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谨接了茶。卢佩仪佯怒道:“公子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娶我,既是如此,便不该坏我名声,惹出闲话来。”贾谨见她嗔怪,倒象是完全稳了神,这才真正放心起来,仰起头来把茶水一饮而尽。磨缠了这么久,步步试探到现在,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并不想把事情闹开闹大。只要不逼得太紧,就不会有渔死网破这种事儿。还是哄字诀要紧啊。贾谨道:“谨乃情之所至,遮掩不住,这才露了情状被外人得知而传出闲话来的,定不是谨自己故意造谣诽谤。”然后便在那里细诉衷肠起来。卢佩仪听得牙酸牙痒,却不得不周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他喝了,才道:“丫头婆子就在外面,随时上来端茶倒水的。公子不可久留,还是快挑要紧的话说吧。”贾谨点头,心里更加放松了,觉得这女人还算识趣,真要闹起来,谁又能落着好了,不过两败俱伤罢了。便笑着又开始说些酸话,“这些都是顶顶要紧的话,搁心窝里许久了,掏给娘子听了,心里才算安逸。”卢佩仪听得羞红了脸,半遮面娇笑着不断后退,一边道:“这些假话我是一句也不信的,尽哄我呢。既拿了我的东西,那公子可有什么称意的东西回赠于我呢。”贾谨听了,心花怒放啊,这不是同意了么,便连忙低头去解自己腰上的挂件。卢佩仪此时已慢慢退至门边,这才得以迅速冲到外面平台上去呼救。也是贾谨谅她也不敢声张,才大意了些。而卢佩仪,便是叫了人来,也到底没敢当场将他拿下。说到底,谁都不敢真的破釜沉舟,否则姓贾的早得手,也或者,卢佩仪早就把这姓贾的给收拾干净了。卢佩仪顾忌深深不敢声张,一则,已许配韩家长子韩连城为妻。韩家父子身为军籍,驻守西南唐拉城,而留守京城的韩母,却对此桩婚事十分不满。如果卢佩仪真惹出什么大闲话被拿了实证来,只怕不等韩家父子回京,她都能强着头单方面把亲退了,便是不退亲,落人话柄,将来那婆婆气也够她受的。所以韩家这边,别说家中只有女眷和尚小的弟妹,帮不上她什么,就是能帮上,她也不敢让韩家知晓。韩家父子不过年下就要回京述职了,他们的婚期就订在明年五月间。到时若韩连城不能回京,她就作个南嫁娘,一路嫁到唐拉城去。这些,两家长辈都早已议好了的。只如今,眼看着未婚夫快要回来了,偏她这里就接二连三的惹出事端来,或者说,有事端惹上来。韩连城那样的血性男儿,若知道了此事,还不知会如何呢。而她自己家里,家父带着继母弟妹们也都在外,只与年迈祖父母相依为命。“我父亲赴外任,带着一家子同行,只留我在京城,说是待嫁。这些年不闻不问的,谁知是不是看不顺眼呢。当年走前,继母既怪祖父做主定下亲事,又怪我先母大笔的嫁妆银子由祖父代为掌管,让她摸不着半分,一直气恨说祖父小瞧她,当她是会虐待继女的恶妇,或是贪人嫁妆的贪妇,这么防贼似的防着她,平白坏她名声。这些年,连祖父母都不待见呢,连个请安的信都没有。我有事去求,他们天远地远有的是借口不管,倒白白让那女人看笑话。”卢佩仪道,“我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祖父母顾惜些养在身边,如眼珠子似的疼着,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药配给我吃了,祖父要喝过那雪蛤配药,怎么会这么容易病倒呢。我如今已经成人,如何还能让祖父病中再忧心。”说着又哭起来,悄无声息,只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面颊滴落,肩膀抖动不止。“也是姐姐太有身家了,惹人眼馋。连自家人都忍不住心热觊觎,何况外人。”明玫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回去和她站在一起,她明明那时还在提防卢佩仪对她的算计。也许她呼救时变调的声音,那满满的惊慌无措打动了她吧也或许,她只是在感慨物伤其类在她的意识里,她与她并无不同,也只是个无所依靠的小东西吧。卢佩仪诧异道:“妹妹竟也知此事”“姐姐难道不知道自己多么有名么”明玫问道。38第38章这卢佩仪的亲事,缘起于她家祖父,而卢佩仪的有名,缘于她的嫁妆。那卢老爷子虽然现在病歪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但当年,可是叱咤过江湖的。据说卢家的银子多的填山填海。那时西南战乱,韩世雄将军领兵征战一方,据说军需不备缺衣少粮,后方供应不及,将士饿寒交迫。卢老爷子正好贩粮到了西南边境上。天下乱,百姓不安,西南土匪横行,甚至有兵匪一家,合伙打劫过往商客之举。眼看这趟生意做不下去,正好听说了韩将军缺粮一事。打听着韩将军治军有方,与民无扰,是个好官,便当机立断,主动捐了贩粮到韩将军处充了军粮,自此结下的情谊。后来卢老爷子还陆续捐增了大批钱物给西南军,自己洗手不干,捐官进京。多年后天下太平,两家重又联系上。卢佩仪美貌孝顺,韩连城少年英武,郎才女貌正是良配,才结下了这小儿女姻亲。而说到嫁妆,得从卢佩仪死去的娘亲说起。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当然卢家这样的家世,结交的自然也多是些同道中人。从前卢家的儿媳妇金氏就是三江源巨富商贾金家嫡女,定亲时两家还都在海里打捞呢,真真的门当户对,但等到嫁女时,这卢家已经上了岸成了官身,尤其是卢家子,科考入仕官封六品,卢家成了真正的官宦人家。士子官身啊,那身份自然不同往日。所以成亲之时,金家便有意在嫁妆上贴补,陪嫁之资甚巨。后来金氏入门,只生下卢佩仪一女后便病死。那金家见女婿仕途和顺,有心巴结,便提意说为照顾外孙女,愿送金家小妹做填房,并愿再备厚妆。通常,嫁女无男嗣,娘家要回嫁妆是应当应份的,如今人家既不要回,还再添妆,这好事儿换上别家,自然顺溜就应了。偏卢家老爷子没应,说其儿子已应了上司家庶女,这再联姻之事不成了。这事儿传出去,世人又是一番惊叹:这卢家,只怕使不完的银子,所以金家多少财帛也动不了人家的心啊。那金家便说既如此,买卖不成仁意在,那女儿嫁妆就全留归外孙女吧。并且女婿既娶,自然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不好让外孙子叨扰,那外孙女往后的日常吃穿用度所有开销便全由他金家付了,也算是对亡女的一点心意。卢老爷子还是不愿。如何卢家女要让金家出钱养,养大了算谁的人家卢家又不是养不起啊。如此这般一番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最后金家说,小外孙女儿不交给我们养也算了,但这祖孙情份不能少啊,那便变成添妆吧。等将来小外孙女儿嫁时,所有嫁妆卢家给多少,这外祖金家就加一倍再加上她母亲的陪嫁全给她,于是,小小的卢佩仪就成了一个大大的富婆。这件事儿当时京城可谓是家喻户晓啊,所以明玫不过随便一打听关于卢佩仪的事情,唐玉琦和他一帮哥儿们头对头一阵嘘嘘,便整理报道出来了一大篇。当然,八卦没有那么严格的主题,唐玉琦还顺便扒拉了些相关事件:没多久,卢老爷子嫁了自家女儿之后,便顺理了自家所有资产,留了一份做养老之用,留了一份给小卢佩仪做嫁妆,然后其它的资财,全部捐与国库了卢老爷子说:甚欣慰自家儿子已能安身立命报效朝廷,于国有用,是卢家的荣光好男不图爷娘财,如此好男,怎能耽于此许身外俗物竟没给这卢六品留下半分家财。而这神奇地裸捐事件,据说还另有不可明言的原因:据说当初巡卢老爷子进京后,本想捐个无实差的官身罢了,谁知因为捐出的财物数额巨大,达了圣听。先皇亲自嘉奖,安了工部佥事要知道工部本来没有佥事这么一职位,这硬生生多出来的一职员,做什么呢皇上没交待,连工部侍郎都不大清楚。但这是好事啊,人家不是有钱么,富可敌国啊,工部办事儿方便了呀。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工部只要银子不凑手的项目,都塞到卢佥事手上处理。事儿要办好,银子不太够,咋办,自己贴呗。据说卢家因此填进去的水漂银子,比皇上的私房钱还多呢。那时国库虚空啊,你有钱不给皇帝用怎么行呢。就这么着,卢家虽说官场行走,却很是当了些年的灰孙子。虽说腰粗气壮,行事还是有底气的,可到底经不住这无底洞似的挤榨。直到后来,这卢家儿子也终于出息了,卢老爷子才一狠心一咬牙,老子不玩了,全捐了出去,他自己也报病致了仕。说是关门闭户过起了安稳日子,其实是长年携老妻孙女周游四方去了,倒自在了些年。只今年才长居京城,概因卢老爷子已年老多病,而卢佩仪也女大当嫁了吧。听得明玫感慨非常。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卢老爷子,大概就是知道自己怀揣的多,麻烦才上身,所以干脆脱壳求活了吧。而留给卢佩仪的那一份,到官府立了文书的嫁妆银子,不多不少,整整白银六十万两。六十万两啊啊啊,是想气死多少待嫁女呀别人明玫不知道,自家大姐的嫁妆预算是六千两啊六千两,从三品实权京官家的长女啊长女。为毛会有人瞧不起商贾呢好吧,就算瞧不起商贾,有人瞧不起银子么有这样的嫁妆银子傍身,是你想低调便能低调的么你掩耳藏铃吧就。所以卢佩仪虽多年几乎不在京城露面,到底还是没避过风头去,仍然有不少人知晓她的往事身家,以致招来了白眼狼。这世上有多少人为财死啊,这么个晃人眼的富婆,招来只狼有何奇怪的呢,若不是她近期才露这么三五面,只怕引来的狼群更壮观呢。“树大招风,财多招眼,”卢佩仪咬牙道:“妹妹既能知道,那无赖自然也能知道。我还以为事隔多年,记得此事之人已甚少,我也早已长大不再是当初的小姑娘模样。要知道,连韩家妇幼亲眷回京时候较晚,都所知不多呢。那无赖也只说对我一见倾心也是我迷了心窍,竟不曾多想一步。想来那无赖是早有预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一笑:“可叹我还以为是自己长相能入人眼才引来的祸端呢,幸亏妹妹点醒。”明玫扑哧笑出声来:“姐姐原就是花容月貌的,叫人着迷呢。我第一次见姐姐,不就被姐姐迷上了么所以妹妹大胆猜测那人不只图财,定也图貌。美人巨富,人财两得的事儿谁不想呀。”关于那贾谨,据唐玉琦说,此人也是读书人,读书倒也算踏实,为人一向老实谨慎,生活朴素,各方面作风并无不良风评。如此很正常的一个人,却行出出人意料之事,这才让人费解。明玫便想起贾家早已分家的事儿来。大族世家多有此种情况:早已分出去的旁支同族依傍着本家的名头,能在外行事方便些,能里外揩点油,能装装面子都不假,但日常人情往来生活作派大概也得硬挺着赶着人家的气派走,入息少派头大,生活过得捉襟见肘并不奇怪。所谓朴素,是囊中羞涩的一种表现形式吧那贾谨大概是真想娶卢佩仪回家呢话说这样的巨富美人,谁不想娶回家去可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呀亲,邪门歪道坏人姻缘是可能被切小鸡鸡的哟。“人财两得那无赖凭什么想这好事儿凭什么天上给他掉肉。”卢佩仪气愤道。人不是他的人,财不是他的财,凭什么眼馋。看似她银子来得容易,哪一分不是她祖父当年辛辛苦苦赚得的。她祖父为此早早疲累过度常抱病在身,如今还缠绵病榻。她姓卢的不心甘情愿,想白得她的银子,美死去吧。“那姐姐可有什么打算”卢佩仪闻言心中一喜,她既肯这么问便是肯参与了吧。祖父说过,与有智者斗狡乃下下策,唯诚可动人心。自己之前觉得这小女子不过懵懂,才会想要不动声色地把她和贾家对立起来,谁知人家左推右挡,竟是片叶不沾身啊。想着,脸上便露出些赫色来,对明玫苦笑道:“原想借你贺家之势,才起心思把妹妹绕进来的,想着有贺指挥使的名头在,那贾无赖应是不敢再乱来的。还以为自己聪明不露痕迹,不想竟是早早被妹妹识穿了,姐姐真是无颜以对。”贺指挥使镇着整个京城呢,是那么好请动去给谁家镇宅儿的么明玫也苦笑道:“姐姐不用介怀,也是妹妹正好遇上了。不过姐姐既找上我,我便也实话实说吧。我跟姐姐比,景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贺家女儿众多,妹妹只是个小庶女而已上次郑府宴上,那贾金兰说妹妹的话虽是难听,其实说的也是实情,但她更捏造辱及了我唯一嫡姐的姻缘人品这样的事儿我家太太老爷都能忍下不理,我更是人微言轻姐姐还是另外想法才是。”卢佩仪才生出的一点希望又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