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不由自主向旁瞥去,所见画面却让他胆气尽摧。枯竹激斗中向他和陆小凤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弃友夺门而逃,苏芒反而在后面持剑疾追。这两人轻功俱是上佳,陆小凤刚喊一声“不必追了”,他们已纵出门去,转瞬人影不见。其实论剑法,枯竹略胜于苏芒,松竹梅三神剑成名五十年,隐居昆仑山大光明境修行二十年,人人惧怕敬畏,几十年的积累非同小可。但他们成名实在太久,久到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未想过自己会败。此时孤松的剑被陆小凤牢牢挟住,要么弃剑而逃,要么当场认输,苏芒又越打越精神,将覆雨剑法发挥的淋漓尽致,剑光倾泻如雨帘,一时半会难以击破。枯竹一想到“败”和“死”两个字,信心立即崩溃,不顾身份,转身就逃。赌坊内灯火通明,赌坊外夜黑风高,这里的冬夜寒冷程度虽不及拉哈苏,亦有几分凄清刺骨。两人在大街小巷中凌空飞掠,前面的是白发老翁,后面的是青衣少女,画面看起来极是诡异。苏芒追出去其实是下意识的举动,并非真想要枯竹的性命,追了一阵,自觉好笑。枯竹为罗刹牌才要杀她,也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她就算追上去,难道还真能把那老头杀了么,何况未必一定杀得过。想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扬声叫道:“我不追了,你走吧”枯竹瘦高的绿色身影亦于同时停下,苏芒从后面看过去,只见寒光一闪,枯竹竟在这个时候和人交上了手。她以为他凶性大发,逃命时还要顺手砍人,怒道:“你干什么”拔腿又追了上去。她和枯竹相距不远,数个起落,奔至近前,恰见他胸前鲜血喷溅,双眼大睁,以一种死不瞑目的神态和姿势慢慢软倒在地。他身前站着一个白衣人,白衣胜雪,双目犹如两点寒星,不带一点感情地注视着她。白衣人手中空无一物,枯竹的剑正插在尸体胸口,但他随随便便站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一柄锋锐至极的剑,散发着森寒的剑气。苏芒被直逼眉睫的剑气激得一个哆嗦,倚天剑一下子抬了起来,下一瞬间,蓄势待发的剑尖被主人强迫垂下,因为她已意识到这人是谁。他便是万梅山庄之主,剑神西门吹雪。苏芒倒提长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西门吹雪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她手中有剑时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可拿着剑说话未免太不礼貌。她僵在原地与这位剑神对视,僵了一会儿,只蹦出一句,“找陆小凤吗他还在银钩赌坊”西门吹雪开口,声音和人一样冰冷,“你用剑”这个时候否认已经太晚,苏芒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倚天剑,点头道:“不错,我用剑。”她惧意渐退,灵动的双眸紧盯着他,一副恭聆候教的模样。即使对方是西门吹雪,只要第一句话说出来,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西门吹雪道:“你的剑法,比他如何”他问话的态度极其自然,苏芒愣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横尸在地的孤竹,遂实话实说,“我觉得其实差不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你是来帮陆小凤忙的吧”第三个问题仍和陆小凤没半点关系,西门吹雪问:“你练剑练了多少年”苏芒当场哑然,自从进入碧落天以来,算上在轮回世界里的日子,学武还不到半年,练剑时间更少。她自知若说实话,只怕会被当成存心戏弄,又不想编个时间骗人,便硬着头皮回答道:“这就无可奉告了。”西门吹雪沉默,就算面对普通人,这句回答也足够令对话冷场,遑论是本就如寒山雪峰的一代剑神。苏芒尴尬异常,搜肠刮肚地想要寻找话题,然后鬼使神差地反问道:“你呢你又练了多少年”一句话说出来,她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所幸不知道死到哪里去的陆小凤在此刻姗姗来迟,化解了这种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你盯着我看我也盯回去的局面。孤松最终还是弃剑逃了,他是松竹梅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论胆气意志,也没比其他两个高出多少。陆小凤和苏芒一样,都没想着赶尽杀绝,只因怕苏芒出事,也跟着追出。孤松逃命中遇上现身雾中的玉罗刹,被活活吓死,陆小凤和玉罗刹交谈几句,申明立场后,这才再次动身去追。他追上了苏芒和枯竹,却没想到西门吹雪也到了。两人攀谈起来,苏芒当场又被扔到了一边。寥寥数语后,西门吹雪言下竟已流露出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对话十分简单利落,无非是说此来乃为还清对陆小凤的欠债,此事既罢,无论以后陆小凤遇上什么危险,西门吹雪均不会再出手相救。苏芒心知机会难得,若等西门吹雪回到万梅山庄,又要啰嗦一番,便鼓足勇气,叫道:“西门庄主”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同时望向她,西门吹雪道:“什么事”苏芒极是谦和地笑了笑,然后启朱唇,发皓齿,笑道:“我想领教一下你的剑。”一言既出,西门吹雪尚未有反应,陆小凤脸色已经变了,几乎是抢着她的话头道:“小孩子不懂事,不必理她,你回万梅山庄去吧,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了”被降级为小孩子的苏芒仍在坚持,“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挑战西门庄主。”自从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击败白云城主叶孤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主动挑战过他。他人还活在世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连他本人都从未想过,会从一个少女口中听到挑战之言。西门吹雪仍没有机会开口,因为陆小凤又抢了他的话,他像个炮仗一般冷笑道:“要挑战,何必选西门吹雪,是不是觉得你是女人,西门吹雪就不屑杀你,大可一战成名”苏芒奇道:“这话从何说起西门庄主有句名言我是听过的,女人都不该练剑,练剑的就不是女人,该杀就杀,绝不会手下留情。是这样吗”她竟扭头去看西门吹雪,想寻求他的支持,陆小凤又一次险些气倒,怒道:“你以为自己的剑法可以胜过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是古龙御笔亲封的剑神,苏芒既然选择以剑为武器,又来到陆小凤世界,当然想领略一下剑道巅峰,因此出言邀战,真的没有任何其他想法。陆小凤以寻常江湖人的心思猜测,猜她是想借此成名,根本没有猜到点子上。苏芒知道他实是一片好心,解释道:“不是的,我并不想借此事达成任何目的,只想领教西门庄主的剑法而已。我知道我是个女人,但也是练剑的人,相信陆兄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就不必再阻拦我了。”陆小凤还想再说,西门吹雪却已开口,“可以,出剑吧。”他从不拒绝旁人的邀战,无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今天容许陆小凤说了这么多,已是看在两人交情非比寻常的份上。苏芒既然心意已决,他也不会再让陆小凤啰嗦下去。苏芒大喜,笑道:“多谢不过我还有事要做,可不可以另订一个日期”西门吹雪冷冷道:“需要多长时间”苏芒并不知何时能见到花满楼,看向陆小凤时,陆小凤铁青着脸,拒绝理她。她无奈一笑,瞥了一眼卷轴,笑道:“请给我两个月的期限。”西门吹雪的人随着这句话消失,雾气弥漫,吞没了他的身影,他的话从雾中传来,依旧那么冰冷无情,“两个月之后,万梅山庄。”第37章 第三十七章陆小凤对待朋友当真无可挑剔,打那天起,他便一直锲而不舍地劝说苏芒放弃和西门吹雪决斗。比起决斗,苏芒觉得这件事的性质更像是“单方面被西门吹雪殴打”。强制任务已经完成,她并不介意泄露自己的秘密,反复和陆小凤申明她真的不会死。西门吹雪虽是剑神,也不可能瞬间湮灭她的意识,她有足够的时间申请返回碧落天。陆小凤一开始当她故弄玄虚,后来当她胡说八道,就是不肯相信她所言乃是事实。苏芒知道自己说的话过于无稽,也不怪他,每天只是无奈地和他磨着牙。某一天,陆小凤重新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苏芒笑道:“我听说西门庄主言出如山,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倘若我真的后悔了,陆兄有办法让他收回前言么”陆小凤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胡子,然后才苦笑道:“其实没有,不过就算你不去,西门吹雪也没那闲心出庄追杀你,甚至未必会和你计较,最多觉得你言而无信,不配用剑而已。”苏芒被这答案噎了一下,笑道:“所以陆兄宁可让我被剑神如此厌弃,也认为我不该去履行这场约战”陆小凤道:“我认为你根本不该提出这场约战,死人永远没有机会再拿剑了”苏芒并不想把话题绕到“我死不了”“你凭什么死不了”“因为我是下凡的天仙”“你有多远滚多远”的死循环中,想了想又笑道:“难道我真没有资格挑战西门庄主”陆小凤正色道:“有,正因为有,反而坏事。你的剑法已自成一家,不在任何一位成名的剑道高手之下。否则以你的年纪,西门吹雪会让你多练几年再来。”苏芒轻轻哦了一声,笑道:“那恕我直言,我若是个男人,陆兄还会不会如此强烈的反对”陆小凤愣住,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苏芒一问,顿时陷入了深沉的思考。敢于挑战西门吹雪的人虽不太多,也不算太少,比如峨眉派三英之一的苏少英,再比如海外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无论挑战者实力如何,陆小凤都认为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行为,西门吹雪的剑法无情无性,纵使他有心留手,也往往收不回来。败就是死,练武数十年,何必浪费在必死之战上所以陆小凤阻止过苏少英,阻止过叶孤城,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人“应该”去挑战西门吹雪。但他们邀战之后,陆小凤就不会再干涉,因为男人应该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至于女人苏芒含笑看着他,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叹道:“可你并不是男人,男人和女人终归不同。”苏芒笑道:“是吗不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也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陆兄何苦非要我收回说过的话仗着自己的性别年纪毁诺,让人家不和我计较,这种事我可不会做。”陆小凤哑然了几秒钟,立刻又懒得理她了。他们终于来到江南。花满楼一向独居于江南小楼之上,因为他喜欢独居的清静,也借此让关心他的人相信,他一个人真的可以过得很好。陆小凤不怎么相信苏芒的医术,路上问了她一万遍打算如何医治,当然,苏芒连“我会回到天上去”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也怨不得别人不信。而且陆小凤在这件事上极为细致审慎,当真是把花满楼的眼睛当做自己的眼睛对待。他送信给花满楼相约见面时,轻描淡写地说带了位精通医道的朋友,顺路帮他看看眼睛,转身就威逼苏芒事无巨细地跟他说清楚。苏芒不胜其烦,索性把准备好的回天丹拿出来给他看。陆小凤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凭这一枚小小丹药,就能治好二十年的痼疾”回天丹算是碧落天中等级最高的那一档,苏芒身上也不过就这么一颗,若非陆小凤和花家说好,治愈后便可拿到钱,她才舍不得用出去,闻言笑道:“那你觉得应该怎样”陆小凤道:“号脉金针药敷有些大夫还会用小银刀”苏芒冷笑道:“我倒是想用金针扎你几下。你把这枚药给他服下,自然会好。就算没好,你们不也没损失什么”陆小凤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用计钓我上钩,骗我把毒药送给花满楼吃”他终于成功气倒苏芒一次,苏芒瞪了他一眼,淡淡道:“还给我,你若弄丢了,我可没地方找第二枚去。”说笑归说笑,两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花满楼已在小楼中相候。他给人的印象的确如同原著描写的那样,如春风拂面,花香沾衣,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他。从外观上看,他的眼睛完好无损,绝不像是一个瞎子,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会发现,无论外界光线怎样变化,他的瞳孔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尽管他外表动作均与常人无异,终究还是目不能视。苏芒走进小楼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至极轻,她轻功本来极好,疾奔时轻捷如飞鸟,慢行时可在荷叶上行走。然而,这能令陆小凤露出赞赏表情的轻功,仍然瞒不过花满楼的感官。花满楼和陆小凤叙过了旧,准确无比地转向她,笑道:“这位一定是你说过的神医朋友了,想不到轻功也这么好。”苏芒顿时惭愧起来,亦笑道:“过奖了。”花满楼愣了一下,微笑道:“原来神医是位姑娘。”苏芒很少有化妆打扮的心思,几乎不用脂粉,花满楼并未闻到香气,竟没想到她是女子。陆小凤在旁吐槽道:“我没说她是神医。”苏芒觉得,如果碧落天中有以眼杀人的绝技,她这次回去八成就换了。她一边干笑,一边给陆小凤使眼色,陆小凤本就为这事而来,也不耽搁,道:“苏姑娘有一种药,说是对眼睛很有好处,你服下试试”花满楼笑了。陆小凤与他相识多年,起初对他的眼睛唉声叹气,觉得十分可惜,隔三差五就弄些灵丹妙药来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