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翎点点头,想了想道:“长珩久居深宫,春生不过是这里一个普通的小厮,与他不会有什么私仇,这次行刺如果不是大嫂安排的,那就是另有人在背后唆使。但是,大嫂既然派他偷听爹的谈话,那这春生必定值得大嫂信任,说是心腹恐怕也不为过。这样的心腹,怎么会再受别人指使呢”“我怎么知道”陈氏对他起了些怒气,转身再次跪在贺连胜面前,红通通的眼眶里挂满了泪,凄楚道,“爹,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儿媳儿媳是冤枉的”贺羿被她哭得脑子一团乱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贺翎叹口气:“大嫂,我不过是在推断而已,你别急着哭啊”贺家父子在这一点上完全相同,最怕见到女人掉泪,贺连胜也被她哭得头疼,先前早已因为她派人偷听而震怒不已,现在又见她哭哭啼啼的,忍不住脸色更加阴沉,呵斥道:“起来还没查清楚呢,哭有什么用你这样子怎么当世子妃别给贺家丢脸”陈氏一下子被噎住,抹抹泪,委委屈屈地哽咽着站了起来。贺翎挥挥手让那些下人都退了,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他命管家翻出春生的卖身契等各种材料,一一详细阅过,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又审问了平日里与他关系较近的几名下人,都说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且他七岁就卖身王府,家中爹娘早已病故,王府外可以说是了无牵挂。没有特殊嗜好就不容易被利诱,没有牵挂就不会被外人威胁,这样一个人,要想行刺,除了听从主子的吩咐,还能有什么解释一天时间很快过去,贺翎突然想起,还有一把匕首落在了庙里,连忙吩咐人去取,等匕首被送过来呈到贺连胜面前时,贺连胜彻底暴怒,拍桌而起,声如洪钟:“去把大少夫人给我押过来”这一次用的不是“请”,而是“押”,顿时全府震惊。陈氏被拖过来的时候早已成了泪人,跪在地上哭诉:“我是冤枉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爹您要信我”贺连胜不为所动,反倒看她这副模样更加来气。陈氏见求他无用,又转向贺王妃,揪着她的裙摆凄惶道:“娘您也不信我吗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殿下的事我是冤枉的”贺王妃原本有些怜她,可这回也是铁了心了,慈爱神色尽收,拿着帕子的手气得有些颤抖,指着托盘里那把匕首怒道:“这明晃晃的利刃摆在这儿,你还想抵赖这是睿儿抓周时抓到手里的,可是王爷下重金命能工巧匠打造的匕首,世上独一无二,你作为睿儿的娘亲,难道还认不出来么”陈氏见到匕首时彻底呆愣住,颤着青白的双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早就把它收起来了怎么会在春生的手里”贺连胜最恨家宅内乱,这次是彻底被气得够呛,一拳头砸在桌上,抚着胸口狠狠咳嗽起来:“忤逆子真是个忤逆子咳”贺王妃连忙站起来给他顺气:“老爷你别动怒,事情查清楚就好了,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杨氏连忙倒了杯茶端过来:“老爷,润润嗓子,身子要紧。”没有任何线索能说明春生是受其他人指使,这匕首摆在这里对陈氏来说更是铁证如山,贺羿的脸上也失了血色,想到陈氏对世子之位那么在意,再一联想萧珞庙中遇刺,不免手脚阵阵冰凉。贺连胜喝了口茶,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沉着脸坐直身子,怒道:“我贺家娶儿媳从来没有门第之见,相貌家室皆为次要,品性才是重中之重你身为贺家长媳,对名利如此执着,听壁、刺杀,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贺家不需要这样的儿媳,念在你对睿儿有养育之恩,家法就免了,待明日羿儿写下一封休书,我会通知陈大人夫妇前来接你回去”这一通数落犹如平地惊雷,陈氏听得差点晕过去,整个人瞬间憔悴,双眼瞪大却毫无神采。贺羿看着着实不忍,咬咬牙终究还是跪了下去,刚要开口求情,突然听到陈氏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你们冤枉我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休我我若是真的让春生去行刺殿下,为何要用这么一把匕首惹人质疑为什么不用普通的匕首”“那就要问你自己了”贺连胜眼底皆是冷意,“这是睿儿的抓周礼,不是你给春生的难不成是他自己偷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轻易让他偷到”“我是我保管不当”陈氏辩解得有些苍白无力,抬眼朝四周看了看,觉得所有人都面容冰冷,只有贺羿的眼中还留着几丝温情,一下子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抬手抓住他的胳膊,乞求道,“你信我吗你信不信我这真的不是我做的爹都说要让你世袭了,我做什么还要去害殿下”贺羿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得出话来。贺连胜听了她的话更加不悦:“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让翎儿世袭,你就要动手了”“不是爹,您误会我了我是这个意思”贺连胜面露烦躁,摆摆手不想再听她解释:“都散了吧,羿儿,你回去写休书。”贺羿面露踌躇,顿了顿,跪下来恳切道:“爹,茹儿这次是一时糊涂,怎么说她也是睿儿的娘亲,请爹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贺连胜朝他看了看,闭上眼叹口气:“这样的妻子,你还护着她做什么”萧珞站出来道:“爹,珞儿并未受到重伤,刺杀一事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恶果。正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既然大哥求情了,您就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吧。”贺连胜冷哼一声:“我倒是宁拆一桩婚,不拆一座庙这门亲事当初是我眼拙,识人不明,拆了好身为贺家长媳,将来又是世子妃,再往后便是靖西王妃,这样的品性如何胜任要再留着她,贺家家宅不宁,早晚会毁了”萧珞并非同情心泛滥之辈,见劝说无用,也就没有再多言,直接缄口。贺羿眼瞧着父亲铁了心肠,妻子又失了魂一样跪在地上默默流泪,心里煎熬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二,焦急之下口不择言道:“爹,羿儿愿放弃世袭,求爹再给茹儿一次机会”贺连胜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拍桌怒吼:“混账你当这是儿戏吗”贺羿神色镇定下来,温声道:“睿儿不能没有娘,爹觉得茹儿不够资格当世子妃,只要我不做这个世子就是了。爹不是奏书还没送出去吗现在改还来得及。”贺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大哥,爹正在气头上呢,你别火上浇油了”贺连胜再次被气得不轻,颤着手指着他:“好很好你们一个个就是这么来气我的为了这么个女人,你连贺家的责任都不想担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混账儿子”说着又在桌上连拍数下,再次咳嗽起来。贺羿被骂得双眼赤红,语气依然坚定:“羿儿原本就志不在此,爹如今也看到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是羿儿治家不严惹的祸,二弟遇事镇定、决策果断,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求爹成全”一旁魂游天外的陈氏猛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你不做世子了”贺羿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是。”贺王妃看着大儿子如此模样,不免心疼,劝说道:“老爷,要不你就遂了他的意吧,茹儿看着也怪可怜见的,终究是一时糊涂。”贺连胜怒意犯顶,一拍桌站起来:“你执意如此,我就成”“凭什么说我一时糊涂”陈氏突然打断他的话,神色间有几丝癫狂,尖声哭喊,“春生是我们院里的没错但这院里的主子可不是我一个你们都怀疑我为什么不怀疑你们的宝贝儿子就因为我不是血亲,我不是你们贺家的人,出了事你们就把帽子往我头上扣你们贺家太欺负人了”贺王妃脸一沉,起身疾步走来,狠狠一掌掴在她脸上:“闭嘴枉我还心疼你真是越来越像个骂街泼妇了”贺羿转过脸震惊地看着自己捂着脸哭的妻子,仿佛一夕间再不认识她。屋子里一时间乌云密布,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陈氏,显然都觉得她疯癫了。贺连胜脸上再无任何表情,他这样子比发怒更让人胆战心惊,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直戳向地上的陈氏,寒声道:“看来,你对名利二字当真执着,羿儿为了你放弃世袭,你就这么撕破脸皮反咬他一口你以为自己洗清了罪名,就还能当你的世子妃吗你把罪名推到羿儿头上,他不还是照样不能世袭”陈氏一下子惊醒过来,往前跪行两步,抓着他衣摆道:“爹,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爹不要放在心上”贺连胜差点一脚将她踹翻,可她终究是个弱女子,最后只得狠狠将衣摆扯出来,深吸一口气,再次吐出的话字字如铅铜坠地:“今日起,世子之位由翎儿承袭,不得更改羿儿治家不当,罚你在家庙斋戒一个月,闭门思过至于这个无理取闹的泼妇,念在你是睿儿生母,暂留贺家,降为侍妾长媳另选”说完再不看任何人,转身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22、山雨欲来贺连胜经此一事怒得差点背过气去,当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左腿受过伤的关节处开始隐隐作痛,再加上早年战场上落下了病根,半夜开始咳嗽,恨不得咳掉半条老命,忙得周大夫一宿未睡,几个儿子连带着萧珞想在床边陪着,全都被他挥手赶了出去。贺翎撑着伞扶着萧珞回去后,让冬青送了些热水过来,接着就挽起袖子拧了帕子开始替他擦身,边擦边低声道:“你当初在皇宫里虽说不受待见,可身上从未受过任何伤,如今嫁给了我,竟然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说得对,靖西王府并非铜墙铁壁,我当真是疏忽了。”萧珞知道他是因为自己肩上的伤口而内疚,笑了笑:“爹一直治家严谨,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也难怪你放松警惕。别多想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我们小心些就是了。”贺翎搂着他在他眉心亲了亲,叹口气道:“爹这次可是气坏了,估计要休养个把月才能好。”“这次的事,的确犯了他的忌讳。”萧珞点了点头,“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将府里整顿整顿。”“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爹既然让我挑了大梁,我就不能再让他烦心了。”两人对世袭一事都看得比较淡,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随意聊了几句后反倒是双双陷入了沉思。贺翎将他衣服拢拢紧,问道:“长珩,你在想什么”萧珞回过神来,沉吟一番,说:“这件事,或许真是冤枉大嫂了。”“你也这么想的”贺翎扶着他去榻上坐下,“我也对这件事有些疑惑,若真是大嫂做的,唯一的理由恐怕就是世袭了,但爹已经决定让大哥世袭,大嫂这一出完全没有必要。”萧珞点点头。贺翎又道:“不过,爹也没逼着大哥休她,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她歇斯底里的那番所作所为,当真配不上大哥,将她降为侍妾也不为过。”“嗯。”萧珞想起陈氏最后关头突然对贺羿反咬一口,不由皱了皱眉,有些心生厌恶,“对了,还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什么”“春生为何自尽他那样看起来倒像是存了死志。若他当真受大嫂指使,事迹败露后坦白交代或许还可以减轻罪责,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决绝。而且,不管他受到谁的指使,行刺失败后都没有理由自尽,除非他想隐瞒什么。”萧珞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他一直十分介怀的就是上一世给他送毒药的那个人,那人至今都不曾露过面,而且当时冬青就在外面点灯,他能无声无息地进来,说不定是一下子就将冬青击晕了,或许身手极好,那样的人不像是会听命于大嫂这么一介弱质女流的泛泛之辈。如果他之前推断得没错,想害他的人就在这王府里,不是大嫂那又会是谁呢三弟虽然与自己合不来,但他性子莽撞,不像是城府深的,四弟虽然话比较少,但他性子稳重,而且排行最小,害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大哥就更不用说了,完全看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府里除了这兄弟几人,剩下的都是女眷与下人,没有谁有那么大的魄力,策划如此阴谋,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给大嫂翻案的证据。若换成别人,恐怕不会觉得对方有多厉害,但他经历两世,知道那一直找不到的人或许此刻正被安排在别处做着别的事,要害自己的这位幕后之人,筹谋十分周到缜密。贺翎心里也存了些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