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呆子姐姐，此时，正用两个失去了眼珠子深凹在眼眶的眼睛，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张望着。张望着五六突然想要大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将自己的胸膛给撕裂开，然后一把抓住自己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一颗心脏、究竟还在不在跳动，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的老婆，一个人扔在外面，不闻不问。呆子姐姐现在好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比她在地球的时候还要瘦，比她来机器人星球之前的状态还要糟糕：她不光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头，而且她还浑身雪白，那是常年见不到太阳的结果，她身上甚至已经有了些些白色的嫩嫩的、娇小的绒毛，那是霉菌啊，那是常年处于阴冷潮湿的地方才会有的霉菌啊。不过一年而已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样五六想要大声怒吼，他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部砸碎、砸的稀巴烂。可是，他只能愤怒地不停喘着粗气，他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因为：他最为怨恨的，并不是伤害呆子姐姐的人，而是他自己。五六浑身的肌肉紧绷，他身上散发的怒气让橙丫头都不由惊讶起来。不过，橙丫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于抱手站在一旁，一脸感兴趣地等着看五六究竟会做些什么。呆子摇摇她那颗不过五六两个拳头一般大小的脑袋：奇怪，怎么明明听到有人进来了，怎么没有声音呢还是听不到声音的呆子姐姐，只能开口询问：“是你回来了吗”她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点恐惧和害怕，哪里还是那个孤傲、自负的人儿啊。听到呆子姐姐从未有过的脆弱的声音，五六心中所有的愤怒全部消失，剩下的，是浓浓的心疼：一直以来，呆子姐姐都是以姐姐的身份站在自己的前面，照顾着自己，为自己挡住了所有风雨，也将自己的后顾之忧全部扫平。以至于，自己只看得到橙丫头的脆弱与泪水，却忘了：呆子姐姐，也不过是个女人啊，她也需要人的呵护与关爱啊。她不说，自己却也就这么从来不在意了。五六浑身都在颤抖，那不再是愤怒，更加不是担忧，那是害怕，那是一种深深的害怕，那是一种渗透灵魂的害怕：他害怕，害怕呆子姐姐也离开了自己，让自己一个人，呆在这么一颗陌生的、怪异的星球。原来，也直到这个时候，五六才明白，自己对于呆子姐姐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太过于依赖，一直以来相信只要自己一个转身，就能够看得到她，如此放心、如此安心，才变成了忽略。人哪，好奇怪啊，拥有时从来不在意，快要失去了才发现自己是如此依赖。五六慢慢走到呆子姐姐面前，蹲下身子，单膝着地，用两只手，抓住了呆子姐姐那滑腻、苍白、瘦弱又无力的右手，将它慢慢放在自己的左脸上，贴着放，心，才安定下来。原来，离开孙奶奶后，有了呆子姐姐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啊。自己究竟是活得有多么粗心，才能将呆子姐姐丢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呆子浑身颤抖了起来，她虽然看不见，可是，这是五六的气息啊，她怎么可能感觉错了呢是她从小照顾大的五六啊。呆子颤抖着双手，用另一只手，慢慢摸索着放在了五六的脸上：这是五六的头发，柔顺着，却有那么一点点的硬，脾气虽然好，但一旦触及底线也会爆发啊；这是五六的额头，大大的天庭饱满着，聪明啊；这是五六的鼻子，那么挺，真漂亮，鼻尖还有一点内弯，真可爱；这是五六的嘴巴啊，有点厚实，重感情啊，却又不是那么厚，又有点薄情；这是五六的脸啊，胖了点，应该是最近挺顺心的，长肉了。长肉了好啊，说明吃得香、睡得踏实，这样，自己也就放心了。“五六，你来了啊。”呆子在笑，有点脱皮又蜡黄的脸，带上她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竟然让五六的心，感觉到好温暖、好柔软。原来，这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啊，是关心的笑容，是在意的笑容。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呢只有心中有爱，笑容才会温暖啊。而这，是伪装不来的。“姐姐，我们回家吧。”不自觉的，五六脱口而出，那么轻柔，仿佛全世界都是手心中。呆子笑了：她终于等到了。可是，呆子摇摇头，笑了，轻轻浅浅的笑容，仿佛悬崖边的一株花，遗世独立着，对抗了太久的风霜，累了，太过于疲倦了：“你长大了，我也就放心了。”“啪嗒，”一滴饱满晶亮的泪珠，低落在五六抓着呆子右手的左手手背上，然后，留下一道亮晶晶的长线，低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为什么”五六有点焦急，他决定了，要好好陪伴在呆子姐姐身边，其他什么事情也不干，要将呆子姐姐宠成公主、宠成女王。呆子又摇摇头，她的笑容，还是那么轻飘飘的，似乎，下一阵风，就能够把她带走。五六的心好慌，他用力抓紧呆子姐姐的手，他好害怕，似乎什么让自己惊恐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五六啊，你还记得孙奶奶走之前跟你说的话吗”突然的，呆子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五六楞了一下，但也随即点头。然后，才猛然想起呆子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忙双手抱着呆子姐姐的手，用力点头，让她感觉到。“橙丫头和独道府，一直都照顾我们，你要懂得感恩，知道吗”呆子姐姐的声音，充满了威严，让五六好陌生，一如当时的孙奶奶。五六有点茫然地点点头。“可是，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他们预设的跪倒，你要帮他们，记住了吗”最后一句问句，呆子陡然提高了声音。五六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孙奶奶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呆子姐姐也是这么说。可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初，听完孙奶奶的话后，他以为是要帮助橙丫头和独道流。可是，现在，听呆子姐姐的语气，似乎这个“他们”，是另有其人。可是，是谁呢偏偏橙丫头在身边，自己不能问。“呆子姐姐，我们回家吧。”回家吧，回到家，很多话，就可以敞开来说了。呆子摇摇头，抬头望着一片灰暗的房顶，却似乎看到了太阳，感觉到了温暖：“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这里，哪里才是我们的家我好怀念地球啊。”然后，猛地一个垂头五六的眼泪一滴一滴练成线，汇成海。他猛地将呆子姐姐抱进怀里，那么用力，狠狠地、死命地抱紧。“啊”五六仰天大叫。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一个侧身，用两只手托住已经轻的毫无份量的呆子姐姐，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朝着阳光走去，朝着温暖走去，远离这里的黑暗、潮湿与腥臭。他没有转身去看橙丫头。所以，她没有看到橙丫头一脸的杀气与愤怒。不过，就算他看到了，他也不在意了。五六抱着呆子姐姐一步步走着，不顾周围人打量惊讶的目光，一步步走着，机械般，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五六的脑海里，全部都是过往里与呆子姐姐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那个时候，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为什么“嘭，”五六跪在地上，双手向上托住了呆子姐姐，没有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呆子姐姐生前，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她，现在她死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突然间，通讯设备响了，一条消息被强制显示出来：看到老婆这样，你对得起她吗第五十四节 那些你不知道的事儿一分解了呆子姐姐的尸体后，五六在家里又呆了整整十天，才决定重出家门，寻找出真相。而在这期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有能够联系上发那条消息给自己的人。而很显然，这个人，知道呆子姐姐的情况，甚至于，可能当时就是她，利用呆子姐姐的通讯设备，联系上了自己。可惜，无论五六如何联系，显示的都是系统冰冷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用户为销毁号，请确认。”五六重新出现在市政府大厅的时候，左治和乔司两个人看到他既一脸兴奋、又充满了哀伤。当然，如果说非要分出个多少来的话，兴奋之情远远大于哀伤之情。五六将呆子重新分解为空气的时候，单位的领导同事几乎全部到齐了。所以，大家都知道五六心中的伤痛：老婆死了，孩子失踪了。经历过一连串事情之后的五六，似乎比原先更加沉稳了，孩子气的举动几乎消失干净，剩余下来的，都是经历沧桑的男人的沉稳与忧伤。一一与同事点头招呼，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笑容，一脸严肃。而这明显的变化，更是让左治和乔司开心不已：这说明，眼前这个副市长，越来越像领导了。男人，果真要经历世事，才能成长。坐到办公桌上，依旧端着雾隐早早泡好的清茶，闻之：神清气爽。可是，刚抿了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咽下肚子，五六整个人就这么端着茶杯跳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度的惊讶与惊喜。“雾隐，雾隐，你给我过来。”五六没有形象地大喊大叫，引得楼下办公室的人惊讶不已。不过，纵然大家充满好奇，却没有人会冲上去看热闹：领导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而他隔壁几个办公室的领导，也没有出来：大家各有隐私，互相尊重，互不打扰。雾隐从后面的休息室走了出来，依然是低垂着脸：“市长，您找我”五六随手打发看热闹的左治赶紧滚蛋，一脸不耐烦。左治也识趣，笑眯眯地弯腰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这茶，是怎么回事”五六端着茶杯，颤抖着双手，充满希望地盯着雾隐，希望雾隐能够给他一个自己希望听到的回答。雾隐没有说话，只是身子低得更加厉害，充满惶恐。五六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摆摆手，示意雾隐离开。雾隐也很是听话地倒退着身子出去了。是啊，雾隐怎么知道自己激动什么呢这茶的味道，就跟每次呆子姐姐在自己酒醒后泡出来的醒酒茶是一个香味啊。因为知道自己讨厌苦涩，所以，呆子姐姐在里面特意添加了桂花，淡淡的清新与香甜，总是让自己宿醉后疼得要爆炸的脑袋，很快就感到了舒适。后来，自己慢慢喜欢上了桂花的香气，呆子姐姐就将新鲜采摘出来的茶叶与桂花一起炒，然后再一颗颗剔除掉桂花的花瓣与枝叶。而眼前这杯茶，就是当初的味道啊。可是，雾隐怎么可能泡出这样味道的茶叶来呢五六陷入了沉思，久久无语。一直等到五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都没有能够想明白为什么雾隐竟然会泡出这样的茶叶来。这绝对不是直接购买的，一定是手工的。而且，不需要怀疑，这绝对是呆子姐姐的手艺。可是，在自己确定敌友双方之前，五六不会再轻举妄动。因为脑子里面想着事情，所以，五六今天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在路上慢慢晃晃。他望着路上或忙碌或悠闲的人，觉得那么恍惚。不对，不是自己恍惚，而是这些路人，满脸恍惚。五六停下来脚步，靠着一颗大树当然是人工制成的大树，仔细观察着。用心，也就慢慢看出点端倪：这些人，虽然脸上有着各种表情，可是，他们的眼神，都是空洞的，都是茫然的，没有灵魂。看着这些人，再想想自己：自己，是不是也如此没有信仰，没有灵魂。“看着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可怜”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叹息。五六回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这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有着高挑匀称的身形，他的唇，很薄，是那种典型的薄情男；而他的眼睛，竟然是剑眉星目，充满压迫力。“你是谁”感受到年轻人身上莫名的敌意，五六皱眉：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个少年。“你跟我来。”少年吐掉嘴角叼着的一个草杆子，转身就朝前走去，似乎肯定五六会跟着他走。五六皱皱眉，原本并不打算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郎。不过，心里面却有一个声音催着他跟过去，很急迫。所以，五六跟了上去。到了一个很是肮脏、落魄的地方，少年才停了下来。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烟和监视设备，才放下心来。“你喊我来做什么”五六有些不耐烦。“这里是贫瘠的地方，经过政府检测，这里没有任何开发价值，所以被放弃了。也因此，这里才没有人烟、没有政府的监控。”少年的声音清越，仿佛小河娟娟流过，充满雨后的清新。“那又怎么样”可是，哪知道，那个少年没有开口，直接狠狠地、用力地、冲着五六的左脸颊就是一拳，将五六一下子打倒在地。五六火了：“你他妈的有病吧你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人”一口吐掉嘴里的血，就想要站起来走人。可是，那个少年还没有等到五六爬起来，弯下腰又是一脚，狠狠地、玩命一样地踹了过去。这一脚很重，少年本身就有一把子力气，这次更是含恨出脚，五六直接被他一脚踹在腰上，在地上滑了多远。五六差点一口气没下来，疼得他直吸气。眼看着少年一步步走了过来，五六有些害怕了，身子直往后缩，连连摆手：“咳咳咳，兄弟，你需要多少，我给你，我认栽。”看着五六的窝囊样，少年更是怒火中烧，“嘭”的又是一脚：“她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窝囊的男人没出息。你不配。”最后三个字，喊得充满怨气，也充满了悲伤。少年不顾呆愣地忘记疼痛的五六，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头低垂着，眼泪水“啪啪啪”地滴落在干涸得开了口子的土地上。“你说她是谁你说啊，她是