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娘亲,找个相似的总归可以吧。小小的身子端端坐在靠椅上,一双好看的眸子看着那应征的女子,想找出些许与旧日相似的痕迹。看得姑娘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弱弱开口道:“小公子”“哦。呵呵乖儿子,你看是如何”锻云便笑起来,扇子在川儿肩头敲了敲,要听他的意见。那一副可有可无的悠然做派,倒好似将要征的不是自己妻子,而是为儿子相亲一般。云公子啊,你已经没有心了。川儿皱着眉:“爹爹你看”锻云满不在乎端起茶杯儿来,幽冷凤眸往女人身上玩味一扫:“你满意我便满意,左右不过是多睡上一个女人。”“不好。”川儿淡淡道。“哦”锻云好笑勾唇,看到那女子正痴痴凝着自己,眼里泪眼潸然。又叹了口气,确实不好16、7岁的年纪,总算是耐看,不过身子骨如此单薄,怕还是黄瓜花闺女吧不喜不喜。“那就让她走吧。”“下巴太尖了,脸上的雀斑也很假。”川儿爬到桌上,取了一面帕子将那女子脸上的斑点轻轻一拭,登时那一片灰黑便没了。一屋子面带雀斑的仆人都笑起来,好似一群美人在笑着一个丑妇,羞得那女子嘤嘤哭着跑下楼去。仆人便又自信满满地扬起嗓子:“下一个”这次却来了个丰满的。胸前鼓鼓有如发酵的白面馒头,肥臀褶皱好似那秋日丰收的大南瓜;脸上点点黑灰爬了满面雀斑,嘴角还附送两颗黑红色媒婆大痣;进屋便是一股扑鼻柴米油盐味,绝对的贤良勤快能生子这可是完完全全应了那征婚的条件呐。“噗”父子两个顿时喷茶。还不及说话,那似有四十年纪的辣大姐却笑嘻嘻开了口。“嘿嘿,我叫廖春花,今岁年芳二八,年龄正好不大也不小。自小生就了这满面黑花,擦都擦不去。小时候算命的便说老娘呃,小女子命中有贵人,那时还不信,却原是专专为了等候云爷这一档缘分。啊呀呀,天老爷真是厚爱人家”说着,自来熟地将川儿往膝盖上一抱,咧开大嘴唇嘎嘎的笑起来。川儿一身名贵精致细料被她蹂躏地好生凄惨,才一抬头准备叱她,却被她一口黄牙熏得险些晕厥,只能满脸凄苦地去看同样一脸僵化的漂亮爹爹。啧啧,还是小女子呢,实在不容易锻云好生心疼儿子,坐直身子要赶人,那女人却忽又将他儿子放下,从怀中掏出帕子去拭他脸侧上一缕细碎花瓣:“啊哟哟,这样好看的脸。”帕子倒是香香,劣质的脂粉味儿。可你若细看,那面料上却尽是油渍兮兮,分明几年不曾洗过,直将锻云一口心血呕出。“出去出去。”抬了抬手,一屋子的阳光便跟着他周身的冷气瞬间褪去了颜色。“是是是。”几名仆人赶紧颤颤冲上来将妇人赶出。满室散不出的铜臭味,父子两顿时没了继续的心思。才将那肮脏的帕子扔出窗子,却看到楼下脂粉小摊前有美妇低低浅笑。春末的天气,她着一件水红色的窄袖小布衫盈盈立在人群中,扎着素花小头巾,底下绾着松松月牙髻,恰到好处的胸、翘而紧实的臀,腰际处却凹下去,好似轻轻一用力便要被他折断了锻云如此一想,心里头竟是一颤,好像他曾经真的揽过她的腰,轻易将她折入他怀里勾魂一般,久久不曾动过的欲念秒秒间忽然觉醒过来,那视线便再也移她不开。她手上揩着胭脂替身旁的妇人画颜,可她的脸上什么也不画,却比别人都要美。想是被脂粉熏得难受,她抬头轻轻呵了口气,他便看到了她的脸眉眼弯弯,笑靥娇娇,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又贤良,才一低头笑,顿时又生出一许道不出的妩媚。光阴就如被定格一般,仿佛心里头的空旷就只专专为了这一瞬的蓦然回首,明明人来人往,他却独独只将她一人映入眼帘。心里没来由一瞬抽痛,回过头去寻找小儿,川儿却已不见了。他又转头,听到那美妇灵动的嗓音道:“傻啊,丑了自己的颜面,却只为博得别人赏看一眼,实在不值得。”不值么哼。他一听,不高兴了。拂了精致袖摆,将将走下楼去。脂粉摊子前,小京瞥着唇:“就你清高。没准儿这一队女人里头就藏着一只凤凰呢还别说,我觉得蛮好看。”说着便要将那黑粉往合欢脸上点去。合欢一躲,戏笑道:“要点哪,还是你合适。若要被东方知道了,不定他又要如何罚我”她自是知道那罚的意味,想到晨间被他连连爱宠的一幕,忍不住又羞红了脸。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越发看得几步外那黑衣绝色男子恍了心神。小京这两年发了福,身子有些胖,羡慕看着合欢道:“看你,当初还屡屡不肯从我们家将”说了一半,又赶紧改了口道:“你家东方是个好男人,我哪儿可比你福气。”即使到了现在,终究还是敬畏将军,从前的旧事她可一丁点儿也不敢提。“嘤嘤他看我”馨儿瞅着两步外糕点摊子前的贵气小哥哥,瘪着小嘴哭起来。那小哥哥生得真好看啊,滞滞地凝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吃糖了,只得也去用眼睛斜斜去瞥他,他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得她越发不自在。糖果不吃了,递给小森吃,小森却又不肯吃,那糖便“啪嗒”一声掉地上,将她干净的粉色小裙子划脏了,两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同时哇哇大哭起来。见自己吓着了妹妹,川儿好生局促,蠕着步子想走过去帮她拭泪,又怕被她讨厌。此刻一贯执拗清冷的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欢喜、贪恋、喜爱、怯弱,五味杂陈,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他自小跟着爹爹浪荡江湖,可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屑与人交际。见妹妹哭得可怜,忍不住还是别扭开了口:“喂,你别哭了。”红着脸,将一面素白的帕子伸出去从来高傲的角色,几时这样柔声讨好过人家却一双润白手指揩着帕子先一步沾上女童的脸颊,红的衣,素的裙,走起路来绵绵如若无骨川儿小手一顿,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温婉嗓音:“怎么了让娘亲看看。”那说话的女人,笑眸弯弯的,满眼的宠溺与怜爱。仿若很多年前一样,那时候他也小,一个人颠着初学的步子在茶铺外的小坡上蹒跚玩耍,脏了就爱哭,一哭娘亲便要跑过来抱他,也像这样拭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慰记忆与现实重合,那个曾经只对着自己笑的女人,此刻眼里却只有她新生的女儿了。“馨儿不哭,娘亲给你买枣糕。”合欢牵着馨儿走到糕点摊子前,看到摊前一袭精致打扮的俊美小公子,巴巴的仰着小脑袋看自己,便也对他温和笑一笑。川儿一阵激动,好似所有的幽怨一刻间没了影子,差点儿就要喊出那一句称呼来。可是女人的眼神却没有继续在他身上停留,她看他,如看周围的每一个人,一瞬间他的神采又暗淡下去,那冲动的称呼便将将咽回了口中。他还记得她说过呢,她说:“你还这么小,记性又不好,一定会把我忘了吧”那时候他才一岁多,却将她的话如圣旨一般牢牢刻在心里头,可是最后,他没将她忘记,她却将他先忘了难怪爹爹时常对他说:“最毒便是妇人心肠。”枣糕儿惺忪软软的,酸酸甜甜的气味,女人给了妹妹和另一个小男孩一人一块,他的手心里却空空的。看着那娇滴滴的小妹妹一点儿一点儿将那糕点含下,那么小心翼翼的,他都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了。即便是爹爹平时给他吃的各种山珍海味,都不觉得有眼前的糕点好吃终究还是四岁的孩子呀,心里头苦苦涩涩的,想要将那被抢去的疼爱再夺回来,忍不住还是挪了身子走过去。两只小小的靴子停在跟前,合欢蹲,看到面前小公子别扭的脸,那么好看的,眼里头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执拗。爱宠抚了抚川儿白皙小脸儿:“你也要吗”“恩。”川儿点点头,眼睛酸酸的,赶紧眨眨眼睛不让小水珠子溜出来。合欢便又从摊子上买了一块:“给你,软软的,得拿好了啊。”却是香喷喷的糯米糕。才不要呢我也要和妹妹一样。川儿指着馨儿那块,巴巴的说:“我要她那块。”说完了,瞥着眼睛又去看馨儿,明明很想对她笑,嘴角抽了抽,摆出来的却仍然还是一副凶巴巴的冷冽模样。“嘤嘤坏人”馨儿嘴角一瘪,吓得眼泪又掉出来。“好啊。”合欢却没来由十分怜爱他,又掏出铜板从摊上重新换了一块,小心递至他手里:“慢点儿吃,小心脏了衣服被你娘亲教训。”这副场景被锻云看到了,面上虽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里头却有了悸动儿子终究还是需要一个母亲,他却亏负了他。“呵呵。”作不屑浅笑着走上前。合欢还在给川儿拭着嘴角呢,却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凭空将那糕点夺了去。捏碎。有悦耳却阴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我锻云的儿子,怎么能够吃这样低贱的东西。”合欢抬起头,看到一袭潇洒黑衣立在眼前,那绝色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狭长的凤眸紧紧锁着自己,眼里头有专横、有霸气、还有不屑一顾的冷傲。好似心间一根弦忽然将将一颤,没来由闻到危险的气息。“这您就不懂了。酸枣最是开胃消食,小孩吃了是有好处的。五谷杂粮皆为上天恩赐,哪儿能叫低贱”合欢站起身子,见川儿小嘴哆嗦实在可怜,偏又重新买了一块递过去。她的声音原也如此好听。锻云眸间冷意更甚,恼怒这个女人竟然敢挑衅自己,而她的笑容和声音也无端让他心生难受。扇子一合:“呵呵,你倒是这世上第一个反驳我的女人。”向来不喜与人戏言,合欢就不说话了,只是低头淡淡一笑。锻云却又不爱看她这样的笑容,分明就是一种敷衍。低头打量着胸前女子,眸子半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呵呵,倒也是个执拗的角色,难得有趣。惯常幽冷的性子,他脸色一沉,周身便全是冷气。吓得小京拼命拉着合欢的袖子:“走啦快走啦”他却又不愿意她立刻就走,竟破天荒将自己一身的冷傲捺下,脸色回复了,作出一贯玩味的戏谑来:“你倒是挺特别。”弯下腰,抱着那被一块糕点就俘虏了的可恶小儿先行走了开去。正午日头打照在那一身纯色的黑缎上,恍如隔世一般的朦胧。合欢有些木登登的。小京不明就里:“看把你吓的这就是我说的那人,下次千万别再惹他听说宫里头有后台呢。”“恩,是不能惹他。”合欢嗫嚅应道,抱起眼睛红红的馨儿亦往酒铺里回去。“好吃吗”锻云问儿子。“嗯。”川儿点点头,将那酸枣糕儿递过去。锻云不屑,却又闭了眼睛将那糕点别扭含下:“这个女人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川儿不说话,他哪儿能将木白叔叔的嘱咐忘记却各自心中存了事。甩出腰包儿将戏园子包下一夜场子,台上唱了一晚的热闹,却仍然挡不住那道红衣袅袅的身影。父子二人都像是着了魔怔,那戏反倒催生出无数的想念,想起她一次,恍惚朦胧;想她二次,茶饭不思再多想想,那影子便刻到了脑海里,怎么洗也洗不去了睡不着,各自蜷在空荡荡的戏苑里头睁着眼睛到天亮。忘川酒铺难得生意如此清闲,合欢从酒架上取下一罐新酒,撒了些自配的养生药材。才将瓶盖封好,一低头,却看到柜台下端端立着昨日那个别扭的贵气小公子,着精致的蓝色小裳儿,抿着唇,冷清清的。心里头怜他自小没有娘亲疼爱,却顾忌他父亲的名头,只隔着柜台淡淡一笑道:“又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字。”“锻川。”川儿手心紧了紧,努力不苦下脸来。又将手中的弹弓高高举起,讨好道:“给妹妹玩。”合欢抚上他的头,好言笑着道:“谢谢你啦,不过这是小男孩们玩的,我家馨儿还小呐,留着你自己打鸟吧。”宠溺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转过身又去拿东西。被人摸头的感觉好奇怪啊。川儿皱着小眉头,以为娘亲要送客了,潋滟的眸子里抑制不住的沮丧他想了无数的办法,才想起来这个借口呢。合欢却拿了针线蹲下来,早已将他心思看穿:“既然来了就玩一会走吧,我来给你补补衣裳。”只当川儿心中贪爱母性的温暖,故而频频缠着她。从来冷漠的心肠,难得对他生出来一股说不出的疼爱。川儿本来想说“回去让爹爹扔掉买件新的”,可是闻着娘亲的味道,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看着娘亲如今很好的气色与皮肤,眉眼间尽是贤良,又想起漠北时她曾经一个人辛苦推着板车的孤零零模样,一夜的幽怨忽然渐渐淡去娘亲跟着大大,现在过得很幸福啊。合欢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衣裳小心脱下:“你没有玩伴吗”川儿摇头:“爹爹说,兄弟是用来背叛的,女人是用来伤心的。”那薄凉语气,怎么听也不像出自一个四岁的孩童。合欢叹了口气:“你还这样小你爹爹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