一天晚上,有人就摸到他家楼下。天作机缘,有些人注定就要相识。倘若那晚孟小北没去窗口撒尿。倘若前晚儿孟奶奶没显摆腊肉白酒。如果当初那一群小青年没去劫那个道某部队一个排的战士,开着大卡车,帮厂里工人拉木头。搞军工的厂子,厂里跟部队领导私下很熟,经常从队伍里调用不要钱的壮丁出入使唤。贺少棠从驾驶位上跳下卡车,丢下一句:“排长,你们先走。”排长也不含糊:“你给我回来,干啥去”贺少棠说:“抽根烟。”排长简直太了解这人:“你给我坐车上抽。”贺少棠嘴角一卷,笑得浑不买账:“饿去茅房抽烟拉屎,饿给你坐车上拉”排长一挥手:“赶紧滚。”贺少棠正了正腰间皮带,笑着走人,走路姿势透着一股子“浪”劲儿。车里坐的他们班小斌,探出头来调戏:“棠棠,是约好了的吧是去家属大院见你那相好的吧”贺少棠回头一指小斌,眼神威慑:“就你知道”小斌笑嘻嘻的:“你悠着点儿别憋不住火了滚到玉米地里别犯生活作风的错误”贺少棠咬着嘴角,不屑地回道:“老子能犯错误”排长老郑,是他们老大。几人结拜兄弟相称,少棠排行老四。贺少棠轻车熟路,一路摸到孟家楼下。他仰脸一瞧,遥遥都能瞅见三楼窗口上吊的那一袋香喷喷的腊肉,没准还有二锅头。他就是属狼的,他鼻子能闻见香味儿贺少棠是侦查兵出身,干这活儿最拿手。演习他能偷摸到红方指挥部把电台和遥控器顺走了让红方指挥官全体抓瞎,老子顺你一袋腊肉不是白玩儿而且老子不白拿你家东西。贺少棠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纸票子,轻抿在唇间,蹬墙借力,走冬天,穿得厚实,但贺四身手相当利索。轻手轻脚攀上一楼窗台,扒上二楼,双手抓牢,腰部一使力,大猫一样,挂在三楼窗沿儿上,一丁点声响都没发出。他眼前闪过孟奶奶那双慈祥的眼、一路絮絮叨叨关切的神情他下意识又摸到胸口,掏出一张油票。这虽说算是“强买”,说出去不太地道,可绝不是“偷”,怎么着也算是“义取”。他就这一迟疑,窗户吱呀开出一道细缝窗内有人。孟小北睡得眯瞪,小眯眼半睁,肚皮贴窗,从毛裤里掏出一条小鸡鸡哗哎呦。饿日贺少棠被一股涓细水流浇上军装胸口,手没抓牢,几乎后仰折下去,幸亏摸爬滚打经验丰富,挂在三楼与二楼之间。孟小北尿完,还拎着小鸡儿颠了几下,熟练地控干,就差没哼一句小曲儿。他然后把小宝贝塞回毛裤,后仰卧倒滚回被窝,神志不觉。他半夜憋足实了,一大泡童子尿,一滴没少,全让窗户下边儿那位爷给接住了。冬天军装里面是毛衣毛裤,这一下子全透,冷飕飕的“谁啊”孟建民听见儿子开窗的动静,探出头,警醒地问了一句,仔细把腊肉挪回屋里,关上窗。那晚,一头老狼算是折在小狼崽子手里。贺少棠落地就地一滚,浑身骚漉漉的,又不敢骂娘。关键是,老子的钱和油票老子钱和油票夹窗户上了,掉他们家屋里了,拿不回来了孟小北第二天早上起来,睡得浑身舒坦,完全没印象昨晚儿一泡尿是朝窗外撒的,而且尿人一身。他跟他弟可又有的掐,这几天没干别的,就抢桃酥和果丹皮了,抢得咬牙切齿,两个斗气的包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才知荣辱。甭怪孩子不懂事,怪只怪长这么大头一回吃着高级桃酥、油炒面、带豆沙馅的山东呛面大馒头。有一回抢得急了,孟小北夺了孟小京的糖,孟小京虽然个儿高腿长,掐架不够凶猛,远不是泼悍的孟小北的对手。哥儿俩在家门口蹲着,互相瞪眼,孟小京委屈,上去吭哧一口这一口,弟弟把哥哥后肩膀上咬掉一小块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孟小京长得白净,好歹比小白兔强悍两分。孟小北的后膀子,隔着棉袄愣都破皮出血。他怒吼:“孟小京,你咬我,你属狗的”孟小京也不示弱:“孟小北,你、你抢我糖糖,你属狼的”被咬了,孟小北倒也没回咬。然而,中午的时候,他趁大人没注意,往孟小京喝牛奶的玻璃瓶里,调进去半杯墙灰水,蔫儿使坏牛奶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厂里给老职工的特供,还是有小孩的人家才发给奶票。每户每天只给一张票,换言之,只供你家养一个孩子。你家俩那对不住了,您自个儿想办法。因此对于孟小北,他儿时那几年的艰辛回忆,就是跟弟弟轮着抢着喝牛奶,哪天是他弟弟喝,他就没的喝,就馋着。孟小北整个一下午都魂不守舍,上河边玩雪中途就回来了,扒门瞧他弟弟。孟小京把那瓶兑了墙灰的奶喝了吗喝了吧。真喝了弟不会喝拉肚子吧这瓜蛋别喝啊,今儿晚肯定拉肚子了,这弟弟一准儿是蠢死的孟小北骨子里不是个阴险的坏小子,干了坏事儿自己先愧疚,心里念叨。在他眼里,他弟弟孟小京就是个又软又苶的白面团子,说话细声细气,做事黏黏糊糊。他可以逗弟弟,可以罩着弟弟,可以每天带弟出去疯跑疯玩儿。抢食归抢食,抢来的更香,他并不讨厌孟小京。晌晚他妈妈做饭,递孟小北一个洗菜那种铝盆,让他去合作社买西红柿。孟小北特意去窗台上看,果然他弟把奶瓶喝空了,一滴都没剩下。这傻白兔,就没喝出墙皮味儿吗孟小北出门,才拐出楼把角,不偏不倚瞅见他们院里几个孩子,在追打孟小京孟小京势单力孤,被追得抱头跑,猛地前扑一摔,裤子都摔破了,两枚手掌嫩皮绽破,迸出鲜血。孟小北拎着铝盆:“你们干什么”那几个孩子嚷着:“孟小京耍赖皮”“我们不跟他玩儿了”“他输了他赖我们的洋画”一个孩子用手里的弹球掷出去打到孟小京,孟小京“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孟小北抄起盆上去,二话没说,一铝盆扣了那孩子的头孟小京就是个能哭的,最后一招就是满地打滚哭,震天动地。他们大院后身有一堆烧出来准备盖房的红砖,被孩子们垒成城池。后面的剧情,就是孟小京坐在红砖城墙上,边哭边围观他哥替他打架孟小北几下下去,愣把铝盆打凹进去了“不许欺负我弟”“再敢来,再来你们再来看我揍你们的”孟小北吼着,薄薄的眼皮下露出两道煞白的光,很凶。旁的孩子都被这气势吓住,孟家哥俩打架的路数太不一样。孟小北转身去寻觅红砖头,吃你小北爷爷一砖头。待他再回过身的时候,一群孩子吓都被他吓跑了,谁敢接他砖头啊“孟小京,甭哭了,人都跑了。”孟小北眼皮一翻,一摆头,老大的派头。他拉过小哭包的手,笑嘻嘻地把盆扣他弟脑袋上,一道买西红柿去了。合作社大婶下班,西红柿撮堆儿卖,三分钱,买了满满一盆“哥,沉死了,我端不动了。”“端不动也得拿回去,三分钱呢,不能浪费。”“哎呦,胳膊,我胳膊”“累死了,累得我想撒尿怎么办”小哥俩四只手端着一铝盆西红柿,一步一歪往家蹭。孟小京:“漏了漏了哎呀,西红柿掉啦”孟小北:“坏了,咱妈的铝盆漏一大洞。”孟小京:“你刚才把盆打漏啦。”孟小北:“糟糕,这盆可贵了咱妈上回拿省下来粮票跟人家换的,两斤面粉才换到这个盆。”孟小京:“哥哥怎么办咱妈打人可疼了。”孟小北:“你别告诉咱妈,就说西红柿太沉了,盆沉得漏了个洞,记住了吗”孟小京眼里还带着泪:“哈哈,西红柿怎么能把盆弄出洞,哈哈哈”俩人一路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在前面端,一个追在屁股后面捡漏儿孟小北一直认为,他弟只要不跟他争夺父母亲有限的精力与关爱,就是个很可爱的弟弟。当晚,孟小北也如意料中的被他妈妈罚站,站在卫生间门口,脚边搁着那个漏掉的盆。他挨打罚站家常便饭,后背抵着墙,左腿扎马步,右腿搂上来架在左膝上,双手合十,做弥陀打坐状,自得其乐。他弟扒门缝瞧他,哈哈哈地乐。童年原本单纯无忧,色泽如天空般纯净。孟小北那时也喜欢爬到后山上,用草叶吹哨子,追着邻村的羊群起哄吆喝,夕阳下帮村里小哥赶羊,或者仰面朝天躺在山梁上,数云间的大雁,心随着雁儿在空中自由翱翔,直到晚霞把最后一束阳光融没,西沟就是他的家园孟小北当时并不知晓,这个家庭关乎他哥俩命运前途的争论正悄然发生。说到底,岐山这大山沟里,无法满足年轻人眼界与求知欲望,是个把少年熬成中年、把中年熬成老朽熬到死看不到生气的地方。制造厂受军方支援,不缺基建资金,他们这大片大片的厂房和宿舍区,都是白墙红砖的楼房,在六十年代就电力热力充足,冬天烧暖气、洗热水澡。可是就有一样,进来了,就很难再调出去。当初服从分配报效国家的社会主义大生产崇高理想神圣使命,逐渐被流年岁月催磨掉,人心浮动。回城,是每个华发早生的中年男女心底难以磨灭的渴望,日夜的念想。他们这地儿不缺钱,不缺粮食,即便三年自然灾害,军队附属大院的人也不会饿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